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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节

      沈煊微惊讶,复又拿起账册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不过片刻,便发觉了其中问题。越地作为全国数的上的产银之地,一旦出事,必然非同小可。

    可对方此次竟然露出这般大的破绽,沈煊眉头微拧,心中猜测这回究竟又是哪方的手笔。

    不得不说,当今这几位皇子包括眼前这位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十几年,若非当今声望极高,对朝中掌控力也不俗,这才未使形势真正超出了掌控。

    但还是那句话,群狼相争,想不累及周遭那根本不可能的。如今这位,如果他没记错额话,越地的知府……

    沈煊眉心一沉,下了衙便往径自顾府行去。

    第222章

    顾家书房内, 尚余些许檀香。

    一语毕,沈煊看着身旁的从始至终眉色不曾有丝毫变化的师傅,心中竟然有中终于来了的错觉。

    果然下一刻便听顾笙轻轻拨弄了几下琴弦,仿若随意道。“阿煊照实核查便是, 无需顾及于我。”

    “师傅?”

    “顾家, 早晚总是要有这一遭的,一棵大树, 倘若内里已然腐朽不堪, 无论怎么修整也是不济于事。”

    末了, 只听得一声轻叹,沈煊微微征然, 离开时心中已经明白了大概。

    第二日,朝堂之上, 越地一事既出,果不其然,事情还未水落石出之际, 关于顾家的数道弹劾便已经纷至沓来。

    越府地之事更像是一个切口,揭开了顾家繁华背后累累白骨。而当今的动作更是微妙,所有折子具是留中不发, 不仅如此还暂罢了原大理寺卿顾策之职。将此事交于如今大理寺二把手谢瑾瑜协同刑部共同审理。

    瞧着当今这一系列的动作,明眼人已经明白。无论其间有没有内情, 顾家, 这个曾经煊赫无比的先帝外家, 终归逃不过大厦将倾的命运。圣心如此更兼累累证据, 曾经交好的众朝臣只顾着撇清关系,便是顾家所效忠的明王殿下,如今也只是象征意义的上前求了几句。

    显而易见, 于这位明王殿下来讲,如今的顾家已然与弃子无异。

    散朝之后,众臣工鸟兽散去,空荡荡的大殿之上,只余年至耳顺的顾策依旧怔怔然跪坐在原地。掉落的官帽之下,一头白发极为醒目。

    任谁能想的到,这位曾经煊煊赫赫,敢同首辅叫板,连当今都要唤上一句舅公的顾阁老,如今竟也如腐朽老人一般。

    沈煊微微一顿,随后脚步不停的跨出殿外。

    关于顾家的案件尚还在审理,承恩伯府便已然人心惶惶,犹如困兽一般四处奔波。这日,沈煊下衙之后,见到端坐在大厅的承恩伯老夫人协同几位顾府女眷外竟无丝毫意外。自当初大宝的婚事定下,这位老夫人已经许久未曾亲自“拜访”沈家了。

    “顾老夫人!”

    沈煊微微拱手,又冲着一旁顾茹轻轻点了点头,很快顾茹便带着岳氏轻声告退。

    顾茹婆媳俩前脚刚走,下一刻,原世子夫人便已经扑通一声跪在原地。

    “沈侯爷,求您看在小叔的份儿上,救救顾家吧,相公他真是无辜的呀,我顾家几代富贵,怎么会做这等眼皮子浅之事。”

    “侯爷求您明鉴!”世子夫人跪坐在地,厚厚的脂粉遮不住面上憔悴之色,以往的矜贵风度具都不见了踪影,可见这数天之内,眼前这位曾经的贵女又经过了多少绝望。

    顾老夫人依旧端坐在旁,哪怕有求于人,这位老夫人依旧不曾弯了脊背。

    沈煊微微摇了摇头。

    “世子夫人求错了人吧,此事已归大理寺协同刑部审理,本官也无插手的权利。”

