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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妈不肯离婚,觉得丢人,家里更加会嘲笑她当年错得离谱,就为了争一口气她可以受所有的委屈……后来出了点事,我跪在地上,求我妈。”
    “奚哥?”
    “我求她,‘你离婚,不然我就去死’。”
    这句话耗尽他的力气似的,奚山说完后,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浑浊,把池念两只手揣进自己的外套口袋。
    池念没有防备,两手张开着一下子扑进他怀里。
    “抱我一下吧。”
    奚山把头抵在池念的肩上。
    小熊走在三叶草长坡
    如果说美满和睦的家庭崩溃、正当盛年的朋友去世是他的疤。
    “死”,这个字是压在奚山心里的一块石头。
    历经风霜雨雪,石头周围长满青苔,和连接土地的其他位置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从外表看十分普通。只有奚山知道,他烂了又烂的那块疤就藏在石头底下。
    不见天日的地方,那块疤好了又坏,坏了又好,反复撕扯着。没人能看见石头压着它,不停地溃烂,痊愈,再溃烂。
    他想过无数次走出来,就是做不到。
    池念犹豫了一阵,被迫环抱住奚山的两条手臂从他的外套口袋挣脱,主动地重新揽住奚山的后背。
    冬天,再帅的人穿得都臃肿,他们的影子像两朵云被照在石板路的缝隙里。
    长江水静静流淌,不为任何的悲欢离合改变。
    池念抱着他一直不放,虽然很多东西池念还不明白,但他选择了拥抱奚山的难过。手被风吹得冰凉,池念轻拍他的后背,过了很久才放下。
    奚山从没在人前提过一堆烂账,随着宁谧的夜晚也能暂时挣脱唇舌。他对池念说话的语气可能很镇定,像其他什么人的故事,但隐瞒的远不止这些。
    直起身,奚山长出一口气。
    池念却没立刻松手,仍然保持拥抱的姿势。他靠在奚山肩上,声音也像闷进了胸腔:“不要死啊。”
    挺好笑的一句话,奚山听了,却没来由地有点眼热。
    自我封闭太久,没谁对他这么说过。
    “‘任何人、任何事存在过都会留下痕迹,都有意义’,这是你说的。”池念仰起头,眼睛里映出黎明的一丝月光。
    “嗯,是我说过。”
    “那就要好好生活,行不行?”
    奚山怀里被池念填得很满,他的声音,他的体温,包括他有点冷的两只手捂着自己的后背,凉风掠过他们,一点头发被吹到了嘴里被捋开。
    池念戴着帽子抱他,像一只小熊。
    关于小熊,村上春树有过一个著名的比喻,“春天的原野里,迎面走来一只小熊,毛像天鹅绒,眼睛圆鼓鼓的。你和小熊抱在一起,顺着长满三叶草的山坡咕噜咕噜滚下去,整整玩了一整天……”
    “我就是这么喜欢你”。
    他能拥有那只小熊和春天的草坡吗?
    对“爱”的概念崩塌后,奚山从来没在别人眼里看见过真切纯粹的喜欢了——别人要么有利可图,要么都是快餐欲望。
    他知道自己外表不错,也有过几段好聚好散的感情经历,但对方的评价无一例外都是“不如当朋友”。
    到后来,他也和对自己感兴趣的人约过会。可惜他不当真,对方也逢场作戏,互相解决需求又从不交付真心。日子久了,奚山想他们说“喜欢”不过是和“早上好”一样的调侃,没谁肯主动地了解他的伤,反而被他暴露出的性格阴影劝退。
    当代社会节奏太快,奚山看着好相处,真正投入到一段感情非常缓慢,更没心思去许诺将来。
    到了最后干脆放弃喜欢了。
    因为“爱”太奢侈,拥有它的人建造一个完美的幻梦,最后常亲手打碎。
    江风,江水,冬天黎明的白霜与雾中,奚山难得开始思考“喜欢”对自己而言是否为一种必须的情感寄托。
    他想被爱,但他能付出相等的感情给对方吗?
    而池念还在着急地劝:“你现在才27岁,大好的年纪有车有房还有自己的店,虽然成不了什么大富豪,每年赚得也不少了。爸妈分开了算什么啊,天还是那个天,塌不了……但是你要是没了,那……”
    边说,池念边把他抱得很紧,好像怕他下一秒就冲动地翻过护栏冲进长江。池念的手在抖,唯恐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独处的机会。
    他半晌没找到合适的话,张着嘴,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被池念这么安慰在意料之外,奚山任由池念抓得很用力,反问:“那什么?”
    “那,那我可能会、会哭死吧。”池念想也不想地说。
    一条枯枝不知从哪里滑进了江水,涟漪阵阵,惹得奚山古井无波的内心也鲜活地冒了个泡泡。他忍不住问池念:
    “你会为我难过吗?”
    “……你觉得呢,”池念避开奚山的目光,“你都为那个思、思贤难过好多年。”
    “不一样,是为自己难过。”奚山说,拢着池念,是两个人的窃窃私语,“思贤死了——死了,就是什么都没了。”
    他很小声地:“我也差点死过。”
    池念还没经历过同龄好友与近亲属的生离死别,这时不知怎么想到丁俪的手术,差点又哭出来,只好埋进奚山颈窝。
    “爸妈分开对我而言,就像从小到大看的东西其实是假的……信仰崩塌,可能也差不多。本来就容易焦虑,那两年更是一直浑浑噩噩不在状态。”奚山重新握着池念的手让他揣进自己的口袋,“后来有次,下雨天,开车撞到了电线杆,气囊故障没弹得出来,在医院住了好久。”
    池念听得直冒冷汗:“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思贤出事前一个月。”
    “……”
    “他一直觉得那次不是意外,所以后来联系不上我,就以为我要……”奚山顿了顿,才说,“他出事我的确有责任,应该接电话的。”
    “不是你的错。”池念说。
    “嗯。”奚山摸摸他的头发。
    半晌,奚山倏忽听见他比往常低了一个八度的声音:“不管怎么说,我觉得……我能遇见你,真的很不容易。不是我……是你,明白么?”
    他倔强地看向奚山:“你比我更勇敢。”
    这句话像个开关,池念的言语又流利起来:“我很久很久没遇到过你这么好的人了,好人都要长命百岁。所以奚哥……喝了酒是容易想起遗憾的事,但你是个特别好的人。”
    “我不是。”
    “可你愿意拉我回来。”
    奚山凝视池念很久,他一直想要的是这样的眼神吗?
    真诚,纯粹又执着。
    池念看他时总是很专注,眼里只有他一个人,仿佛不管他退得多远池念都会追上来,然后带上他,说我们去逛超市吧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