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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可怜光彩生门户(2)

      素韵双腿一曲,跪在地上。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娘,你再可怜我一次,杂货铺子一直赊着,米缸这两日又见底了,尧儿不肯吃粗粮,囡囡上个月出水痘,到庙里请神人祈福得用五两,我急得火烧眉毛,到钱庄借了贷,四分利息,还有去年夫君乡试的十两盘缠,也是找友人借来的,如今人家三番两回催着要还了,我......肚里又有了,四个月了,现在满街张着告示,说天家要下降,全城戒严,十步一岗哨,全是穿着甲胄的巡城军,端着明晃晃的长刀,日常采买都要盘查户籍和衣袋,连街坊串门也不许,那天我们巷子里的王二吃醉了酒,乱走乱晃,当场就挨了两刀子,肠子都淌出来了,这情形下我根本图不来活计,我今日能来,也是晾明了我姓慕容才走出来的,实在逼得没法子了才来求您。”

    温氏握拳捶胸口,心酸的翻江倒海,咬牙切齿地忍着泪:“你个不成器的!过成了这般田地!老天爷,我作的什么孽!”

    握着帕子捂口痛哭了一阵,想起定柔,把心一狠,抬眸,眸光如冰锋利刃:“这就是你要的幸福吗?啊?娘活了半辈子也没弄懂‘幸福’是个什么玩意儿!愿得一心人,白首相濡沫,这都是话本子杜撰出来唬人的,你竟当了真,怪娘,没有看顾好你,成日捧着话本子看,只当你打趣时光,不知却害了你,那些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生生把你荼毒了,那戏曲里是一回事,生计存活又是一回事,什么两心相许,海誓山盟,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就能耗干你的血!一男一女到了一处,天长日久的过日子,敝衣粝食,穷阎漏屋,再美好风花雪月也消磨殆尽了,有多深的情义就有多深的怨怼仇忿。”

    素韵被触到了痛处,泪水大颗大颗落在地板上,心酸道:“娘......求您别说了......”

    温氏却打算趁此机会鞭策定柔一番,猛拭干泪:

    “我温良意当年也是官宦人家出身的小姐,你外祖父做过嘉兴县丞,算得靡衣玉食长大的,那年你外祖突然卒中,家里一夜之间失了顶梁柱,所有的人情都冷了,我们被赶出了府邸,你外祖母没主见,原来家里的积蓄都瞒着被你大舅拿去花天酒地了,一家子栖身在驿馆,顿顿喝着白粥,你小舅才七岁,病了吃不上药,两个姨母也是软弱的,只知道以泪洗面,驿馆天天催着要房钱,街上的痞棍光天化日闯进来调戏......只有我能改变这一切,我温良意仅有的,便是这如花似玉的美貌,早先老太君寿诞到过慕容府,在回廊上遇见你爹,知道他对我有心思,那时娘的意愿和你们一样,不愿意做小,要明媒正娶,要嫁得知心郎,可家里变故之后,所有人都变了一副嘴脸,你二姨定亲的人家来退了亲,你外婆打算将我许给一个商贾做续弦,好赚些聘礼,我才明白了,做人该怎么活!妻啊妾的,都一样,嫁郎,嫁郎,吃饭穿衣才是紧要的,进了慕容府,妻妾成群,日常龃龉不断,明争暗斗,虽说心里没有一日轻松,可好歹锦绣成堆,佳肴美馔,出去有高头大马车,回来有仆人围拥,你外婆他们也过上了衣食无忧,在淮扬的地界无人敢欺,生下你们是千金明珠的官小姐,若跟了那商户,现在你们就是贱商之女,天上地下,云泥之别。当男人都是什么有情有义的东西,你拿他当心肝,他原是没心肝的,女人越是较真,越是伤得重,下场凄惨。什么样的男人值得嫁,怎样藉着他让自己活得好,活得体面风光才是正理。”

    定柔呆呆地看着地板,满腹沉思。

    素韵擦着泪说:“我夫君宵旰攻苦,我信他终有功成名遂的那一天,我可以先苦后甜。”

    温氏大大冷笑两声:“苦药渣子里焉能熬出蜜糖?呵呵,且不说姓卢的有无那个本事,这科举也不全凭着真才实学,得有靠山,没有你爹的扶持,你以为他会有出头之日吗,就是真有了那一天,你以为他还能专注一致对你吗?你熬黄脸熬坏了眼,便是那千嫌万弃的糟糠!”

