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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那么不懂规矩这会儿来敲门?
他原本打算不予理睬,等对方自己走开便是。谁承想那敲门声每隔一会儿就有规律地敲三声,全然没有停止的迹象。
重六叹了口气,把花生米罐子放到一边,走过去拿下了门栓,把门推开一条缝。
“我们还没开门呢,您有……”
话说到一半停住了。
外面的大街上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一层淡灰色的雾气笼罩着汴河大街,萧条之气随着那没有温度的灰色舒展伸缩。
奇怪,这个点了,街上该有些早晨往码头运货的脚夫了啊?
重六探着头四下望了望,所有的商铺都门窗紧闭,就连一大早出来卖胡饼的李大哥一贯摆摊的地方也空着。
重六正纳闷,却忽然听到汴河大街的远处,从那浓稠的雾气里,传来了空旷回荡的马蹄声。
有人来了?
这原本没什么奇怪的,可重六就是打心底里感觉到一丝丝异样。
那马蹄声……好像有点不大对头。
一般的马或走路或小跑或奔跑,蹄声毕竟还是有节律的。但是这阵蹄声,有时间隔太长,有时候又太短,听得久了,你甚至不确定这匹马到底有几条腿,或者长得到底有多大,一步才可以迈那么久。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马蹄声在渐渐接近。
隔着晦暗的雾气,重六隐约分辨出一道逐渐析出的黑影。问题是……那黑影太高了,比那旁边的朱帆楼还要高出不少。它似乎是匹马,但头上长着四五根分叉密集如枯树枝的角。巨大的身躯下面拖着数不清的腿,一些腿的末端是蹄子,但还有些畸形的腿在空中蜷缩挥舞着,明明是人手的样子;有些胡乱晃荡着,蜿蜒伸缩着,又仿佛是章鱼的触手。那些太过密集的腿迈着徐缓的步子,带着种诡异难言的优雅,沿着寂静无人的长街踱来。
雾气遮住了它的面目,但光是看着那渐渐接近的剪影,听着那没有规律的蹄声,重六就感觉到一股森然寒意从脚跟直贯头顶。他猛然将门关上,插上门栓,然后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他有种突如其来的直觉——如果他动了,或者发出任何声音,那个东西就会看见他。
那是什么?
虽然还没看清,但是……他能感觉到那东西身上弥散出的某种极为古老,古老到人还没有出现、甚至附近的紫鹿山还没有出现的时候就存在的……气息。
一种接近永恒的、神性的、让人从心底战栗的感觉。
但神有这么恐怖吗?
他听着那混乱的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大地也在跟着簌簌发抖,大堂里的所有瓶瓶罐罐、筷筒里的筷子也都在跟着一起震颤。
恐惧攀升到极点,重六仿佛突然回到了遥远的童年,在漆黑的夜里用被子蒙住自己,如鸵鸟一般假装这样外面世界的危险就可以不存在。现在的他隔着那薄薄的门板,也是同样的恓惶,双腿已经开始发软。
他憋住呼吸,生怕被它察觉到。
粗重的喘息声如远方传来的残雷滚动在空气里,一股微妙的气味蔓延过来,不能用香或者臭来形容,有些像是昆虫身上散发的潮湿腥气,又有点类似于大地深处的泥土才会有的古老而空洞的气味。
一种低沉持续的耳鸣在重六的头脑中愈发鲜明起来,仿佛弹动着他后脑的某根弦,在头皮下面一跳一跳地胀痛着。有什么东西将他的头脑填满了,好像棉花一样,令他的思绪滞涩。一些混乱的念头、影像、声音,翻搅成深不见底的漩涡,吞噬着他对周遭一切的认知。
一切都变得不真实,却又无比真实。
“六哥,你干啥呢?干嘛不开门?”
突然间,仿佛被一根看不见的绳索猛然提起,脑子里的嗡鸣、那震动大地的恐怖蹄声、炙热而亘古的喘息声、还有那种无处不在的淡灰色雾气,全都在瞬间消失了。
重六猛地转头,看到朱乙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他,“开店的时间到了,都有客人在外头敲了半天门了。”
开店的时间?现在不是才凌晨吗?
重六这时才发现,明亮的阳光从糊窗户的纱布透过来,早已不是凌晨时分的暗淡天光了。
怎么回事?刚才明明才起床不久,大概也就是寅时四刻的样子,现在怎么已经到开店时间了?
他到底在门前站了多久?
刚才是做梦吗?是他梦游了?
喧闹而平常的街市熙攘声喧腾在空气里,与刚才那阴暗湿冷寂静的感觉仿佛隔着一道界限分明的深渊。就仿佛是从阴间回到了阳世、从噩梦回到了现实一般分明的区别。
但刚才那些清晰的感觉,又不太像是梦和幻觉。
“喂!你们客栈是关门大吉了吗?”门外一道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再不开门我走了啊。”
重六一脸懵然地拿下门栓,要拉开门的时候还是有些迟疑。
那东西……会不会还在门外?这会不会是个陷阱?
他身后的人真的是朱乙吗?
“六哥你魂儿丢啦?”正忙着把重六没装完的花生米赶紧装好的朱乙再次催促道,”快开门啊。”
重六半是困惑,半是怀疑,但终于还是一使劲拉开了门。
门外一名青衣玉冠的方士从容而潇洒地靠在门框上,背上背着包袱和一把相对他的身形比例来说过于巨大的长钺。
方士看到重六,意外地咦了一声,伸着脖子越过重六的头往店里看。看到朱乙后,他才一脸见到熟人的表情,“啊,我差点以为我走错店了。”
朱乙看见他,可没有什么高兴的表情。
说完,那方士绕过重六,径直穿过大堂就往中庭走。
重六原本还因为困惑和惶恐有点发木的脑子突然回过神来。他忙追上去,“哎,客官,您等等,您是要住店还是……”
“我找你们掌柜。”那方士连个眼神都不给,随意挥挥手仿佛要把赶苍蝇一样把重六赶走。
那态度令重六莫名火大,然而一个跑堂的职业修养还是促使他拉开了专业热情的微笑。
“客官,我们掌柜还在休息,烦请您在堂子里稍等,我去帮您看看他醒了没有?”
“不用,你是新人可能不知道,我跟你们掌柜很熟的。”那方士总算转过头来,自以为风流倜傥地笑着,还对他眨了下右眼。
重六的职业笑容变得有些僵硬。
方士不都应该走那种清心寡欲飘然出尘的路线吗?这人真的是方士而不是采花大盗吗?
重六正忍不住想要明里暗里地怼上两句,忽然听到一阵轻柔悦耳的声音。
“小哥,早上好。”
重六一转头,却见徐寒柯和柳盛二人从北楼的楼梯下来,正好走到槐树下。今天的徐寒柯身着一袭素白拢纱鹤氅,头上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