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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锅鲜汤。住下的时日久了,自然而然地,灰鼠慢慢也跟着入了乡随了俗。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神君擦着嘴角笑说,短短一个夏日好似整个人都泡进了鸡汤里。灰鼠瞪眼,劈手去抢他手里空空的汤碗那你就别喝
历历彷佛昨日。
典漆望着灶间蓝幽幽的火苗出神,今天是夏日最末一天,殷鉴出门去了,赴楚腰一早定下的战约。及至出门时,一贯霸道的男人依旧坚持着要将他带在身边,个性那么恶劣的花心萝卜脸上居然露出了许多人味。口口声声说着不在乎的灰鼠无端端生出几分窝心,这家伙呀其实,还是有几分真心的。
典漆撇着嘴角仰起头说小爷对你的风流债没兴趣。
殷鉴似乎很是懊恼,难看地皱起眉头思虑再三,还是拗不过他的坚持你要小心。目光这般深邃,扎进了灰鼠心底最深处。
典漆挥挥手厌恶地嫌弃着他的唠叨走吧,小爷看腻了这张脸。
神君一如既往地厚起脸皮笑,跨过门槛,猛然转身把他紧紧抱进怀里我去去就来。
这一抱用力得像要把灰鼠活活揉碎,典漆扭一扭仍旧酸痛的胳膊,蹲在灶前捧着脸照看炉上的砂锅。汤水在锅里咕咕地冒着泡,他静静地等。窗外吹来一阵风,无形无色的凉意擦着脸颊刮过,在眼前幻出淡淡的青色的烟。
他来了。灰鼠脸上划开一丝微微的笑意。烟色渐浓,有一双尖细眼眸的男人撩着衣摆凭空从烟里走了出来他居然把你丢在这里。一开口就叫人憎恶。
典漆用眼角扫视他唇边恶意的诡笑你怎么也没去。
他不着急,腰肢柔弱的蛇似乎个个都喜欢炫耀他们的细腰。楚眸旋身走开几步,倚着墙慵慵懒懒地靠住,方才懒洋洋地开口来找你。
于是典漆俐落干脆地回答我在等你。
他轻笑,用宽大的衣袖掩住嘴,扯开了话题,垂下眼好似对灰鼠家的桌脚甚是好奇当年,是他先招惹我姐姐的。话里都带着开心的笑意,不愧是亲姐弟,都爱看人崩溃时的狼狈。
这不新鲜。典漆的视线再度回到灶台,殷鉴的风流史不及他锅里一口汤,他就是个混账,凡是入了眼的,不管是人是鬼都爱往床上拉。
楚眸赞同地点头,眸光闪烁这些年里,他又招惹了多少人呢
灰鼠挑眉小爷懒得数。
楚眸抱着胸低头仔细看他你心里应该很伤心。
霍然起身,典漆拿来把蒲扇坐在灶前来回地扇托福,小爷没那闲工夫。
不伤心就不伤心吧。他又笑出声。口吐莲花的蛇滔滔不绝地说,那你在这儿等我干什么他还是没告诉你吧他和姐姐的事。呵呵,原先我还以为他待你会如何。原来,同旁人也没什么两样。当初,他对姐姐可是无话不说的。
殷鉴有没有说过他喜欢你哦,他谁都喜欢。他说,你可知从前,他带着姐姐去往南方仙境看桃花,一住三月,亲密有加,如胶似漆。
他问你喜欢他吗哦,否则你便不会留他住下。啧啧,真叫可怜,他那人没什么常性的,若非为了养伤,他早走了吧。真奇怪,他这回怎就看上了你他再不挑,也不至于啊呀,人间真是太乏味。面带得色的妖作势来捏他的下巴看他的脸,典漆扭头偏开,眼不抬心不动,手中徐徐摇扇,一心一意炖他的汤你不明白呵,我也不明白。
怯懦冲动的鼠没有如意料中那样怒发冲冠或是泪流满面,楚眸悻悻地收回手,靠回墙上时,脸上有些意兴阑珊。他抬手看自己如面色一般苍白而没有血色的手,十指尖尖,指尖寒光点点说不准,他现在已经死了。
灰鼠木着脸答你若想替他收尸,那就请便,好走不送了。
他哈哈大笑,弯腰捂着肚子笑得莫名而不可自已。典漆静默地坐在一边看,通红的火光照在脸上,明明天气炎热难挡,在火炉旁坐了许久的他脸上竟不见一丝汗迹你是不是还想告诉我,你同他也有一段
楚眸起先讶异,止住笑缓缓撑起身,苍白依旧的脸颊上不见悲喜就在他同姐姐在一起的那时候。
典漆同样面色凝重,站起身,揭开锅盖,把筷子伸进里头沾上少许汤水,而后又放进嘴里仔细尝着咸淡。不知是对汤的鲜味满意还是其它,灰鼠点点头他还真不挑。语带讥讽。
楚眸问你信吗
自他进屋以来,典漆第一次转过头好好正视他。身量修长的男人一如既往穿一身墨绿,衣领交缠,从脖颈起不露半寸肤色你还不杀我吗
有那么一刹那,楚眸楞了。随后,森冷的寒意再度爬上他的脸,眸光阴狠的男人一步步慢慢走向典漆。
典漆站在原地等着他。楚眸在距离他还差一步之遥的地方站住了脚。个头矮小的少年堪堪及上他的肩膀,楚眸低头,荡漾的笑意和蔼如学堂中的夫子夸奖自己门下最得意的学徒我现在有些明白,他为什么看上你了。
典漆说多谢。
