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体鳞伤
早,八点四十五分。
皮熠安趴在猫眼上看了半天,确认路子及依旧死守在门外。
“操。”她暗暗地骂了一声,对路子及强悍的生存能力表示了发自内心的尊重和敬仰,然后转身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简照南,你快过来把你师弟弄走!”
路子及自我折磨似的一遍遍回忆着他和时尔发生的点点滴滴,从上海的第一次见面,到最后她把戒指扔掉的决绝,他自诩聪明,却连自己的真心都看不透,他自诩正义,却原来他才是那个“真正”的外人。
他抢走了本该属于时尔的母亲,他亲手打碎了保护她独立王国的玻璃罩,他曾那般信誓旦旦的发誓要让她永远生活的肆意而美好,却原来他自己才是那个“不美好”。
老天,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路子及痛苦的捂住脸,他是加害者,他破坏了一切。
一双昂贵锃亮的男式皮鞋出现在路子及眼前,他的眼神慢慢往上移,整洁利落的黑色休闲西装外搭配熨的板直的大衣,温柔淡然的一张脸,此刻眉头微微皱着,琥珀色的瞳孔含着淡淡的担忧。
是简照南。
路子及怔怔的看着他,无力地喊了句:“师哥。”
简照南看着颓废的坐在台阶上的小师弟,揉了揉他的头发,叹气道:“怎么弄成这样子。”
路子及嗓子一哽,说了个“我”后就再说不出半个字。
“起来。”简照南拍了拍他的肩,“看你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了,跟我回家收拾收拾。”
路子及摇了摇头,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却因为太久没进食而导致低血糖,几乎在刚起身的一瞬间就是摔下去,还好简照南扶住了他。
他半依靠在简照南身上,脸色白的吓人,嘴唇上都没了血色,却还是执着的说:“我不能走,师哥,我不能走,我要等她,你帮帮我吧,师哥,求你了。”
简照南把他扶稳,“就算见了她,你能说些什么?”
“我...”路子及满眼痛苦,“我不知道,可是我想见她,我害怕...我怕我一走她就不见了。”
“听话,先跟我回去,等你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你到底要说些什么,况且你也要给时尔一些时间,小路,不要把她逼的太狠了,懂吗?”
“师哥...”
“我保证,会让你见到她,好吗?”
路子及回头看那扇紧闭的门,不舍和紧张在眼中天人交战,而简照南也给了他足够的时间,他明白这有多煎熬。
最终,路子及低下头,发出了一声苦涩的“嗯”。
简照南把车钥匙给他,说:“下去等我,我进去说句话。”
“师哥,你帮我看一眼时尔。”
“知道了,去吧。”
确定路子及下楼,简照南才放心的敲门,里边立马传来一声警惕的——“谁?”
简照南失笑,清了清嗓子,说:“你男朋友。”
皮熠安:“那小崽子呢?走了?”
“嗯,开门吧。”
皮熠安把门开了个特别小的缝儿,左右瞅了瞅,发现路子及确实不在了才真正的打开门。
简照南叹了口气,试图劝道:“其实小路他也...”
话没说完,被皮熠安飞过来的一个眼刀憋了回去,他双手举起来做投降状,老老实实的认错。
“这还差不多。”皮熠安道。
简照南挑了下眉:“老婆,不让我进去吗?”
皮熠安:“嗯,你别进来了,时尔情绪不好。”
简照南:“...哦。不论如何,临走之前让路子及见时尔一面吧,把话说清楚,安安,你不是时尔,不能替她做主。他们俩的事情你不要插手太过,你这样并不是在保护她,嗯?”
皮熠安一脸纠结:“但是时尔说她现在不想见他...”
简照南没有再劝,临走前低头亲了亲皮熠安的脸颊,他知道皮熠安护短护的有多厉害,尤其是对时尔,现下她还能控制住自己没跟路子及打起来,估计已经是忍了又忍了。
送走简照南,皮熠安回屋的时候才发现时尔已经整装待发了,她甚至化了淡妆,一看就是要出门的样子。
“你要出去呀?”皮熠安紧张的问。
反而是时尔给了她一个轻松的笑:“嗯,一会儿就回来,要我带点儿什么吗?芝士蛋糕?”
时尔这种态度反而让皮熠安更加提心吊胆:“你干吗去啊?”
“去找我爸。”
“哦,找时叔啊...啊?你去找他啊?”
时尔失笑,上前抱了抱皮熠安,轻叹:“没事的,皮皮,真的没事,你别担心我,我只是去想去和他道个别。”
“...我陪你去?”
