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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节

      他的脊背僵硬了些,投映在地上的影子也跟着颤了一下。柳树上的翠鸟清脆的啼鸣着,河风拂过,让他袖袍上的金色叶子像揉碎了一般。

    谢宁沉吟了片刻,实在不知道他究竟想问些什么,她思量再三,道:“殿下,恕我愚笨,不知您是想问些什么,您若有事吩咐,不妨直言。”

    四周安静了一瞬,柳枝被荡开,却是顾怀瑾回过了头,直直地看着谢宁,眼中带了几分隐忍的痛苦:“我是在问你,为什么当初不告诉我,是你在碧水湖救了我?”

    她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告诉他的,为什么要瞒着他?为什么在他对她冷言冷语的时候,她还是不说这件事?为什么在她被逼着嫁给周显恩的时候,不来找他帮她?

    谢宁被他的眼神看得一愣,他这样的眼神,让她觉得有些不自在。她别过眼,将目光放在一旁,清了清嗓子,才随意地道:“小事罢了,殿下不必在意。当初就算是任何一个人落在湖里,我见着了也会救的。所以,您无须挂心。”

    顾怀瑾微睁了眼,日光正盛,谢宁这样别过眼,像极了他梦里的场景。唯一不同的是,梦里,她始终在笑,在叫他“公子。”现在,她眼里只有疏离,尊称他“殿下。”

    他握紧了藏在袖袍下的手,喉头微动,却是一步一步向着谢宁走过去。

    直到视线里出现一双金线镶边的长靴,一直侧着脸的谢宁才发觉顾怀瑾已经行到了她身旁。她有些慌乱地抬起眼,急忙往后退了几步。

    可她的后退,只让顾怀瑾眼中的痛苦更加浓郁。薄唇轻抿,墨发掩映的眸光微动,他看着谢宁,一字一句地道:“你可知我为何会娶谢楚?”

    谢宁有些被他这副模样吓到了,只觉得他今日和以往大不一样。她下意识地想走了,身子往后倾,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沉稳一些:“这是您和我妹妹之间的事,我自然不知。”

    顾怀瑾实在太奇怪了,突然跟她说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先走了。反正话她已经带到了,顾怀瑾实在不愿意放人,她也不能逼着他做决定。

    而且她总觉得心头有些不好的预感,让她想尽快离开这儿。

    她低下头,冲他行了个礼,客套地道:“殿下,今日之事,还望您考虑考虑。是我打扰您了,我还有些事,改日再会。”

    说着,她极快地瞧了顾怀瑾一眼,见他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也便放心了转身要走了。

    可她的步子刚刚动了动,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苦笑:“你可知,我当初想娶的,就是那个救我的女子,是谢楚冒充了你。”

    谢宁的身子一僵,可顾怀瑾的声音只是顿了顿,便继续道:“我想娶的,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加更~(七点到八点之间都有可能)

    第116章 幸运

    河堤旁, 柳叶被风吹得扬起,顾怀瑾就站在柳树下。碎发被拂乱,唯有他眼里的痛苦和期待, 纠缠在一起。

    谢宁转过身, 被他的话吓得一惊,下意识又往后退了退。她微睁了眼, 瞧着面前的顾怀瑾, 连呼吸都慌乱了几分。

    冷静下来后,她抬手捏拳,挡在腰侧。蹙了蹙眉,毫不迟疑地道:“请殿下慎言, 莫要同我开这样的玩笑。”

    他一定是在耍她,他怎么可能会想娶她?明明他一直都很讨厌她。三番两次的想要抓她的小辫子,这样的人突然同她说这些话, 简直让她觉得匪夷所思。

    就算他说的都是真的,对她来说也只是困扰罢了。莫说她心里只有周显恩,便是她尚未嫁人, 也是不可能回应他什么的。他是她的妹夫, 竟然同她说这样的话,简直罔顾纲常伦理。

    似乎是日光太盛,让顾怀瑾的眸光都被切碎了。唯有他嘴角的苦笑,分外明了。他略低下头,轻笑出声:“你又怎知,我是在同你说笑?”

    他倒是宁愿这一切都是假的, 这几日的事让他如何去接受?他百般疼爱的夫人一直是在骗他,心心念念想娶的姑娘却嫁给了别人。

    他如何能接受?

    谢宁听着他话里的落寞,微张了嘴,还是别过脸,沉声道:“殿下,今日的话,我就当您没有说过,我也什么都没有听到。你我早已男婚女嫁,各有良人。日后,万万不可再如此胡言。”

    顾怀瑾抬起眼,鸦羽似的眼睫挑染了几分曦光,直直地看着谢宁:“良人?我的良人本该是你。我找遍了城中所有姓谢的人家,差一点,就能找到你了。如果没有谢楚,今时今日,你我就不会是如此境地了。”

    他说着,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他想了许久,如果当初如何,可这世间没有如果。所以,他只能如此痛苦。

    顾怀瑾见她不说话,也没有逼她,反而用手扯了扯袖袍,缓缓地道:“今日,知道你在王府来找我。我很高兴,特意去换了我最好的一件衣服来见你。”他说着,苦笑了一声,抬起眼,看向谢宁,“可你,为什么都不看我一眼?”