    至于对方眼皮子浅不浅的问题,沈煊想到那位从容有礼的顾世子,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诸般证据就在眼前,顾世子或许不会,但旁人呢?剧他所知,承恩伯世子带去上任的亲信可是自家族人。

    承恩伯当初几经贬谪,哪怕身为大理寺卿,前有根基极深更兼精明强干的景少卿,如今又有深受陛下看中,不畏权贵,断案极佳的瑾瑜兄。依着陛下对顾府的不喜,若非是碍着先帝的面子,怕是大理寺卿的位置早早便没了去,可想其地位如何。

    一个空爵位,如何能真正弹压的住已经被先皇纵的心比天高的诸位族人,光是那些想踩一脚的政敌怕是已经使人疲于应对了。

    若当初承恩伯有这个杀伐果断的魄力,而非是一压一拔尚想着扶住族人,甚至为了家中子弟参与夺位。

    顾家尚还有一线生机。

    如今,沈煊心中摇头,怕是顾伯爷本人都想不到,那些人究竟暗地里都做了些什么。

    想必时至今日,顾伯爷总该清醒一些了吧。

    眼见不论几位顾家家眷如何可怜,沈煊依旧不为所动,顾老夫人双眼微微眯起,一张遍布皱纹的枯瘦面上竟也有些森然之意。

    “看来老婆子我人微言轻,请不得你这位高权重的沈侯爷了!”

    “老夫人说笑了,本侯也是无能为力。”

    沈煊是真的做此想法,不说他有没有心思,圣心如此顾家已是无可转寰。可惜这话在座诸人没一个相信的。

    “顾侯爷您深得陛下看中,只要您肯在上美言两句,总还有些许转机在。不看僧面看佛面,夫君毕竟也是小叔嫡亲的侄儿,小叔难道真能眼睁睁看着侄儿去死吗?”

    世子夫人言罢狠狠咬了咬牙。

    “只要您肯出手一救,妾身愿意过继一子承继。”

    这个可谓是世子夫人手中最大的底牌了,于时下之人来讲,最怕的莫不过死后凄凉,无人供奉罢了。

    然而沈煊眉目间依旧未曾软化,师傅若真如时下之人一般在意身后之事,也不会多年不愿成家。

    世子夫人微微发抖,而这时一旁的老夫人已经率先站起身来,眼看便要起身往外走去。

    “是我这老婆子命贱,活该眼看着子孙后代不得善终,唯独剩下的儿子也是个十足狼心狗肺的,倒不如死了干净。”

    虽然已经到了路都难走的了地步,然而这位顾老夫人依旧中气十足。

    “今个儿我老婆子便要撞死在我那不孝儿子跟前儿,让这苍天白日,让这各方神明,让这世人都瞧上一瞧。”

    “这位名满天下的“右军在世”“当世真卿”,究竟又是个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伴随着沉重的拐杖声咚咚作响,沈煊手中茶杯应声而碎。

    背负着众人,顾老夫人下颚复又微微扬起。

    然而下一刻,只听得一声冰冷的声音响起:

    “哦?是吗,既然你们也说本侯深得圣心,那本侯又怎能忍心辜负老夫人的期望,只是这后果,也不晓得老夫人您承不承受的住。”

    “想必顾老夫人您思孙心切,并不介意去牢中呆上一阵子的。”

    话音刚落,顾老夫人猛然回头,便是一旁的几位顾家女眷也呆呆的看着眼前之人。

    依旧是那张温文尔雅,气质清淡的面容,然如今说出的话竟让人不寒而栗。

    前些年间,老夫人履有冒犯,甚至有些异想天开,这位虽态度不佳,但到底并未对顾府做过什么。这才有了众人如今上门儿的底气,只是谁都未曾想到。今时今日对方竟然会如此狠决。