“不用,我自己可以。”
时尔直接去了时睿的公司,刷了专用电梯的卡上到十八楼。
赵助理刚从会议室里出来就迎面看见了时尔,他是接触时睿最深的人,对时家的家事比旁人都要了解,所以在此刻此地碰到时尔微微楞了一下,但是他马上就恢复了正常,上前道:“时小姐,您怎么来了?老板他现在不在公司。”
时尔冲他客气的笑了笑,说:“那麻烦你给他打了电话,就说我在这里等他。”
赵助理应了下来。
时睿的办公室对时尔来说是非常熟悉的地方,她小学的时候特别黏时睿,放学了也不肯乖乖回家,时睿没办法,就让司机把她接到公司来,专门辟了个玩具室给她。有时候她玩累了,就迷迷糊糊的倒在玩具堆里睡着了,时睿就会把她抱起来放到休息室去,盖好小被子,亲一亲小脸蛋。
再大一些,到了初中的时候,她喜欢隔壁班的小男生,偷偷给他写情书被时睿发现,结果时睿并没有斥责或者笑话她,反而一本正经的帮她修改了错别字,隔几天还问她有没有告白成功,时尔那会儿还有些婴儿肥,别别扭扭的说那个男孩子好像已经有女朋友了。
时至今日,时尔都快忘了那个小男孩长的什么模样,却清楚的记得时睿和她说:“没关系,我的宝贝女儿会有最好的。”
不是更好,是最好。
时尔低笑出声,想起以往种种,到底还是幸福和快乐的多。
一刻钟后,时睿就出现在了时尔的面前,他应该是来的很急,额头上都出了些汗,见到女儿还乖乖的坐在他的办公室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不过两天不见,时睿就瘦了一大圈,时尔甚至看见了他颊边的几缕白发,衬的他好似瞬间步入老年。
心头一酸,时尔站了起来,喊了一声:“爸。”
“唉!”时睿重重的应声,让人把门关上,屋内就剩下父女两个,“爸爸这几天打了很多通电话给你,你都没接。”
“嗯。”时尔语气淡然,“我冷静了两天,所以现在过来找您。”
时睿一连说了几个好字,“快坐下,坐下来说。”
几句话下来,不难听出父女俩已然有些生疏。
时尔开门见山:“爸,我打算离开南城了。”
时睿愣住了,有些激动:“你...时尔,你听爸爸说,我和...”
“爸,你先听我说。”
“我是很认真的考虑后才做了这个决定的,这么多年,我一直生活在您的羽翼下,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主动做些什么,靠自己的能力去争取一些东西,现在,我想换一个活法儿了,我想自己去闯一闯,想凭借自己的双手去赚自己该得到的东西,您明白吗?”
时睿沉默良久,最终重重的叹了口气:“明白...我明白...”
“爸爸,做您女儿的这些年,我一直很幸福。”时尔含着泪笑了笑,声音哽咽:“真的。就算到了现在,我也一直感恩做您的女儿。”
时睿眼眶红个彻底,他有心抱一抱女儿,却不敢伸手去碰她。
“但是爸爸,我现在撑不下去了,我觉得好累啊,我不想接受姚莉枝,我不想叫她妈妈,我想离她远远地,行吗?”
时睿轻轻拥住女儿,颤抖的手在她后背拍了拍,就像小的时候那样,答应她的一切要求,“好,好,我的乖女儿,爸爸都答应你。”
临走前,时尔犹豫许久,还是问了句:“她...没事儿吧?”
时睿半天才反应过来时尔问的是姚莉枝,叹了口气,说了句“还好”。
时尔没有再问,她的善良点到为止,“爸,我走了,往后这几年...您多保重。”
当天下午,时尔和皮熠安改签了第二天中午去往深圳的飞机,提前了一个礼拜。
晚上,时尔单独睡在自己的卧室。
ipad里竟然有熟悉的提示音响起,“千里及”上线了。
路子及想不到其他的办法同时尔说说话了,她的手机一直是关机的状态,路子及此刻也只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在博一把罢了。
沙沙的声音传来,路子及还没开始说话,粉丝的弹幕已经占了满屏,他许久不上线,每一次唱歌对粉丝来说都是盛宴。
从前时尔在这场盛宴里头,而现在她在外边。
还没来得及关掉软件,时尔的手停留在“退出键”的上方,路子及格外沙哑低迷的声音传过来,竟有种濒死的绝望之感。
“如果你在听,请给我一首歌的时间,好吗?”
粉丝不明所以,以为他在玩儿什么新梗,纷纷在弹幕里笑着闹着。
“我猜哥哥今天要唱jay专场!”
“哈哈哈这句话好非主流啊,哥哥是在pia戏吗,别说还挺有感觉的!”
“给给给,时间都给你!”
时尔却丝毫都笑不出来,她和路子及,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彼此的无力与绝望,一场恋爱谈到这般地步,百上加斤,累上加累。
简照南家并没有专业的设备,深夜里,只有寒星陪着一把沙哑的嗓子清唱出口。
一首很老的歌儿,黄义达的《那女孩对我说》。
“心很空,天很大,云很重。
我恨孤单,却赶不走。
捧着她的名字,她的喜怒哀乐。
往前走,多久了。
......
那女孩对我说,说我保护她的梦。
说这个世界,对她这样的不多。
她渐渐忘了我,但是她并不晓得。
遍体麟伤的我,一天也没再爱过。
......
我不需要自由,只想背着她的梦。
一步步向前走。
她给的永远,不重。”
四分三十一秒,一首歌结束,时尔把ipad彻底关机。
到此为止吧,她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