    柳絮飘到他的肩头,像落了雪一样。

    谢宁被他的话吓到了,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她只觉得太难以接受了,也没办法去接受。她往后退了退,唇瓣微动,眼里满是震惊。不知为何,顾怀瑾的眼神,让她有些不忍心再看了。

    她别过脸,却是摇了摇头,决然地开口:“不是这样的,我不过是随手救了你一次,根本算不得什么。你就算感谢我,自可用别的方式报答。就算是你没有认错人,你我也是没有可能的。我不可能因为救过你,便要同你有些什么关系,所以你其实不需要在意这件事。”

    “我从不做强人所难之事,却也并非意志不坚之人。你当初若是对我无意,我自可等你答应嫁给我那一日。”顾怀瑾淡淡地开口,眼里却没有一丝犹豫。

    如果没有谢楚,没有周显恩,他不相信谢宁会不喜欢他。就算现在不喜欢,将来总有一日会喜欢。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谢宁有些无奈地皱了皱眉,不知道该怎么同他解释清楚。她不想让顾怀瑾一直留有这个心结,她想现在跟他说清楚,让他明白,他们两个之间是没有可能的。

    她抿了抿唇,好半晌才沉声道:“殿下,我不知道该怎么同你说,你才能明白。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你连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都不知道。仅仅是因为我救了你,就对我说这些话。若当初救你的是别人,不是我。那么同样的,你也会喜欢上另一个人。你不是非我不可,又何必如此耿耿于怀?”

    顾怀瑾没有说话,只是轻笑了一声:“我还没有你想的那么蠢,不至于连这些都分不清。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本王认定的事,从不会有所改变。”

    谢宁说,如果当时救他的人不是她,他会爱上别人。可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如果。就像隔在他们之间的周显恩和谢楚不可能消失一样。他喜欢的是救他的人,而救他的就是谢宁,是因为谢宁给他的感觉,他才会喜欢上他。如果换了一个人,也许只是感谢她。

    他从不去想那些问题,也觉得没有必要。是谁就是谁,不是谁就不是谁。救他的是谢宁,所以他喜欢的就是谢宁。就像当初,那他的误以为谢楚才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的目光还是会不由自主的被谢宁所吸引,他总觉得她很熟悉,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哪怕他一次一次地的告诉自己,谢宁是一个恶毒的女人。他也总是对不她下不去手,总是要在最关键的时候放她一马。

    谢宁喉头微动,抬起眼,直直地看着顾怀瑾,毫不犹豫地道:“信王殿下,不管你今日所言是否是真的,我也请你不要再存有这样的心思了。你是我的妹夫,你有谢楚。而我有我的夫君,我心里也只有他一个人,他的心中也只有我。所以,请你日后不要再提这些话了。

    我今日来找你,也只是为了谢楚的事,你若是答应,我会很感激你。你若是不答应,那也是你的决定。从今以后,你我还是不要见面了,告辞。”

    她说着向顾怀瑾行了个礼,便匆匆告辞了。在她走了没多远,顾怀瑾的声音响起:“我会放了谢楚,这是你找我做的第一件事。”

    谢宁没有停下脚步,只是道了一声“多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怀瑾始终站在原地,任由柳絮落满他的肩头、发梢,直到谢宁的身影渐渐远去,再也瞧不见。他才低下头,从袖兜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木盒。木盒里,躺着一对有些陈旧的珍珠耳坠。

    修长的手指拂过那对耳坠,他自嘲地轻笑了一声。

    又怎么仅仅是因为救命之恩,才喜欢她的呢?

    ……

    谢宁回到周府的时候,便让人去给谢浦成和郭氏传了口信,说是顾怀瑾已经答应放了谢楚。处理完这些琐事,她才松了一口气。颇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她真不该答应替谢浦成和郭氏去信王府替谢楚求情。去一趟,平白惹了这么大一个麻烦。

    她今日说的话确实有些伤人,可她实在不想顾怀瑾抱着无谓的希望。把话说的绝一点,说不定他还能认清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就算他恨谢楚骗了他,以他的身份,也自有无数的高门贵女想要嫁给他。

    进府后,她也不再多想了,左右信王应该是一时想不开,等他日后想清楚了,自然也就自己把心结解开了,往后她多躲着点儿他就是了。想通了些,她也不再去纠结顾怀瑾的事了,抬脚就回了后院。

    可周显恩似乎还在忙,迟迟没有回来,他最近也不知怎的,好像有很多的事要办,每日都回来的很晚。虽然有时候他每次回来都会同她说笑,陪她玩,装作没事儿的样子,可她还是能察觉到他好像有些不对劲。他心里好像装了很多事,可他不告诉她,应该是怕她担心。她也便装作不知道,不去问他了。

    她回了房,先是将窗台上花瓶里的水换了换,又进进出出,将屋里的摆设置了一下。一切收拾妥当后,她才又回了玫瑰圈椅上坐定,将上午没有做好的鞋继续勾着花纹。

    日头西斜,她全神贯注地勾着鞋面,连有人进来了都没有发觉。直到一双手蒙住了她的眼睛,她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就不自觉地扬了扬唇角。

    那人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故意放粗了声音道:“猜猜,我是谁?”

