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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谢辰手往外挣,轻而冷地命令:“放手。”

    “哦。”蔺长星好似这才发觉她生气的不是称呼,无措地收手,像孩子做错事一样背在身后,“抱歉,聊高兴了,太过忘我。”

    谢辰本想刺他一句,问他什么地方学来的“忘我”,还没出口就觉得没意思,咽了回去。

    手上被他捏过的地方余有温度,阵阵发麻,连着筋骨脉络。她忍着异样感觉推开门,走出厢房前对他说:“世子欠我的,已经还完了,日后不必再提这些。”

    蔺长星闻言并不反驳,愉快地躬身,长袖洒脱地朝外一挥:“好的,再会。”

    谢辰不置可否,手上拿着他送的木盒,不急不缓地下了楼。

    蔺长星站在原地,苦笑着想,我欠你的,这辈子还不完。

    那一夜,怎么算得清账。

    正是因为还不完,她才不要他还,才会不承认不是吗?

    倘若他什么都没有做过,他们之间清清白白,南州分别后,宴京重逢时 ,他们只会比从前还亲密。

    她或许还愿意唤他一声“长星”,而不是恭恭敬敬的“世子”。

    他不必喊她四姑娘,喊声“谢辰姐姐”也不必搭太子的线。

    绝不是现在这样,各自揣着明白装糊涂,她连听到“南州”两个字都会皱眉,宁愿看他演戏。也不肯承认。

    那时他与她共枕眠,他以为那样的亲密,可以让他永远得到谢辰,得到他贪恋的人。

    如今方知,床笫之欢不过是彻头彻尾的失去。

    一且不该踏出的步子,一旦踏出去,那片刻的欢愉,不知要绕多少步来弥补方罢。

    只是人生哪有“倘若”二字,他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在她身上输去一整颗心,没有别的法子了。

    她哪怕是座冰山,他也要燃着他的火光拥过去。要么她被融化,要么他从此熄灭。

    蔺长星将方才碰过谢辰的手抚在脸上,或是他心理作用,总觉得还有谢辰身上的清香,一口吸进心间都是甘甜。

    他心中念着,蔺长星,你可以的,再勇敢一点,再努力一点。

    当夜,素织铺好床,先退了下去。

    谢辰倚在床边没有睡意。

    凉席玉枕,晚风宜人。

    她鬼使神差地打开蔺长星送的盒子,这镂空的木盒不是寻常物件,散着幽幽木香,想是他自己另外搭的。

    血玉镯子在暖黄的烛光下,发着妖冶贵气的光泽。

    谢辰走着神,将镯子缓缓套在手腕上,抬着手自个儿欣赏。血玉皓腕,相得益彰。

    ——谢辰姐姐,我替你编了一条手绳,现在能替你戴上吗?

    ——你一个大男人,手怎么这么巧?又会下厨煲汤,又会编制手绳。

    ——可能是闲的吧,什么都想学一点,实不相瞒,我还会刺绣呢,哈哈哈别笑话我……瞧吧,你手腕白,配红色真好看。

    ——是很好看,红色绳子有什么说法吗?

    ——有啊……祈祷平安之意。希望姐姐日后,一生顺遂。

    ——多谢你了。

    直到她站在楼上,看见一对男女,站在街边互相给对方戴上手绳,眼中一时间只有彼此。她才意识到,这红色的绳子有别的寓意。

    她问了来送热水的小二,小二笑着说:“姑娘是外乡人不晓得,在我们南州,相互倾慕的男女,都要亲手编织一条手绳替对方戴上。如此祈求感情牢固,将对方拴在自己身边,一生一世不变心。”

    她当场解下那红绳。

    谢辰理完被她刻意封存的记忆,醒过神来,迅速地将镯子从腕间取下,放回木盒里。

    因着动作粗鲁迫切,带红了手腕及手背上的一大片肌肤。

    她感觉不到疼似地,也不去揉,闭了闭眼睛,深深吸进两口气,才勉强镇定下来。

    下床穿鞋,走到百宝阁前,蹲下翻出个带锁的盒子。

    她寻来钥匙打开,只见里面孤零零放着一条红绳,许久未见光,明艳的朱红色好似深了几度。谢辰面无表情地静了须臾,将镯子一并锁进去。

    蔺长星,别再撩拨我,哪怕是我放纵在先。

    你从前不知道,如今还不明白吗?我与你只能是露水情缘,这辈子不会再有别的关系,我不能往前再走了。

    谢辰回到床上,抱膝坐着,不知坐了多久。窗外风吹竹林,她将脸埋进双腿之间,无声哭了一场。

    翌日谢辰比平日起得晚,脸色又不好看,素织瞧着心里不安。

    然而谢辰一如既往地平静,朝她轻声道:“帮我上些妆吧,昨晚天热没睡好,气色有些吓人。”

    素织有意逗她:“我们姑娘天生丽质,便是不施粉黛,也是个赏心悦目的大美人呢。”

    谢辰果然笑了:“嘴这么甜,我都怕你要算计我什么。”

    “瞧姑娘这话说的,素织就是这种人啊,哼。”素织佯装耍小性子,哄的谢辰心情缓和许多。

    吃过早膳,她坐车往江府去,这样热的天气,蒙焰柔不常出来。

    到了院里,听婢子说少夫人刚起,还在梳妆。

    蒙焰柔的公婆自小将她当成亲女儿宠,从不舍得若她侍奉左右。她婚后的日子无忧无虑,晨昏定省都不常去,不知被多少妇人羡慕酸了去。

    谢辰原想进去笑话她懒,谁知人家寑衣还没换,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脖颈锁骨处,大大小小的红紫印子。

    伺候的人皆习以为常,可谢辰便是再会装淡定,也有点看不下去,别扭地撇开眼,耳根微微发热。

    蒙焰柔没事人一样,拖着她往内室去,“你来了,算你有良心。”

    “怎么,不来就没有良心了?”