    句句如刀见血,素韵崩溃地手心捂脸:“我死了好吧?一了百了!”

    定柔看不下去,辩驳道:“岂不闻梁鸿孟光归隐山野举案齐眉呼!”

    温氏望着她,双眸闪着鄙夷,哀哀叹息一声,刚才全费唾沫星了,竟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这时一个丫鬟急急跑进来,禀道:“四夫人,前头出事了!七姑娘在二门迎女客,谁知乔知府家的公子来了,也不避讳,混在女客里钻进了西仪门,上来就缠住了姑娘,还要抓姑娘的手,若不是秦嬷嬷眼快一头上去撞开了,当着那么多人,这会子姑娘的名节岂不完了。”

    温氏眼中闪过一抹寒凝,起身问:“这会子怎样了?可禀告老爷了?”

    丫鬟道:“那乔公子疯了一般,把秦嬷嬷掼到了地上,冲上来就要抱七姑娘,姑娘吓傻了,还好四少爷及时赶来,一脚把乔公子踹飞了出去,都吐血了,这会子还不死心,跪在大门外磕头求老爷允婚,七姑娘被扶回了抱厦厅,老爷已叫了人拿那狂徒到木兰厅。”

    温氏心下大骂,康儿这个坏事的!她怎么净生了些混球傻瓜!

    转头让女管事带素韵趁乱走,余下的银两改日再给,让定柔先在屋里呆着别出来,这才抬步上了坐辇,去抱厦安抚玉霙。

    木兰厅。

    慕容康正在挥拳痛殴乔郁,他本就有顶好的功夫在身,乔郁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又铁了心不闪不避,一顿拳脚下来,已口鼻冒血,腮帮子肿的鼓了起来。

    慕容槐坐在上首太师椅,面色难看,慕容贤、瑞立在旁边瞧的偷乐,慕容康打完了一场,乔郁半死不活躺在地上,这才解了气,指着他骂:“上次我怎么跟你说的,再纠缠我妹妹叫你见了血,还敢光天化日来,活该打出你牛黄狗宝来!”

    乔郁眼角流淌着泪,仰眸看着屋梁,似万念俱灰。

    门外一个妇人哭喊着和小厮僵持,正是乔母,慕容槐挥手示意放她进来,竹帘被掀开,珠翠锦裳的妇人一见到儿子惊叫了一声,扑上去搀扶,嘴里儿啊儿的叫着,哭的撕心裂肺。

    乔郁全身动一动都疼,费了半天才坐起来,双臂撑着地,咬着牙伏身又对慕容槐跪住,额头撞在地上“砰!”了一声,仿佛那不是自己的,浮起一大片紫,口中深刻地道:“伯父,我爱玉霙甚已,我可以斩断我的手指明志,或者直接断一臂,我起誓此生只娶她一个,绝不纳小,也不再看旁的女人一眼,将她捧在手心当宝珠,予她一世幸福爱惜,如有违誓,叫我身首异处,血肉醯醢,永堕畜生道。”

    说着,又砰了一个。

    乔母在旁扶着,心疼到极处,哭道:“儿啊,你这是何苦。”

    慕容瑞嗤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照照镜子瞧瞧你的臭德行,吾妹倾国倾城,是男人的梦想,你凭什么般配,呸!”淬了一口唾沫到乔郁脸上,乔母愤恨不已,乔郁木然地,也不拭去,乔母摸出帕子为儿子擦污拭血,抽泣道:“上次在街上打出了一身伤,胳膊脱臼了,腕上的口子才将定了痂,今天又伤了一身,难道非要了我儿性命不成,你们慕容家这般黑了心肠!活活草菅人命!”

