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萧彧没想到裴凛之这回竟当着外人的面给自己擦头发,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我还是回屋吧,闵当家慢坐。”
闵翀喝着茶,目送这两人离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裴凛之吃瘪了。
进了屋,萧彧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劳烦凛之了。”
裴凛之不高兴地说:“郎君不该发丝未干就在外头吹风,夜间风凉。”
萧彧说:“好,下次我记得了。”
裴凛之细心地擦完每一缕头发,忽然在萧彧身侧单膝跪下:“凛之日前有冒犯郎君的地方,请郎君赎罪。”、
萧彧吓一跳:“凛之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伸手去拉裴凛之的胳膊。
裴凛之纹丝不动:“郎君不原谅凛之,凛之便不起来。”
萧彧叹了口气:“你没有冒犯我的地方啊,有什么原不原谅的,赶紧起来。”
裴凛之抬头看着萧彧:“那郎君为何这般疏离我?郎君曾经答应过我,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生分我。现在郎君这样,让我很难受。”
萧彧望着裴凛之的眼睛:“我心中,凛之还是最亲近的人,只是你我年岁都大了,还经常腻歪在一起,这不好,所以才与你保持一点距离。”
裴凛之颤声问:“郎君是否想娶亲了?”
萧彧惊愕:“没有啊,我连中意的姑娘都没有,娶什么妻。”
“果真没有?”裴凛之追问。
萧彧摇头:“没有。倒是凛之,你可有中意的姑——”
“没有,我没有中意的姑娘。”裴凛之不待他问完就直接抢答了。
萧彧失笑道:“咱们兄弟难兄难弟,看样子还得单着。”
“凛之不愿娶妻,只愿常伴郎君左右。”裴凛之说。
萧彧心说,你这不是吓我嘛,他摆摆手:“罢了,这事对我们来说都言之尚早,日后碰到喜欢的姑娘,凛之只管带来,我为你操持一场隆重的婚礼。你起来吧。”
裴凛之嘴角露出苦涩的笑容:“凛之谢过郎君。”
第45章 征途
他俩现在这种相处模式, 其实不喜欢的不仅是裴凛之,萧彧自己也相当不得劲。他已经习惯了裴凛之的无处不在,有开心的事第一个就是找裴凛之分享,有什么事都是先想到跟裴凛之商量, 需要什么都是找裴凛之帮忙。
家里那么多人, 能真正让他毫无保留信赖的只有裴凛之。
好在开春后就完全忙碌起来了, 忙得萧彧没了精力去想到和裴凛之保持距离。
他让裴凛之去升龙湾招了一次工,招了几十个壮劳力过来开荒地。
升龙湾是明显的劳力过剩, 地太少,只能打渔采珠。鱼打回来得去换钱换粮,市场有限, 鱼打多了, 价就贱了,还会卖不出去,勤劳也保证不了能填饱肚子;珍珠倒是不愁卖, 但珠贝是越采越少,费了老大功夫, 可能一颗珍珠都没有。
如今有人来招工,提供一餐饭, 每天还有工钱拿,为什么不来呢。
虽是世仇白沙村招工,还是有不少人来了,上次打擂台的时候就说了, 两村的仇怨到此为止, 再有不服气的, 打到服气为止。
两个村子相距不过几里地, 老死不相往来了几十年, 这回过来,才知道白沙村已经将他们甩下了不知多远。
开荒的农具都是铁器,整个升龙湾也找不出几把铁农具来。舂米用筒车,无需人力,老人小孩都能舂,关键是免费的。
白沙村还有很多瓦房,升龙湾是一户都没有。去年冬天开始,白沙村不少人家都掀了茅草顶换上了瓦顶,都是在萧彧这里帮工挣的钱。
给白沙村带来这些改变的,便是这位萧郎君。白沙村的人说起他来,人人都竖起大拇指,无不交口称赞,都说他是活菩萨。
聪明能干、仁义善良、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对谁都一视同仁,没有主人的架子,无尊卑之分,从不仗势欺人、居高临下,全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好的人。
垦荒的人中午都回萧家吃饭,饭菜有荤有素有汤,管饱,所有人都一样,就连主家萧彧也不例外,跟大家吃一样的,完全没有主仆之分。
萧彧性格极其随和,待谁都那么亲切和善。就连人群中当初有追赶过他们的人,也都既往不咎。这样想胸怀和气度,令人打心眼里佩服和喜爱。
升龙湾的人还在萧彧家看到了窦七爷,老爷子衣着整洁,精神抖擞,容光焕发,状态比之原来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倍。
一些人之前冒犯过窦七爷,不好意思过来打招呼,窦七爷倒是不计前嫌,主动跟自己村的人打招呼,末了还叮嘱:“帮萧郎君干活机会难得,要好好干。”
那群人用力点头:“知道。”
窦七爷又说:“萧郎君人好,工钱给得大方,又不会克扣。他家大业大,以后要用人的地方很多,你们好好表现,以后主动一点,没事来这边转转,说不定还能找到活儿干。”
“诶,谢谢七爷提点。”
窦七爷说:“好了,都去干活吧。”他到底还是顾念自己村的人。
其实无需萧彧刻意和裴凛之保持距离,裴凛之忙得根本没多少时间在家,龙虎山那边的冶铁坊要练兵器,只有裴凛之对兵器最为了解,指导与监工非他莫属。
萧彧也在家紧锣密鼓地准备出海的物资。除了纸张和瓷器,油纸伞和斗笠这些副产品也不能少。油纸伞在建业都能卖成奢侈品,出了海,它身价不得再翻番。
但作坊的工人们都在忙着造纸,已经抽不出空来做伞和斗笠,萧彧便将伞和斗笠的制作接手过来,安排家中的老人和孩子来做。
油纸伞最繁复的部分便是伞骨部分,伞骨要强韧有力,必须要用陈年老竹子,还得将伞骨打磨成光滑均匀大小一致的竹签。
打磨伞骨是一桩相当费事费力的工序,需要大量的人力和人工。但就是把家中的人都调动起来,人手还是有点不够,纯手工的生产效率太低下了。
萧彧想了个辙儿,将打磨伞骨的活儿派发给村民,谁有时间的都可以来领竹签打磨,按根数给钱。有点类似后世的家庭代工。
村中妇孺们听说萧彧这里有活干,还能挣钱,都争先恐后过来领活干。
萧彧看着积极踊跃的妇孺们,突然冒出一个点子,不如干脆就办一个雨具厂好了,将它与纸坊分离出来,主要靠家庭代工来做,能最大限度利用劳力,扩大产能。
这样村中妇孺儿童的生产力都能调动起来,他能生产出更多的雨伞,村民们也通过劳动改善自己的生活水平,这完全就是一桩双赢的好事。
要是本村的人手不够,还可以分发到升龙湾去,想必那边很多人都愿意做。
萧彧想到这点,顿时无比兴奋,他要创办这个时代的第一家工厂。
他下意识地就想去跟裴凛之分享自己的想法,刚站起来抬脚走了一步,才想起来裴凛之已经去龙虎山了,昨晚都没回来,说是要指导铁匠们制造兵器。
萧彧叹了口气,又收回脚坐了下去。
正在用木贼草打磨伞骨的吉海问:“郎君是想找师父吗?”
