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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再近,典漆觉得,自己只要伸出手便能触到他的衣襟。他的脸上依旧风轻云淡,彷佛高坐盂山之巅俯瞰众生楚腰的弟弟不会做这种蠢事。
楚眸不再后退,典漆感觉到,他附在自己颈上的手微微有些松懈,下一瞬,喉头却又再被束紧。阴冷的蛇连掌心都带着刻骨的凉意你看错我了。
彻骨的冰冷彷佛一刹那冻结了全身,如同被捞出水面的鱼一般,把嘴张得再大也无法缓解不得呼吸的痛楚,喉头火辣辣的疼,剧痛如利剑贯穿了身体。谁在大笑,又是谁在耳边痛呼,勉力扭过头,什么都还没看清,身体便如软泥般滑落。啊呀,为了这个混账,小爷真的把命丢了。说不上后悔或是不后悔,典漆不自觉闭上眼,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梦还是那个梦,百年前初冬的清早,阳光和煦,微风吹拂,朱漆斑驳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外滚进来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真是双漂亮的眼睛,目似点漆
那年如此轻狂不设防,来路不明的人也敢扛起来往自己房里拖。偷偷摸摸凑近他的脸观察,大大咧咧坐上他的身你是谁打哪儿来家里几亩地地里几头牛
冷不丁看见他睁眼,盈盈一汪湛蓝,如天湖般澄澈。他说在下殷鉴,来自盂山神宫。
哎哟妈呀心肝一阵乱颤,手忙脚乱地,咕噜噜连滚带爬摔下床
意料中的冰冷和疼痛迟迟没有出现,背脊触及一阵温暖,典漆茫然地睁开眼,什么都还没看清,听见头顶有人说你醒了。
简简单单三个字,包含无数欣喜。典漆迷迷瞪瞪地点头,头颅刚低下,转瞬被他拥进了怀里,胸膛相叠,脖颈交缠,情欲里死死缠绵时都未曾这般贴近。
你开口后才发觉喉咙嘶哑得厉害,说一个字便要耗尽所有力气。典漆想抬头去看他的脸,却被殷鉴紧紧抱着,男人一意用下巴抵着他的肩,久久不愿松手。
我真的以为以为你他的声音颤得厉害,几乎语不成句。
第一次啊,殷鉴,你第一次因为我而失态。真是没出息,光想到这一点就可以忘记了喉间的疼痛,勾起嘴角笑着用指去梳理他的长发。
男人的发向来被打理得很好,所谓柔顺飘逸,黑发如瀑。当年揪着自己一头乱糟糟的杂毛愤愤不平地想,小爷若是早晚都有人端茶倒水随侍在侧连颗瓜子都不用自己嗑,只怕也能出落成白衣翩翩的美少年一名。
现在抚他的发,心思却是两番境地,好吧好吧,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典漆口不能言,手指顺过他的发丝,又攀上他的脸。
男人的情绪已不再如方才般激动,只剩眼角还有淡淡的红。灰鼠看见,笑容不自觉扩得更大,指尖在他眸畔徘徊不去,刮着他的脸皮调皮地吐舌头。殷鉴呀殷鉴,你在小爷面前也有今天。
无奈地神君唯有宠溺地顺着他,捉过他的手来从手指尖一直吻到耳朵根你呀
不知该说是叹息还是感慨,长长叹口气,坏心眼的灰鼠偏还不放过他,半靠着床头,媚眼如丝,细白的牙咬着粉红水嫩的唇,于是所有的话语都堙没在了唇齿间典漆,我很担心你。
吻到彼此气喘吁吁再透不过气,这之间的事才慢慢说开楚眸跑了。
他此番前来就是别有用心,不是为了楚腰,是为他自己。楚腰的死,殷鉴的返回,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唯一失算的,是灰鼠淡漠的态度。