    慕容贤“嘿”一声,道:“你这老太婆本末倒置啊,分明你们鲜不知耻,成了心要坏我妹子名节,来毁损我家清誉,居然倒打一耙,合该把你这畜生儿子骟了喂狗!今天非了断了不可。”

    乔母大骇一声,慌忙对着慕容槐大跪大磕:“节帅大人饶命啊!我儿是痴情太过才出此下策,他是真的浪子回头了,对七姑娘一往情深,成日茶不思饭不想,请您看在我家老爷的薄面上,成全了他吧,吾家必感念大恩大德!”

    乔郁也流泪道:“伯父,我知道我没有功名配不上玉霙,我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别将她许嫁别人,我已让我爹给我入了军籍,我要到边疆建功立业,五年之内我定然衣锦荣归,回来娶玉霙做诰命,让她荣华富贵一辈子。”

    慕容瑞轻蔑地笑了一声:“还建功立业,你当那是斗鸡场,就你这酒色的身子,没上战阵先尿了裤子。”

    慕容康也道:“要我妹子等你,你也想得出,倘若你十年二十年打不下功名,我妹子岂非当一辈子老姑娘!”

    慕容槐呷了口茶润喉,终于发话了:“吾家许嫁女儿只有一个规矩,只高攀不下嫁。”

    乔郁立刻举誓:“我懂,玉门关那儿常年有战事,我到了戍边定会舍生忘死,搏出一个锦绣前程来,金镳玉络,绛袍玉带,带着诰命的仪仗来迎娶玉霙。”

    慕容三兄弟哄然大笑,贤道:“只高攀不下嫁你没听清吗,我爹可是堂堂正二品封疆大吏,禄爵安南侯,位秩上卿,五年你就想坐到上卿,这不是虾子屙蛋——瞎扯淡么!”康也笑道:“你连个鸡仔不晓得怎么杀,还敢提刀上战场,仔细小命先见了阎罗。”瑞道:“他这面黄肌瘦的,早给粉黛掏空了身子,提得动刀戟吗?别战鼓还没开,一头嚇死在马.胯.下。”三人又一阵大笑。

    乔母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慕容槐却没笑,面孔板的肃穆端严,起身来,站在乔郁面前,居高临下睥视,花白的头发束成髻,乌木仙鹤簪,身上的石青宝石缎大襟道袍缀绣福寿团纹,遍体篆绣寿字,袖宽长约及履,腰缠狮蛮玉带板,镂玉镶金,十六块圆雕和田玉玲珑透漏,带扣透雕变形狮面纹,方是公候上卿才有的勋荣,淮南道近千名官员的独一份,可见身份贵重。

    他似看着一捧土坯,眼底神色闪烁着复杂:“今儿明着告诉你,即使你建了功立了业,做了将军做了大都督,岚儿也不可能嫁给你,吾儿那般容色岂是凡夫俗子受用得起的?岚儿要委身的只有一种人,头戴蟠龙冠,身穿赭黄袍。”

    乔郁抱着那袍缘下的鞋履,声嘶力竭地哭:“伯父,我求求你......求求你......我没有玉霙活不了......”慕容槐一抬脚将他甩到了一边:“那你就去死吧。”

    乔郁疯了一般叩地大磕特磕,额头很快出了血,乔母上来拦,却丝毫拉不动,指甲劈裂好几根。“儿啊,你还没听明白吗?人家是要攀天上的高枝,那金梧桐树上的,你争不过。”

    慕容槐神情微有倦意,挥挥手,示意三个儿子叫人进来,把这对母子叉出去。花厅已玳瑁筵开,女客们都在悄声私语议论刚才的事,宴罢,后园的丝竹班子开了锣,温氏和几个贵眷寒暄了会儿,众夫人说起了十一,都听说慕容十一姑娘的风采,传言织女下凡一般的人物,七姑娘是见过的,打趣温氏不厚道,藏着掖着,让领出来开光,温氏正合心意,起身去探芳院,没想到热脸贴了冷屁股。

    那厢冷冷扔来一句:“我热孝当前,缞麻在身,岂能赴宴!”

