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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就是要天下倾颓,就是要兵连祸结,就是要民不聊生,这样有错吗”檀心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几乎要跑到那个阴沈可怕的太尉面前叫喊。
“檀心,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哪一个姓氏的,景氏也好,还是相里氏也好,都不是天下的主人。男子汉大丈夫,生在天地之间,最重要的是要有作为,功绩能够载入千秋史册,能够给天下谋福利。即使我要灭景姓氏族,也要天下安才可以。”相里若木几乎被檀心的话激怒了,“你回去,还是好好跟著允之学习吧,允之是个相才,将来年岁大了之後也一定会成为宰相,你跟著他自己也有进益。”
“太尉,你太软弱了,你这样想,是不会得以报仇的。如果你不是这麽软弱,你早就可以杀了先帝了,你的心也就不会这麽痛苦。”檀心的脸色煞白,丢下这句话就跑了。
相里若木的手攥成拳头,重重地砸在案上。看来今夜也无法入眠,相里若木起身走到外边,皓月依旧当空,自己像檀心这麽大的时候,只想娶一房如花美眷,再辅佐君王平定四方。可如今
他在一处灯下站住脚,抬起头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皇帝的寝宫。
17
“啊太尉。”刘公公吓了一跳,“您来了。”
相里若木点点头,轻声问,“皇上睡了吗”
“太尉,皇上还是老样子。”刘公公赶忙应著。
相里若木一直走到景曦渺的床边坐下,景曦渺抬起眼睛来看著他,他叹了口气,“皇上,你是个皇上啊,怎麽可以这麽吓唬你的这些侍从。”他仔细看了看景曦渺的脸色,笑了笑,“脸色虽然不好,不过眼睛还是那麽亮,看来你完全没问题嘛。”
景曦渺还是一言不发,但是眼睛一直看著相里若木,相里若木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腕,回头冲太监们吩咐,“把太医说的皇上可以吃的东西端过来,汤药也重新煎熬。”
太监们本来早就一直准备著,这会手脚轻快地端了上来,相里若木端起碗来,“你们都给我下去。”刘公公立刻摆摆手让人下去,自己跟在後面带上门。
“皇上,我可不会像你的太监那麽小心,你要是不喝我可就灌进去了。”相里若木用勺子舀起一勺,喂到景曦渺的唇边,景曦渺立刻张开嘴吞了下去。相里若木不太会做伺候人的事,不时地用手指抹去不小心碰在他唇边的汤水。
吃了小半碗景曦渺就不肯再吃,相里若木也就由著他,“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
景曦渺摇摇头,“轻点轻点,”相里若木不由得伸手去抚摸景曦渺柔软黑亮的头发,“你身体这麽弱,转的头不会晕吗皇上,跟我说句话。”
景曦渺低下眼睛,一张小脸上满是难过,相里若木微微笑了,“还在害怕吗”景曦渺不回答。
“皇上,我第一次跟著我父亲上战场的时候,还不足十四岁。”相里若木拉著景曦渺的手轻柔地抚摸著,“不过我的个子要比你高些,你在宫里住了太多年,结果都没有办法好好地长大。”景曦渺的手渐渐回握住相里若木的手,看著相里若木在自己手背上抚摸的麽指。