我若迟来一步,他恐怕就把你男人提起这个还有些心有余悸,眸光闪闪的,有些邀功的意味。
典漆白他一眼,那是小爷拉着他扯东扯西刻意拖延,否则,就算你早来一百步小爷也早死了。
假意扼死典漆,趁殷鉴失神抢人之际化烟而走,蛇终是精于算计的,山穷水尽处依旧拼个全身而退。男人落在典漆脖颈处的眼神有些心疼,上头的指痕清晰可见。楚腰没有那么愚蠢的弟弟,杀了典漆便是执意与上界神君为敌,至此天涯海角难逃一死;不杀便是俯首称臣,殷鉴跟前,他再难倨傲半分。作势要杀,结果却未杀,那是他手下留情,殷鉴平白无故欠他一份天大的人情,从今往后,对于他,势必要有几分忌惮。
连亲生姐姐都可以拿来作为棋子一并算计在内,这便是妖,一旦起了执着之心,毁天灭地,在所不惜。只是,他所执着的又是什么
典漆费心思索着,不觉颈上有些异样,却是殷鉴正在小心地触碰自己的伤痕。
疼吗他皱着眉头,神色间几分怜惜与悔恨,这痕迹怕是要过些日子才能退了。还有你的嗓子,也要过段时日才能好好说话。
典漆瞪他,你让我掐两下试试
他讪讪地笑,讨好地端过搁在一边的汤药来,我喂你。
灰鼠扭头,抿紧嘴狠狠地看他。
他要装傻,眼中刚闪过几许遮掩就叫典漆在胳膊上用力拧了一把。灰鼠气汹汹的目光下,神君尴尬地垂了头我和楚腰没什么真的。
那不是一段值得夸耀的往事,就连说书人口中所言的种种惊心动魄都比真相来得光彩。事实却是,风流成性的神君确实看上了人家的美貌,亦确实有过那么一段如胶似漆的甜蜜,叫一旁的楚眸看得频频牙疼。却在某夜某个该当最亲密最不设防的时候,身下向来兔子般乖巧沉默的女子突然出手如电从枕下摸出把匕首二话不说往他心口捅,震惊、窝囊、耻辱种种词汇皆不能生动描绘神君当时的复杂心思,原本还想着过段时日就该寻个理由疏远她,谁知
总之,那场被吹得天花乱坠的所谓神魔之战是平生最狼狈的一次,虽然论修为是远胜对方许多,却因为对方先下手为强有选在那样的时机,几乎大半时间都是处于劣势,所谓鏖战,不如说边打边退更确切些。
男人的头垂得越来越低,连带说话的声音也跟着一路往下降,灰鼠笑得几乎要在床铺间打滚,嗓子的伤势还未好,咳咳一通猛咳。殷鉴忙不迭帮他拍背,再度长叹一声虽然最后我同她是两败俱伤,若真论胜负,却该说是她赢了。
楚腰将他牢牢记住是因为生平第一次失败,于他而言,何尝又不是如此高傲如众仙口中的战神之尊,却败于一个娇弱女子之手,于他,着实难以诉诸于口,哪怕听得旁人提及,亦觉得彷佛讥讽,不禁羞怒交加。
我总觉得,如果告诉你,你会更看不起我。他甚至已经不敢看典漆的表情,一径低着头,好似能把下巴埋进胸口。
典漆默默看着他,许久伸手拉过他肩头的长发卷在手指间把玩我本来就瞧不起你。
说话的声音嘶哑得难听,却换来他傻乎乎的笑,那么好看的脸,傻起来更让人恨得牙痒。典漆没好气再白他一眼,男人小心翼翼地端来药汤喂到他嘴边,眼中盛满疼惜那时候,你若跟在我身边,便不会受这伤。
小灰鼠乖乖喝下药,忍着疼答非所问我熬的鸡汤呢
殷鉴莫名,愣了半晌呆呆地答还在灶上。
典漆说去端来,连锅子一起。
过一会儿,果然见他匆匆忙忙地端着砂锅跑来,典漆示意他揭开锅盖,灰鼠探出身把脸凑近锅子仔细瞧,一锅子鸡汤早就炖过了头,白嫩嫩的鸡肉都显出焦黄的颜色。
典漆抬头看着他湛蓝的眼睛殷鉴,你喜欢我
男人虽讶异,却很快地点头。
于是典漆又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微微红了脸,端着锅子,呐呐地站在床前好似犯了错的孩子我不知道
