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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以明和江海互相吹牛,听齐星抱怨妹妹早恋,偶尔笑得厉害了目光会对上思贤就避开他——躲着,因为明白没有机会,干脆只做朋友。
奚山都知道。
知道和接受,是两码事。
他不喜欢余思贤,做不了恋人,所以没有选择接受。
很早之前祝以明问过他,“思贤发生意外之后,你有没有遗憾没有满足他的喜欢?如果你们在一起,可能情况会不同。”
这个问题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先把我当个‘人’看吧。”
奚山那时这么回答祝以明。
时至今日,他仍这么想。他诧异意外来得突兀,恐惧死亡本身,遗憾同龄的好友就这么再也见不到,却从未认为拒绝这段感情是错了。
祝以明说他太自私。
可是感情的问题,谁没有私心呢?
他还没遇到那个能让自己往外走的人而已。
奚山自认内心封闭,从几段矛盾一起爆发至今好些年,他才第一次有了“不要困住自己”的想法——青海,戈壁滩,那个蹲在黄沙中绝望的小朋友,让他看见了最艰难的那几个月里,自己的影子。
所以伸手拉了他一把。
小朋友现在开朗快乐,他就像也被拯救了。
这时对着墓碑,奚山喉咙哽了哽,有些话他平时不想对人说,现在无端想要倾诉进空气里:“我现在觉得你以前说的那些,其实就是安慰我的,没什么用。那天杨彩来找我要钱,最后借了她五万。我打算把狮子坪的房子卖掉,还贷款。然后……事情就处理得差不多了,也可以当和过去分别。
“新的生活说着轻松,我以前想不开,但这次愿意试一试往前走。
“你要问为什么,可能是……遇到了个挺可爱的小孩儿吧。”
新的人生。
巴音河畔的烟花阴影里,池念这么说的时候,也放下了?
奚山前所未有地强烈希望过去的痛苦不要再牵绊住他。
“……我还是想学着放下,可能会很难,但我这次非常想。”最终,奚山按着自己的脚踝,埋头没有看那张照片,“我也想……试试去认真喜欢别人,所以……”
“对不起啊。”
海棠树梢,一片叶片被风卷着掉在地上。
“让我靠一会儿”
“今天怕是要下雨哦……”连诗语捧着保温杯靠在窗边,语焉不详地感慨,“才四点钟,天黑成这样。”
池念正在帮一个女学生改画,闻言看了眼,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画室的光源从天光变成了顶上的护眼灯,不过都是昏黄黄的,看久了犯困。
空气里又开始返潮,隐约能闻见泥土被淋湿后的腥味。
“是有点黑。”池念说,抹了把大拇指关节处沾上的丙烯颜料。
连诗语转过身,大发慈悲地做了个决定:“要不再画四十五分钟就放学吧,一会儿如果真下大雨,他们没带伞也不好走。”
学生们立刻哄闹,一派说“连老师你是不是自己想翘班”,一派说“连老师真好”。
池念笑了笑:“随便啊,早放我就早回去睡觉。”
连诗语问:“昨晚去玩得太迟了吗?”
“没有,九点半就散了。”池念用画笔尾端抵住太阳穴,“是我自己失眠。”
他昨晚和奚山去了南山看夜景,本来晴空万里,等终于挤上了观景台却开始起雾了,好在不影响风光,拍的照片有点人头攒动,仍有一两张奚山很满意。晚霞走到长江中,雾气朦胧也是别样的美,但池念觉得少了点什么。
像水中看月雾里看花,不比在青海他们看过的那场日落倾天盖地,南山上,渝中的灯光璀璨,他和奚山却终究隔了一层。
憋屈与快乐两种心情拉扯着他,池念一晚上都没睡好。
“不知道奚山现在做什么,可能在和朋友玩吧,他昨天说了今天会去扫墓……”池念想着,下笔有一瞬迟疑。
教室门从外面被打开,夏雅宁探了个头,作气音,怕打扰到学生,手脚并用地招呼她:“池念!快快快——”
“什么?”
“有人找!”夏雅宁眉飞色舞的,生怕他没转过弯,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补充,“哎呀,就是昨天下午来接你的那个大帅哥,快点,人家在等——”
池念倏地站起身。
奚山?他怎么会来?
因为“你过去的话太麻烦了”,奚山昨天找池念要过一个定位,方便一起去玩时接他。一天前,他开车到画室找池念,还是那辆黑色丰田,好在来的时候学生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只有夏雅宁和连诗语知道。
于是他就成了夏雅宁口中那个“大帅哥”,第二次再来,一句话都不说夏雅宁就直接冲进教室帮他叫池念了。
池念轻手轻脚地放好颜料,心里着急,但还是给等着改画的女学生解释了几句才出去。
他系着画室常见的深褐色围裙,微微出汗了,鬓角的头发贴在脸颊。池念胡乱地抹了两把,感觉脸上有颜料,他顾不得现在去洗,满心都是:“奚山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他不是该和朋友聚会了吗?”
聚会出了什么状况,还是今天在墓园心情有变化取消了活动……
这些疑问,终结于池念看见奚山的瞬间。
奚山靠在窗边,发呆似的盯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车,衣服有点皱,半长的头发没扎,颓废地散在脸侧,几乎遮住了整个侧面。他没有表情,单手勾着一个小塑料袋,里面依稀看见是个小碗。
昏黄的光照在奚山脸上宛如伦勃朗的精心布置,池念怔忪片刻,走过去:“奚哥?”
奚山突然被他的声音惊醒,转过脸时眼睛里有一丝稍纵即逝的疲惫。但他很快笑了,冲池念举起那个塑料袋:“凉糕吃不吃?”
池念条件反射:“吃。”
听完,奚山好像笑了,另一只抄在裤兜里的手伸出,揉了揉池念的头发。
会客厅有个很小的半露出阳台,中间的隔断让屋里和教室门口看不清这边发生什么,一张小桌,两把藤椅。奚山把小碗放在茶几上,让池念偏过去点,他弓身打开时,池念闻到了一股轻微的玫瑰花香。
但很快,玫瑰花没有了,红糖的甜味分散池念的所有注意力。
凉糕不是以前吃过的一味绵软,稍微有点点弹牙,红糖只浮在表面,内里米白色的部分依然清凉,有天然泉水的甘甜。
嚼了两下,池念抬眼对上奚山视线,感觉他放松多了。
刚才紧绷又尖锐,像只充满戒备的刺猬,不论姿态如何自然但奚山站在窗边,就让人情不自禁想要远离。
现在好多了,池念暂且放下心,有空调侃他:“哥,你不会是专门过来送凉糕的吧?”
奚山摇头:“路过,帮朋友的妹妹买点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