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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麻烦姐姐了。”小僮眼睛一亮, 侧身让开路,“公子这个时间应该还没就寝。”
阿笙提步走进院子。其实,自从她年岁大些后,已经很久没有进过公子的院子,然而奇怪的,她就是能记得每个花木扶疏的转角是通向哪里。
就好像虽然她记忆已经模糊,可是腿却自发知道该如何迈步。
不多时,杜蘅的味道近了。
不待她敲门,就听到崔珩晏淡淡的声音:“还有几碗?”
“今天是最后一碗药了。”原来,阿余是给公子送药来的,“这月茄颠的毒可真够呛,熬药熬得我眼睛都酸了。”
所以公子卧病在床是因着这剂月茄颠。
然而,当时留春不是说过,月茄颠的毒很快就能解的,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解?
阿笙吹灭灯笼,推门而入,冷声问:“公子服的是什么药?”
似乎没想到她突如奇来地跨进门,崔珩晏服药的动作一下子顿住,甚至还差点呛住。
阿余吓得狠了,一个哆嗦,差点没绊住倒在了地上。
不消说阿余,从来都镇静优雅的公子连沾到嘴上的药都忘了擦去,一片狼狈之相。
崔珩晏眼珠是润泽的乌黑,他轻着声音问:“你都听到了?”
已经听到他中的是什么毒了是吗?
所以,他这么多年处心积虑深深埋藏、不敢让她察觉知晓的秘密,阿笙全部都要知道了啊。
一方面崔珩晏慌张失措,可又有一种阴暗的的隐秘期待,从他内心里最不为人知的角落滋生出来,沿着他洇凉的血脉奔走,就要刺破脊骨、穿过皮肉、钻出颚骨,在他沾着药液的唇边盛开出最为靡丽而妖冶的罂粟花。
阿笙会怎么样?
会吓到吗?会像他一样崩溃吗?
阿笙会对他说什么?
阿笙会为他难过吗,会扑过来呢喃一些什么,像是小时候误以为自己受伤了,就为他吹笛缓解疼痛吗?
阿笙会感同身受吗?
阿笙会愿意一直陪着他吗?
阿笙又会怎么想?
阿笙会……哭吗?
这么些年,这月茄颠的秘密,一直形同重负压在崔珩晏的肩膀上,让他在面对阿笙笑意清甜、期许寻到其他合意郎君的时候也无权置噱,只能在无数个霜寒深夜里,将她的名字咬出血来湮灭在唇间,暗无天日地数着自己最后生命的时日反复自我拉扯。
多少次崔珩晏扶着树干的层层脉络,听她悠扬地吹一支笛曲,耳朵是沉迷的,可内心里另有一层薄若蝉翼的隐忧:这样的和好春日,这样的曼妙曲子,他还能听多久呢?
这样好的阿笙,他又能再陪伴多久呢?
这隐忧从前就像烟雾,手指抹一下就消失不见,然而随着他病情越发严重,这担忧随着他不为人知的执念日益生长,就要成为一个蛰伏在路边的饕餮巨兽,伺机而动,等着张开血盆大口,将他所有的情绪与希冀都尽数吞灭。
每次他将苦涩辛辣的药沉进腑胃中时,就像是把自己所有沸反盈天、叫嚣着要探出头的暗兽吞咽着的欲孽活生生掐灭在心尖。
要是他能活得再久一点就好了,要是他能不这么贪心就好了,要是他能离得更远一点就好了。
前年师父随意问他是否想出海航行体验为商时,似乎没想到他一口应下,曾经也警告过这路途艰辛困苦、几乎说是十死一生也不为过,便是经验丰富如陈大儒也不能十拿九稳,确保他能平安回来。
但那个时候,崔珩晏嘴里说会小心安全,心里想的却是,要是他能死在外面就好了。
葬身鱼腹也好、流落荒岛也罢,哪怕是在吃人的野蛮族落中被活生生分尸入腹也没有关系,就让他留一个美好的符号在阿笙的心头。
这样过上十多年,她闲暇时吹起笛子,也会想起小时候有个陪伴着自己、不是那么差劲却骤然销声匿迹的朋友,好像就足够了。
崔珩晏病态地望着深碧上海面上浪涛翻卷,指尖颤抖。小厮都以为他是恐慌,还在带着哭腔劝慰,唯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在切切实实地激动发着抖。
就这样徒留一个诡谲的传说在世,他在阿笙心里的地位就永不会有人磨灭。
便是他自己,都绝无可能颠覆染指。
这是多么好的事情。
从前崔珩晏还小的时候,在诵读史书时,总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御史会因为不满政策,就甘愿撞柱命丧朝堂,只是换一代没劳什子用的清名传颂,未免也有点太不值得。
又太蠢。
然而望着伴着潮声盈满耳朵的涌动海浪,崔珩晏似乎忽然有些明白彼时他们的心中所想。
浓缩成一个壮烈凄美的符号蜷缩在阿笙的心尖,公子璜自是会心甘情愿。
然而那个风起云涌的夜晚,当他在万鬼嚎哭的切切声中恍然从噩梦惊醒时,他汗水湿透重衣。
这梦境远比惊天海浪带给他的恐惧,要来的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