萧彧扭头看着吉海:“你怎么知道?”
吉海说:“师父已经两天没回来了,郎君不说,我也看得出来。”
萧彧斜睨吉海:“瞎说!我才没找你师父。”他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吉海将两根打磨的竹签拿起来比了比粗细,又继续打磨比较粗的那根:“师父晚上应当回来了。”
萧彧听他这样说,干脆站起身:“我出去走走,坐了半天,腿都麻了。”
吉海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跟上,并叮嘱妹妹:“鱼儿,再有人来,你就将名字登记上。”
鱼儿满口答应:“诶,好。”
出了门,萧彧对跟在身边的吉海说:“吉海,你总这么跟着我,会觉得烦吗?”
吉海猛摇头:“不烦。跟着郎君有意思。”
萧彧苦笑:“成天跟着我,你就不能跟自己的朋友一起玩,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甚至连自己的家人都没多少时间陪伴。”
吉海想了想,说:“碰到郎君之前,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填饱我和妹妹的肚子,根本就不可能会有自己想做的事。是郎君给了我做想做的事的机会,我现在想做的事,就是保护郎君,像师父一样给郎君办事。”
萧彧看着吉海诚恳的脸,仿佛又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他长叹一口气,能责备他们为了自己放弃了自我吗?
不,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守护的东西,而自己,恰好是那个被他们守护的幸运儿。他应该感到幸福和知足,没有权力去批评他们。
“谢谢你,吉海。”萧彧感慨地说。
吉海突然说:“郎君,快看,师父回来了!”
萧彧猛地抬头,只见一辆马车从村外飞奔而来,赶马车的人,便是裴凛之和吉山。萧彧这才发现自己信步而走,已经到了村口。
吉海兴奋地抬手打招呼:“师父,大兄!”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跟前,裴凛之激动地从尚未停稳的马车上跳了下来:“郎君!”
吉海说:“师父,你昨日没回,我们等了好久。郎君找你有事。”说着看了看萧彧。
裴凛之满脸惊喜:“郎君找我有什么事?”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
萧彧红了脸,想反驳,却无从驳起,便说:“是有个事要跟你商量一下。”
吉海跳上马车,坐在他哥旁边,说:“师父,郎君交给你了,我和大兄先回去了。”
裴凛之摆手:“去吧,东西要仔细点,都搬到我没住的那个房间放好。”
“是,师父。”吉海应得很干脆。
兄弟二人赶着马车回去了,两人在后面慢慢走。
萧彧问:“情况如何?”
裴凛之同时问:“郎君要同我说什么?”
问题打了架,两人又同时停下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裴凛之说:“郎君要问什么?”
萧彧问:“我是想问你,龙虎山那边情况如何。”
“一切顺利。现在已经在打剪刀和小刀了。”
萧彧点点头:“茶叶收了多少?”他将去年从北边带回来的茶农派到了赛人寨,指点赛人采茶炒茶,顺便教赛人扦插繁殖茶树苗。
“回来的时候去了一趟赛人寨,茶叶收得不多,茶树太小了,还是得去买。”
“嗯。”
裴凛之问:“吉海说你有话同我说。”
萧彧想起来那件事:“是这样,我打算办个雨具厂,专门做油纸伞和斗笠。”
“雨具厂?”裴凛之没听明白。
萧彧说:“就是作坊。专门做雨具的作坊,就不需要纸坊的人抽工来弄,专门安排几个人来负责。打磨油纸伞的伞柄和伞骨特别费时费力,但它并不是重活,可以交给村中的妇孺来做。她们从作坊领了削好的竹签回去,一家老小都能帮忙做。”
裴凛之明白过来:“到时候按打磨好的伞骨给钱?”
“对。这样我能尽快做出伞来,他们也能挣点钱补贴家用。这是一件双赢的事,凛之觉得呢?”
“郎君的想法总是特别新颖,但也非常实用,我认为可行。”裴凛之微笑点头表示认可。
萧彧开心地笑起来:“现在我们需要单独弄个作坊,尽快与纸坊分家。”
裴凛之说:“那就再修几间吧,咱家正好需要一处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