    “我想你了,你一直不来,就是没有良心。”

    “江少夫人想我,旁的也没闲着啊。”谢辰被她带得嘴不饶人,故意往她脖子上打量一眼。

    蒙焰柔拢拢衣裳,小声附到她耳边,笑着说:“他昨晚应酬喝醉了,没轻没重的。”

    谢辰赶忙捂上耳朵躲开,“罢,细节不必多说,我不想听了做噩梦。”

    蒙焰柔不依,黏在她身后道:“怎会是噩梦,说不定春心荡漾,今夜能梦着个俊俏公子呢。”

    蒙焰柔话音才落,不知怎地,蔺长星那张清俊干净的脸便出现在谢辰眼前。

    谢辰唰地一下红了脸,屋子里闷得她喘不上气。

    第10章 烈火   本想只荒唐那一回

    蒙焰柔自成亲后便对谢辰灌输歪理,她认为谢辰的命格虽不能成亲,不能离开谢府入别的家祠,不影响旁的。

    只要她乐意,凭她的身份和皮囊,什么样的男人寻不来。快活就好,旁人也不会知道,就算知道,谁敢说多什么。

    男欢女爱,天经地义。

    谢辰初次听时,脸色先黑后红,当场谢绝:“多谢好意,我还没有到急不可耐的年纪。”

    而蒙焰柔坚信,谢辰的拒绝只是暂时的年轻懵懂所致,迟早有一天能想明白。而她要做的,就是劝谢辰早点想明白,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

    之所以隔三差五地念叨,正是怕谢辰性子古板,命格已然够惨,还不肯让自己快活。

    去年她剑走偏锋,直接将一个精壮的男人送进谢辰厢房,从外落上了锁。那男人绝不敢主动对谢辰做什么,全看谢辰的意思。

    谁知谢辰直接跳窗离开,此事彻底惹恼她,整整半个月没见蒙焰柔,后来以蒙焰柔上门负荆请罪了结。

    谢辰原以为,她绝不可能接受的事情,蒙焰柔怎么说也没用。

    直到她遇见蔺长星,他浑身湿漉漉地看着她笑,澄澈的眼睛亮盈盈地只端望她一个人。他眼里的光熠熠生辉,点燃了落满灰尘的火折子,扔进干枯草堆里,从此烧得一发不可收拾。

    那霎那,蒙烧焰柔往昔说过的每一句话,犹如南风,犹如干柴,将烈火添得更旺,怎么扑都灭不下去。

    她对自己说,原来只是蒙焰柔选的那个粉头不合她意。

    蒙焰柔亦不曾晓得,看似最正经规矩的谢辰,早将她的话付诸行动。

    二十岁生辰当日,她就抛下礼义廉耻,将自己送给了一见钟情的男子。

    不为什么,只是觉得,时候到了。南州也算得上是个好地方。

    那夜的酒香薰得人发软,倚住人才能立稳身子。河灯给千万条河流绑上了条夜明珠带,有男人在河畔唱曲,唱了大半宿。

    她说:“那姑娘没来,他走了。”

    蔺长星说:“我觉得,他应该再等一等,要是我,我会等到隔日正午。”

    谢辰回来后便在犹豫怎么对蒙焰柔坦白这事,如今彻底没法说了。蔺长星与她们抬头不见低头见,越多人知道就越麻烦。

    本想只荒唐那一回补偿自己,她离开南州时下定决心,从此谁也不欠谁,她不会再来见他。

    谁知天下这么小,春风一度后,隔着山南水北,被人找上门来。

    境地不能说是尴尬,只能说是绝望到了极点。

    现在她只能指望着蔺长星多见识些世面,等他尝过别人的滋味,便不觉得她这样无趣的人有什么好了。

    蒙焰柔瞧出她有心事,直接按着人坐下,自己衣衫不整地坐在桌边,低头严肃看她。

    “谢辰,你与我说老实话。”

    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下,谢辰问:“什么老实话?”

    蒙焰柔不语,等她半天,见她负隅顽抗,直截了当道:“你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位?”

    这话乍听来可怕,谢辰脸色微变,几乎就要招认。好在她镇定得快,她如今被蔺长星闹得心绪不宁,蒙焰柔绝不会知道。蒙焰柔问的,多半还是从前那位。

    见她不说话,蒙焰柔脸色更难看,双手抱臂,咬牙说:“谢辰,你清醒一点。周书汶是个没良心的,近来春风得意,他夫人多年无所出,今年一连娶了两个小妾进府。日日左拥右抱,快活赛神仙。”

    谢辰没刻意探过周家的事,这是头回听说,稍作怔忡后,抬眸无奈道:“你不说,我都忘了有这号人物,他左拥右抱与我又有何关系。”

    年少时的懵懂倾慕,若不是蒙焰柔提起,谢辰根本不会再去想起。

    蒙焰柔怕谢辰这傻姑娘死心眼,为那么个不值当的男人蹉跎年华。

    反正都是一样的寻乐子,从哪里找不到快活。

    听到谢辰否认,她还是不放心:“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