相里若木接著诉说,好像陷入了回忆,“第一次上战场我也很害怕,敌人都是北疆的蛮族,他们虽然个子比我们矮小,可是个个都很骁勇善战,是长在马背上的民族。我记得有天晚上,我带了一只十二人的小队离开边境到北疆蛮族的地界侦查。可是没有想到,北疆军队突然出现,我只好埋伏在一个小山顶上,当时我向山下一看,到处都是蛮子,月光下到处都是他们的马刀反射著银色的光芒,我简直吓坏了。我就带著那十二个人,一直在山上被困了两天三夜,粮食和水都吃光了,又不知道敌人什麽时候会突然上来,到处都是漠北的狼嚎。我也不知道我父亲他会不会来找我,晚上我听见小山下蛮子的歌声,闻到他们烧烤野味的香味,他们互相拼马刀时粗野的大笑,可是自己仿佛被这个世界遗忘了,只有死神一步一步地向我走过来,我在绝望里甚至想要凭空呼救,虽然知道那样做的结果只会被敌人发现,可是那时候真是绝望的快要发疯,那情景现在都忘不了。”
相里若木讲到这就停了下来,景曦渺已经听住了,一直抬头看著他,这时候著急地问,“那後来呢”
“等会啊,你喝了药,我再讲给你听。”一边把太监刚刚送进来的药端起来,景曦渺已经比刚才精神了很多,抬起头勉强坐起来些,安静地喝了药。相里若木有一种想把他抱在怀里的莫名其妙的冲动。
“後来呢”景曦渺已经重新躺好了,眼神明亮温润。
“後来”相里若木回过神来,“後来我一直等到第三个太阳西沈月亮东升的夜晚,因为已经观察了两天晚上蛮族人夜里换岗的规律,知道他们在子时会有半刻锺交接的空挡。所以我就在那时候带著人偷偷下山,摸进蛮族的军营,点著了他们的几个帐篷,草原里是很怕大火的,无边无际的大火会毁掉他们放牧的草原。他们乱成一团的时候,我们就看著北极星的方向跑了出来。”
“皇上你怎麽了”相里若木看到景曦渺又低下去的眼睛,那神色让他有些著急,禁不住俯下身去似乎想要仔细地瞧他的脸。
景曦渺的眼泪涌了出来,呼吸急促,似乎哽咽难当,“我那时候好饿,又渴,我不停地做梦,梦见我的喉咙燃烧起来,我被黑暗里的鬼拖来拖去,我哭著问他们我并没有做错事,为什麽我要下地狱”景曦渺哭出了声,
“我还见到了我娘,她说她为了生下我而死了,可是我从出生到现在都是一个废物,现在还掉下悬崖,她对我失望透顶,要我把命还给她。文妃也来了,她说我夺走她儿子的帝位,就等於要了她的命,她掐著我的喉咙要把我拽到地狱黑色的火里面。我还见到她的儿子,他哭著要他妈妈把我敢坐他位子的腿折断。还有我父王,”景曦渺说到这,明显地哆嗦了一下,“他说我是个混账,他的位子是给他的儿子的,我连个猪狗都不如,就像我小时候有一次他骂我的话,他说我是个畜生。我很害怕,我知道死是这样的,会见到那些人,我不想死,可是张开眼睛周围也是黑的,但是我还是不想死。我很渴又饿,就把旁边的树枝撕碎了放在嘴里吃”景曦渺说不下去了,对他而言那种遭遇不堪叙述。
相里若木紧紧皱起眉头,心头就像被刀子绞动,是这样,原来景曦渺的心里是这样的。自己所做的那些事,原来所有的负面都是景曦渺在承受著,这个孩子不声不响地承担。
这就是所谓的报仇吗自己觉得还不够,至少还没有足够报复所有的景姓,尤其是景曦渺,作践的还不够。现在知道景曦渺的恐惧,虽然跟自己原想得不同,但也应该高兴吧。可是完全没有。所谓的报仇,现在看起来就是把刀从自己的心口拔出来,再捅进景曦渺的胸口。
相里若木半晌叹了一口气,“水灾的时候,田地都被淹没了,那些老百姓也是吃树皮过日子的,做天子的体会一下民间疾苦,并不为过。”
“真的”景曦渺仰起头看他,似乎被开解了不少,“真的还有人吃树皮”
相里若木的心头一阵酸涩,“不会再有那样的事了,我跟你保证。”
“你其实心里面一点都不喜欢我是不是”景曦渺含著眼泪问他。
相里若木本能地警觉起来。景曦渺却接著说,“你很厌恶我,虽然不知道为什麽,可是你很讨厌姓景的人是不是尤其是占著皇帝这个位置的我。我有时候想,要是我是曦渺,不是景曦渺,也不是皇帝,是某个大臣家的孩子,你会不会很喜欢我。一定会的,是不是我读了很多书,而且也不喜欢跟别人起冲突惹麻烦,我本身的话,不是很讨人厌是不是”
