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我们拉近它梦里了。”
“……这是它的梦?”重六看着四周,懵然道,“这槐树孩子也太可怜了,一天天做的都是什么梦啊……”
掌柜低笑两声,继续说道,“它的梦,和一般人类的梦是不一样的。它可以不断重复回到同样的梦中,在梦里安住自己的精神,并且把这个梦不断完善,甚至成为另一片陆地。”
“……你说它可以创造世界?”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这里是它刚刚诞生时的记忆被它扭曲后形成的梦乡。”掌柜看重六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稀松平常地说,“不过这个世界是有边界的,非常狭小。大概是因为这里只有它一道不成熟的意识在创造,很多它想象不到的地方会有混乱不明的死角,而且这里的秩序也十分不稳定,时刻都在变化,随时会坍塌。所以跟我们的世界还是有很大区别。”
重六无法理解,他和掌柜是怎么跑到一颗槐树的梦里来的。
他的生活真是越来越……疯狂了。
“那……东家你能不能想办法叫醒槐树让它放我们出去啊?”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们得找到它在梦中的化身。把化身杀死,它才会醒来。只是有一个小问题。”掌柜说着,用手在周围比划了一下,“你看这儿成千上万的树,任何一株都有可能。”
重六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整个人都有点恍惚。
这要找到猴年马月?!”好在在梦里时间的流逝也不同。我们在这儿待上十天半月,在现实中可能也就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倒是不用担心赶不上十天后那场大劫。就算再倒霉找不到它的化身,到了第二天晚上松明子也会来叫醒槐树,把我们弄出去。”
祝鹤澜说完,便站起身来,对重六伸出手,“走吧,这儿可能不太安全。”
重六抓着掌柜的手站起来,已经不想去琢磨掌柜口中的“不安全”可能指的是什么。
两人在布满爬虫的大地和长满肿瘤的树林中跋涉,一走便是两个时辰。重六双腿仿佛灌了铅,衣服被汗水浸透了,湿哒哒黏在身上。
掌柜仍然在仔细观察每一棵树。
“东家……这所有树看起来都差不多啊?”重六气喘吁吁地擦了擦汗,“您平时得多培养一下它的想象力,没事给它读读戏文念念诗什么的……”
掌柜回头白了他一眼,懒懒答道,“行,这活儿以后就交给你了。”
重六刚想告饶,忽然听到一阵奇异的……嗡鸣声。
他寻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却见那些缓慢扭摆的枝条和颤动的瘤状物的间隙中,有一条极细极高的影子,悄然从一棵“树”后探出来,仿佛是一个害羞的少女的姿势。
但是……它足有槐安客栈的北楼那么高。
不仅仅是高而已,它虽然具备一定程度上的类人外形,但比例却全然错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残忍强横地拉长四五倍,中间皮肤片片断裂,宛如脱水干裂的土地,露出鲜红的筋肉。它的头颅也严重挤压变形,肉融化成了一团,把五官都湮灭了,只有几颗十分随意地杵在肉里的尖锐牙齿,还有半颗从肉缝里挤出的眼珠子。
“额……东家?”重六向后退到掌柜身边,用手肘戳了戳东家的背,”那是什么啊……”
祝鹤澜转过身的同时,在他们周围其他的树口,也探出了同样巨大的、细长的、扭曲畸形的黑影,一个接着一个,都是同样的害羞般的姿势从树后探出头来,甚至有些滑稽。
但也十分诡异。
它们“保持着盯”着管重六和祝鹤澜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几乎像是树的影子。
而掌柜一看,脸色便微微变了,暗骂一声,“这儿怎么会招来这种东西!”
重六听到了,心也跟着瞬间拔凉。
掌柜低声说,”这是魇,以梦为食。如果在梦里被它们抓住吃掉,你就真的死了……”
所以会有人死在自己的梦里,再也没有醒来。祝鹤澜省略了这后半句解释。
重六听到这则“好消息”的瞬间,直想以头抢地。
“……那……咱们是不是跑一下?”
掌柜安静了片刻,环顾四周,同时蹲下身在地上摸了摸。祝鹤澜在心中合计了一下,便说道,“一会儿,我数一二三,我们就跑。你紧跟着我,不要回头看。”
“好……”重六看到最先出现的那个魇,身上皲裂的肉忽然开始产生波纹般的震荡。与此同时,之前听到的那种尖锐的、仿佛在头脑深处共振的嗡鸣,也从它身上响起。
“一……”
其它的魇身上也开始出现类似的波纹震动,那嗡鸣声越来越大,甚至开始令耳朵深处产生痛感。
“二……”
它们同时从树后歪歪扭扭地向前走了几步,向着他们两人逼近。一些黑乎乎的发霉流水的肉一样湿黏的东西从它们身上噼里啪啦掉下来。凡是地面上被这黑色黏块碰到的蠕虫,都在瞬间开始冒出嘶嘶烟气,身体里涌出大量的绿色粘液,原本臌胀的身体迅速干瘪下去。
“三!”
话音还没落地,掌柜便抓着重六的手,向着黑森林中某个魇的数量最少的方向狂奔而去。
第48章 黄衣记(4)
重六被掌柜拽着,踉跄在地面上突起的蠕虫和足以令脚整只陷进去的肿泡间狂奔,路线曲折诡仄显然是在抄近路。他的鞋子已经被粘液浸透了,跑起来直打滑,最后一只鞋干脆从脚上滑了下去。他只得光着脚继续跑,忍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划破的疼痛,毕竟他们谁也不敢停下。
重六没有回头看,但是他知道那些高而细长的黑影在追着他们。它们那样高大,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脚步声,重六之所以知道它们仍旧跟在身后,是因为一种微妙的震动感。
那震动从空气里延续过来,如静电一般轻蛰着他的皮肤,令他身上的汗毛跟着鸡皮疙瘩一起竖了起来。
魇和狗给他的感觉非常不一样。若说狗给人纯粹的、暴力的恐怖感,魇便是给人一种吊诡的、带着恶意的未知感。你不知道若它们抓住你会对你做些什么,但你知道绝不是什么好事。
就好像一个人干脆利落地用刀子把你开肠破肚,而另一个,更喜欢一片一片拔掉你的指甲,再一颗一颗拔下你的牙齿。
忽然,祝鹤澜和重六脚下一软,连惊呼都还没来得及发出便陷了下去。他们正好踩在一片看起来像是坚实地面的薄膜上,薄膜破裂后,他们便掉进一片狭窄的、粘腻的肉质和木质结合的树根形成的空囊。
掌柜立刻捂住重六的嘴,在他耳边轻声说,“别出声,憋住气。”
重六赶紧停住了自己的呼吸。
头顶有簌簌的黑影飞掠而过,那种诡异的震动感越来越强烈,却在片刻之后,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