    众人谁也不曾怀疑,对方口中真假。依着这位侯爷在当今眼中的地位,陛下难道会为了本就要收拾了的顾家驳了对方的请求吗?想也知道根本没有希望。

    顾老夫人本来还高居着的气焰终是被狠狠摔下,年过花甲的老人家胸口间不住上下起伏,然而沈煊却丝毫无动于衷。

    看着眼前作势要走,双腿却迟迟未曾迈开的老夫人,沈煊心中冷笑不已。对方方才所说之话压根儿一个字都不信。

    对这位老夫人来说,还有什么是最重要的?家族,儿女甚至子孙性命具都比不得自个儿的富贵荣耀,更何况身家性命。

    想到这几日在陛下那里瞧见的东西,再看看眼前这位年近八旬的顾老夫人,沈煊随意摩擦着手中茶杯,突然轻轻一笑:

    “有件事本官一直颇为好奇,就凭那些个顾家族人,如何有能耐能牵连上那么多权贵人脉?中间莫不还有个牵线之人?”

    明明沈煊此时语气较之方才可谓和缓许多,然而在顾老夫人耳中,却只觉入坠冰枯窟。身旁孙媳妇儿那眼神儿……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顾老夫人竭力克制才没使得双手颤抖的厉害。

    “杨氏,咱们走……咱们这些破落户儿哪里能踏的人家侯府的贵地儿。”

    世子夫人低低应了声是,眉目低垂,让人瞧不出其中神色。

    怪不得,怪不得此刻世子夫人终于明白,婆母生前细细交代,谆谆嘱咐到底是为了什么。

    可惜,她终归明白的太晚了些……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曾经煊赫一世的顾家,从议罪到判决,竟只用了一月不到。

    “革除功名,抄家流放……”

    从头看到尾的沈煊不得不佩服那位已逝上皇的能耐,从当年那次贬谪已经过去二十年余年,顾家至今竟无一丝回缓的余地。数十年前经上皇力挫而衰的顾家如今已经没了在朝中呼风唤雨的能力,偏生却存下了颗妄想呼风唤雨的野望……

    师傅说的没错,上皇所留下的一线生机,实际上也是含着刀子的。

    只是出乎朝中众人意料的是,作为顾氏本家嫡系,又兼顾氏族长的顾策父子,本该判决更为严重才是,然而如今却罕见的留下了身命。不过是抄家外加革除官职爵位罢了。

    瞧着是严重,然而比之那些动辄砍头流放的顾氏族人,简直不晓得好上了多少。

    众人纷纷揣测之际,沈煊看着顾府的方向微微一笑。

    从今日起,不论是当年顾老侯爷的教导之恩,金尊玉贵养大的恩养之义,所有恩怨因果尽数消没,老师如今仅是自己,也唯是顾笙罢了。

    …………

    判决下发后数日,沈煊再次过来之时,确见一身布衣的顾策正端坐再侧,明明应当憔悴悔恨的一代迟暮权臣,如今却是难得眉目平和。

    见沈煊过来甚至躬下身子规规矩矩的行下一礼。

    “草民顾策拜见沈侯爷!”

    沈煊轻轻点了点头,却也并未说些什么。

    眼前之人复又费力站起身来。

    “草民顾策拜别顾太傅!”

    及至门外,顾策仰起头,最后看了眼这座清幽宁静的院落,诺大的梧桐树随着风摇摇摆摆。

    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了当年。

    年仅十三岁的七弟只站在那里,便是一派清风朗月,却偏生又带着股一往无前的锐气。

    “倘若一棵大树,内囊已然被虫蚁蛀空,身为植树之人,你等又当如何?”

    时间已经过的太久,他已经想不起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了的。偏生七弟当日的一切至今他都不曾忘记。

    “孙儿会亲自将其砍下。”

    “哪怕唯余最后一丝根系?哪怕世间风雨无常,那丝根系终归再难长成?”

    “是,哪怕树毁根散……日后希望茫茫。”

    然后他便看到,祖父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笑意。

    几十年来,不服有之,愤恨有之。

    时至今日,时光终归还是给了他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