    温氏噎了一肚子气,扭头走出来,有些烦闷,踱步在园子里透气,转过游廊,远远望见慕容槐独自负手立在廊下,背影竟有几分落寞,瞧着前方垂花门上的蝉肚绰幕,若有所思,听到温氏走过来,语声深远:“你给乔家下的请柬?”

    温氏后颈冒出了汗:“妾身没有,老爷可尽去查,老爷发了话不与乔家来往,妾身怎敢,名单都在那儿拓着,是他们不请自来,竟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

    慕容槐淡淡“嗯”了一声,“想你也不是那般不懂事的。”

    温氏眼眶微湿,悲伤道:“女儿家生的好,难免引来叼花啄蜜的,老爷心疼玉霙,同样的事情到了十一身上,却大发雷霆,这孩儿心思重,从小又被咱们扔到那不见人的地界,本就心有芥蒂,以为咱们弃了她,才把那妙云当成亲人,老爷一而再伤了她的心,孩儿也不曾记恨,那天我半夜起来去瞧她,竟见她撑着身子在桌前缝纫,给老爷做这件袍子。”

    慕容槐大惊,不可置信地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衫,针工精美,样式新奇独特,衣摆袖袂颇有飘逸之感,又不显拖沓,足见别出心裁,可知花了心血的。

    “这......是十一亲手做的?”他每年这一日都要穿回士庶服,临近日子看到紫檀衣架上挂着这件,颇是喜爱,以为是温氏特地纫制出来的,还以为淮扬来了新裁缝,赞赏了两句。

    温氏语气微酸:“老爷前些日子穿的那件也是茜儿亲手做的,淮扬城的绣庄做道服就那么几个样式,老气横秋的,茜儿心灵手巧,原是早存了心思的,伤得那般重还强撑着起来,怕误了老爷的寿诞,紧着赶,那小手生的那么漂亮,白玉一般的细嫩,可怜指头尖全是针眼,不敢当着面给您,悄悄让人送到浣衣房,婆子们不知所以,见是老爷的,拿过去熨了,我瞧着她这两日又在做,一件苍色一件牙色,白天怕人打扰捡在夜里做,她手快的很,一个通宵就纫好了底衬,那间苍色的是鹤氅,挑着绷子在后背绣一只大仙鹤,腾着团祥云,衣身和两个半成的袖子上画了松枝纹,牙色的是直领的长衫,袖子不大,衣摆却很宽松,镶了个白色护领,后背画了六爻八卦,衣身是吉祥草,想是要一起绣,问我要银色的丝光线,真不知她怎想出来的,原来那天要那些布料是要给老爷尽孝心,绣庄里的裁缝做道服可没这般巧思的。”

    慕容槐脸上阴霾全消,眼角堆叠笑意,喜爱之情溢于言表:“说的我都迫不及待想穿了,做好了快拿过来,也别让她累着,我儿竟这般诚孝!回去告诉她,为父必不亏待了她!今年她还小,明年我想法子送她入宫。”

    温氏大喜,曲膝一福:“谢老爷!”

    慕容槐又问:“岚儿如何了?”

    温氏答:“哭了一阵子,吓的不轻,现下好些了,我让露娘扶她回了探芳院,思绾去做压惊汤了,今日真悬,乔家这登徒子太不要脸了!老爷怎不早撤了他家的官位?”

    慕容槐捏着眉心,闭目不知在思虑什么,好大一会儿才开口:“四十多年前,我也做过乔玉郎。”

    温氏大惊了一下,正要说什么,却听慕容槐的声音像是很远的地方飘来的:“少年时,也曾做得一回痴情郎,这辈子唯一的一次,险些把命给搭上,奄奄一息的时候,梦到了父亲,训了我几句,才醍醐灌顶,若不然也没有后来的慕容节帅,炙手可热,权倾一方。”

    从温氏的角度看过去,侧脸的面庞弧度凝重,眸光透过那描金绘彩的金蟾折桂图案,似看着很远的地方,眼角的细纹挂着遐想。“那时候,真傻。”

    尘封在角落的记忆生了厚厚的尘埃。

    结了痂的累累伤痕已模糊的看不清,好像从来不是自己的.......