他面色不改,对方才的话题仍旧意犹未尽你不想知道关于他和我。
胆小的灰鼠一反常态的镇静,学着他的样子双手抱胸,二人相对而立不想。
他高高掀起了眉毛。典漆淡淡地望着他你们不可能。楚腰想杀他,你比她更想,你恨他。
因为他不喜欢我。
因为你不喜欢他。你喜欢楚腰,你姐姐。
笑话他扯起嘴角大声嗤笑。
典漆不反驳,口气笃定从你看她的眼神,我便知道。
因为太熟悉,几乎天天能从镜中窥见。想起殷鉴时,镜中的自己也是这样的面孔、这样的表情、这样自认为隐藏得天衣无缝实则得可笑的嫉恨。
你才是真正的伤心吧她只有在看到殷鉴时才会有所异样。即便并非出自爱意,一心想要珍爱的人心中时时挂念着他人,真是伤心。
若是当初她杀了他,就不会这样。啧,真可怜。
当年如果殷鉴死了,威名赫赫的白虎神君亦不过是她手下一员败将,渺小不值一提。可他却还活着,千年来唯一一次失败,足以让心高气傲的女子铭记一生,从而日思夜想,从而时刻期盼,从而心中眼中满世界满天下唯剩殷鉴一个名字。
我和她是双生姐弟,从小她就这样。楚眸又靠回了墙,银色的腰带箍出细细一截腰,双眸如含天地之光。
几乎与自己同时诞下的姐姐自小寡言,对修行有着天生的异禀与执着,妖者总有一处偏执,为名、为利、为情,好童子、好妙女、好一颗鲜活乱蹦的心。她只为杀,好刀尖下一张张绝望畏惧的面孔与扑面而来的那一阵温血。
所以她可以弑杀同族长老,手起刀落,干脆不带半点犹疑;可以浴血屠城,残破的尸身堆积如山,她端坐顶峰,如身处莲台;亦可以为了杀死被奉为战神的白虎神君而乖乖偎进他的怀里。只要为了杀,做什么都可以。
刀剑在手的她城府深厚不择手段,一旦放下屠刀,便只是一尊会走路的娃娃。自来只有他伴着她,从出生至叛逃至悖逆了天下。
我喜欢她,自小就喜欢。连说这话时,他也是一副诡异的笑脸,嘴角上翘的弧度妖异而漠然,她是为杀而生,我生而就是为了照顾她。否则,世间早已不存楚耀之名。
微红的火星在劈啪作响的柴火间跳跃,沸腾的汤水在锅里咕咕作响。杀意升腾的蛇将苍白的手举在眼前仔细观瞧,细长成一线的眼危险地眯起当初殷鉴为什么不死呢他死了,她就不会记得他了。
他长身而起,杀意自眼中溢出,双手拢进袖中不愿再拖延若是杀了你,你说,他会不会心疼
典漆不躲不闪,站在灶前,手里还端着方才的盐罐。伶俐的灰鼠歪着头认真思索,半晌,露出一个无辜的笑这个我也不知道啊。
楚眸上前,自袖中抽出的双手苍白近乎透明。他冷哼一声,墨绿色的眼瞳暗沉如雷雨前的天空,灰鼠细细的脖子轻易被他握于掌中,脆弱彷佛一折即碎等你死了,便知道了。
那麻烦你到时告诉我一声。呼吸有些困难,典漆厚着脸皮同他说笑,眼珠子咕噜又一转,话题随之而变,若是楚腰死了,你怎么办
若死的是殷鉴呢
因为脖颈被束缚而被迫高高仰起头,灰鼠眨眨眼找个更好的。
脸色阴寒的蛇因而满脸兴味是吗
典漆没回答,张大嘴努力地喘气。有人站在门外道真叫我伤心。
艰难地扭过脖子循声望去,一袭不沾半点凡尘的白,一汪天湖般澄澈的蓝。带着银冠的男人潇潇洒洒立在门槛外,发冠齐整,衣摆干净,彷佛只是出门去往花街柳巷转了一圈,风采翩翩依旧,眉目间更添几分飞扬。
我只道你跟你的旧相好跑了,唔灰鼠尚有力气嘲弄他,话说到一半,即被狠狠扼住了喉咙再难开口。
楚眸牢牢捉着挣扎不休的灰鼠不松手,双眼恨恨看向来人你来晚了。
殷鉴跨进屋,洁白的衣摆擦过青色的板砖发出沙沙的轻响你不问她的下落吗
呵神色镇静的蛇妖只是笑,手中施力,有意让面前的男人看见少年泛白的脸庞,这还用问吗她若能光明正大胜你,当年又何必刻意接近
说得也是。神君颔首,不知不觉,又再靠近一步,当年是我疏忽了。
他不领情,挟住灰鼠随之后退彼此彼此。终究让你逃了,这也是我们的疏忽。
殷鉴摇着头叹息你不去见她最后一面
他却理所当然没什么好见的。等等我倒是更想看看你会是什么表情。
话音方落,典漆就觉一阵痛楚,喉头彷佛要被生生折断般难受唔想要开口却吐不出任何词句,模糊不清的视线里只有男人不断靠近的身影。
他若死了他的眼睛始终盯着楚眸的脸,明明是一般的身高,却让狠戾的妖生生产出一种幻觉,彷佛自身渺小如尘埃,无时无刻不在他的俯视之下,听他在耳边一字一顿沉声叙述,你道本君能轻易放过你
楚眸说我本就不打算活着走。
殷鉴轻声反问是吗
他脸上漾开诡异的笑,将典漆又往身前推了推你真的那么喜欢他
高傲的神君极为郑重地点头嗯,我喜欢他。
那我更要杀了他。
你不会。
殷鉴已经靠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