景曦渺吞咽了一下,“我躺在悬崖底下,不知道能活几天,也不敢睡觉。我以为你只会象征性地找找我,因为对你来说谁是皇帝都一样,对你来讲另立一个皇帝恐怕都比找我容易些。”景曦渺的手伸进衣服,从脖子上扯下一块玉,给他,“这个是我出生後我娘给我戴在脖子上的,她说这个能保护我平安,让我永远都不要摘下来。我在悬崖下边想,如果你救了我的命,没让我死得那麽惨,我的命就是你的了。现在我把它当作我的命的信物给你,如果有一天我阻碍了你,那麽你就杀了我,我绝对不会恨你。”
我一定会杀了你的,在你成年的时候,在我必须要依照祖制还政给皇帝的时候。这是你也明白的事对不对你说绝对不会恨我。相里若木紧紧咬住下唇。但是他听见自己说,“你会平安地长大的,比现在还睿智,比现在高大,比现在还俊美。”
“但是,那个时候我就成年了。我不想加冠礼之後死,不想成年,你可以在我加冠礼之前的晚上杀了我吗”景曦渺问他,虽然带著眼泪,语气却坦然坚定。如果成年之後被杀死,成年还无法支撑社稷,死後他是无颜见祖宗的。
“你在悬崖底下都没有死,我对你另眼相看,以为你是个坚韧不可夺志的少年。”相里若木回答他,“为什麽会有这样懦弱的想法。”
“因为,在我成年前的五年里,你可不可以答应我几件事”景曦渺笑了笑,自己把眼泪抹了下去。
“你说吧。”相里若木说,“虽然你成为皇帝是偶然的,有了这个命运也是偶然的。但是,既然你拥有这样敏锐的眼光,做了决定,我当然也可以妥协。”
景曦渺模糊地笑了笑,“我小时候一直想成为你那样的人,所以,至少,这五年里,你要带我去兵营看一次。”景曦渺似乎想起了小时候的什麽愿望,笑了一下。又接著说,“京城的街市听说非常的繁华,尤其是上元节的时候。以前宫里可能也有挂灯笼的习俗,可是我只能一个人待在自己的寝宫里,所以明年的上元节我想你带我上一次街,就像平民看花灯那样。
第三件事,皇宫里面我住了一辈子,闷得很,可是你是不会答应我随便出去或者随便见人的,这样的话你可不可以让我可以想出去转转的时候,就去你的府里走走。你的人总是可以和我聊天的吧
第四件事,你不准我进皇宫的书苑,可是我非常想看书,这一条你能不能取消。还有最後一件事我死了以後,月安就彻底无依无靠了,你可不可以答应我照顾她和她将来的儿子。”
相里若木眼神游离到窗棂上,室内沈默了很久,相里若木问他,“你为什麽不让我答应你,永远不称帝呢”
景曦渺指了指天,“这件事,只有天能做主。我以前也忧愁过,担忧过。但是,後来我知道你不仅仅是个勇猛的武将,也是个治世之才,天下不是谁家的天下,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所以,就没有什麽好说的了。”
何其相似,跟自己刚刚对檀心说的话,这能算是相同的认知吗景曦渺如果能够长大,他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至少是自己极端赏识的人。
“这五条我都可以答应。”相里若木不敢看景曦渺的眼睛,“全都会让你如愿。”
他的手还放在景曦渺脸旁,景曦渺侧过头,在他的手心里磨蹭著小脸,“我小时候一直担心著,不知道文妃哪天会杀了我。我还以为我会一直在皇宫里待到一个人无声地死去的那一天,而且,不知道哪天会死,那是一件比死更恐怖的事情。就像悬崖下边的黑暗一样每天不停地吞噬我。我作为一个皇子瑟缩在皇宫的角落的时候,我甚至都不觉得我还活著,只能在一间宫苑里活一百年还是活二十年并没有什麽分别。我想要的只是我说的这些,这样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景曦渺的脸贴在相里若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