    那时还是一个毛头小子,父亲投军以后家里愈发艰难,一日三餐几乎难以为继,最小的妹妹还在襁褓,母亲元氏是个十分要强的,白日推着粪车倒夜香,夜里浆衣缝补,家里顿顿吃的糠窝野菜,偏还咬着牙让他到书院旁听,说登槐及第,槐卿谓之三公,槐木为栋梁之才,不可辜负了爹爹给取的好名字,将来进士登科,才算继承了书香门第的衣钵。一二年后,天下果然改朝换代,新朝国号为“景”,改元天命,南方尚未大定,家书寄了回来,说新皇称帝第二日便御驾亲征,父亲随军去皖南督战,家人勿念,也寄了一包沉甸甸的银两回来,那年冬天终于所有孩子都穿上了厚厚的新棉衣,饱饱的吃了一锅炖肉,母亲难掩喜色,对他说,等爹爹班师凯旋回来,必会大封功爵,再忍一忍,咱家的苦日子快到头了,朝相师的话果然没错,我河东慕容氏即将大兴!他幻想着父亲骑着高头大马的样子,着实兴奋了一阵。那一天,下着小雪,天色阴霾,县府送来了讣闻,父亲战死了!

    白纸黑字写着:“荡山黑峰口一役,突降大雪封山,鏖战数日,君中埋伏,军师巍公掩护突围,不慎被连矢所中,战事胶着,运行不便,故就地掩埋,望亲眷节哀。”

    母亲不敢相信,当即厥了过去。

    那一刻,他跪在母亲的床前,泪如泉涌,恨极了那个来家里骗吃骗喝的臭道士,若非他胡说,父亲一介书生怎会去了疆场,落得个马革裹尸。

    母亲看着跪了一地的孩儿,大的尚未束发,小的呱呱啼哭,终究不忍弃世。病未好便强撑着起来劳作,推着粪车挨家挨户收夜香,雪天路滑,一个上坡路的时候力气不支,连人带车滚落,污秽沁了满身,险些冻死在街头。

    他再也读不下去书了。

    母亲病得形销骨立,挥着扫帚抽他,却像棉花条打人,一丝也不疼。一边哭的伤心欲绝,说他是唯一的希望,将来考取功名,再来振兴慕容家。

    他嗤之以鼻,家国乱世,烽火未熄,礼乐崩坏的世道,连科举都未设,去哪里考得功名?世人皆知新朝皇帝是个草寇匹夫,南边的两个小朝廷兵强马壮,大有卷土重来的气焰,以后还不知是谁的天下,书院的学生大多弃笔从商了,他一个缩在角落的旁听生,做的什么宰相梦?

    第二日开始,他将皮绳勒在身上拴着粪车,沿着狭街曲巷收污秽,风里雨里,肩上勒出了血痕,还未结了痂,又勒出了新的,重叠在一起,成了条条状状的乌青疤痕,白皙的皮肉变得粗糙,手臂上练出了强劲的蛮力,手掌也生了粗茧,磨的溃破了,结了血痂,偶遇见书院的同窗,笑拿石子掷他,骂一句:“臭倒秽的!辱没斯文!”

    他停下擦擦汗,哂笑一声,继续拉着粪车走,每家掏一个马桶两个铜板,一天下来可以赚二三十个铜板,购得几斤芋头和黍糠,足够家人一天的嚼谷。

    那时他只有十四岁。

    世情薄,人情恶,唯有将心膛磨砺出坚硬的盾。

    等攒出积蓄来做个小生意,他想,这一生也就如此了,只要娘和弟妹们不要挨饿受冻就好。

    就这样过了三年,他认识了一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