知道喜欢他,是从这年冬天那个除夕夜开始,而之前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第一次见面时发现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从带着美貌少年回家不再仅仅因为出于欲望而是想看他气冲冲奔进来破口大骂的模样,从雷雨夜他抱着枕被出现在房外时可怜兮兮的凄惨样 太多太多都记不清了,一百年,如此悠久,连自己都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起他那些亲密的朋友,亦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对他的晚归耿耿于怀,在意他对旁人的态度,在意旁人对他的称呼,在意他的一言一行,总是霸道地希望他的每一次回眸,眼中都有自己的身影,并且只有自己一个。
我喜欢你。珍重其实地重复一遍,笑傲花丛的神君亦有黯然伤神的一天,不过,好象没办法让你相信。
低头看手里的砂锅,好象连那只被炖得烂熟的鸡都在嘲笑自己。殷鉴默然,觉得自己的话语无比苍白我是真的喜欢你。
坐在床头的灰鼠只是点点头,脸上不见欣喜亦不见悲愤,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锅子里还有汤吗
黑糊糊的锅底稍许还能倾倒一些能被称做汤的东西,殷鉴愣愣地答有。你要是想喝,我重新给你熬一锅。
你熬的那能叫汤吗典漆鄙夷地瞟他一眼。
嗓子仍然沙哑得说不出话,灰鼠坐起身,挺直了腰板,认认真真地看着面前这个令自己气过、笑过、哀伤过的男人殷鉴,我留下就是为了熬这锅汤。要是汤水熬干了你还没回来我就再也不喜欢你了。
喜欢有时候和熬汤是一样的,要讲火候,要讲耐心。不紧不慢不温不火才能整出一碗鲜汤。一如感情,拖得太久,再浓烈再甜蜜再密不可分也终有劳燕分飞的时候。因为火候大了,熬得太久了,汤就干了。
殷鉴,我们这锅汤已经熬了一百年了,是不是也到了熬干的时候了呢
满意地看到男人大惊失色的表情,缓缓地、缓缓地,典漆学着他的口气感叹原来还没熬干呐。似乎很是遗憾。
神君不说话,端着锅子二话不说就要跑去厨房加水重新熬过。小小的灰鼠满意地靠着枕上,唤住他踉跄离去的背影喂,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我们来做个约定吧。让我在这儿住一阵,我可以满足你一个心愿,任何愿望都可以,比如,让你成仙。当年的他这么说,现在的他一定恨极了自己当初的无聊。
我想好了。灰鼠甜甜地笑着,双眸璀璨如星光闪烁,我喜欢你,所以
殷鉴忙不迭近前说我愿意住下,多久都行,只要能陪着你。
典漆却不应答。
我们再来做个约定吧。侧躺在榻上的灰鼠有一双璀璨如星光的眸子,鎏金墨黑,目似点漆。他一手支颐一手把玩着平素塞在枕下的几个银锞,微微翘起的嘴角弯做一个好看的弧度。
殷鉴热切地看着他。他的笑容很甜很甜,奸诈恍如妖狐再让你住一百年,哪天惹小爷生气了,立马卷铺盖走人。
下一个百年初秋的风有些冷,面容俊美的白虎神君傻傻地站着,似乎还没听明白,于是又招来灰鼠一个大大的白眼笨
翻过身不再理他,下一瞬,人就被紧紧地、紧紧地拥住了,男人压在他身上,细碎的吻铺天盖地你呀
典漆,你呀,真是
殷鉴,你呢真是人如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