    谢宁仰起头,憋着嘴角的笑,配合他想了想,慢悠悠地道:“我猜,是小鱼干。”

    她才不要猜中呢,每次猜中了,他就会借口奖励她,然后趁机对她动手动脚的。

    果然,身后的人嘲笑了一声,随即俯在她耳边道:“你猜错了,所以要罚你。”

    谢宁眨了眨眼,可被他的手蒙着,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急忙问道:“夫君,你耍赖,你之前玩的时候,都没说猜错了要罚我的。”

    她的唇还没有来得及合上,就被人轻轻咬住了。像品尝果糖一样,反反复复,细致地吻着。随后,又亲了一口她的面颊,覆在她双眼上的手才放下。

    谢宁抬手捂着唇,转过身,有些哀怨地瞧着还没有换下朝服的周显恩,他单手撑在椅背上,一手捏了捏她的脸,眼里闪过一丝促狭:“下次,再猜错,还要罚你。”

    “猜对也要亲,猜错了也要亲,横竖都是我吃亏。”谢宁不满地撅了撅嘴,小声地嘀咕着。

    周显恩明显是听到了她的嘀咕,也当做没有听到。将身子往前倾,双手顺着她的肩头往下,用手指勾了勾她怀里的鞋底。下巴还搁在她的肩上:“你现在一个人在家,有没有怪我回来太晚了?”

    谢宁握住了他的手指,放在手心把玩,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你肯定是有事要忙嘛。”

    她肯定是想他能像以前那样日日陪着她,不过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他除了处理公务,其他的时候都拿来陪她了,她觉得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周显恩用手将她搂得紧了些,像是想起了什么,偏过头瞧着她,忽地道:“阿宁,我们选个好日子,成婚吧。”

    “啊?”谢宁一愣,呆呆的抬眼瞧着他,像是没有弄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虽在笑,可眼里却是极认真地。

    确认他真的没有开玩笑,她才抿了抿唇,有些疑惑地问道:“夫君,咱们不是已经成婚了么?”

    周显恩轻笑了一声:“傻啊你,那哪儿叫成婚,我没有去迎你的花轿,也没有同你拜堂,更没有拿下你的扇子。”

    说着,他忽地垂了垂眉眼,搂着她的手更紧了些,“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风风光光嫁给我的,是我三书六聘求娶来的。”

    当初没有给过她的一切,他统统都会补偿给她。而且他真的想娶她,想看她穿嫁衣的模样,想看她却扇,想和她拜堂,和她一起喝合卺酒,想和她洞房花烛。

    他的夫人,合该拥有这世间最好的。

    他笑了笑,又道:“到时候,我们去选个好日子,我知道你不想回谢家,我会让你哥哥和沈珏来给我们主婚。你喜欢沉鱼山庄,咱们就在那儿拜堂。你喜欢烟花,那我就给你放三天三夜的烟花。我会给你最盛大的婚礼,所有的一切我都会安排好的。你只需要乖乖地把自己打扮好,等我来娶你。”

    他说着,却感觉怀中人的身子在发抖,尤其是肩头,更是颤抖得厉害。他偏过头,却见谢宁一直低着头。

    他有些担忧地问道:“怎么了?你不喜欢么?”他说着,伸手去摸了摸她的面颊,却只碰到一片温热的水渍。

    他微睁了眼,将谢宁的脸捧起,她的眼眶微红,面颊上满是泪痕,哭得有些哽咽,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着。

    “你怎么哭了,是我哪里说的不对么?”周显示恩有些慌了,伸手给她拭去眼泪,可她一直在哭,怎么也止不住。他只得将她搂在怀里,轻轻给她拍了拍背,“不哭了,是我的错。”

    谢宁趴在他怀里,泣不成声,想说些什么,却哑着嗓子开不了口,只好摇了摇头。伸手就将他紧紧地抱着,眼泪更加汹涌了。

    好半晌,她勉强止住了些,才哽咽着道:“夫君,谢谢你,我真的……真的很高兴。”

    她不想哭,可刚刚一听他说的那些,眼泪就怎么也止不住。

    她真的没有想到,他会想为她再办一个婚礼。她一直有遗憾,没有同他拜过堂,这些话,她从未对他说过。可他却还是能想到,能为她去做。

    除了她哥哥,从来没有人对她这样好过。她真的觉得自己花光了所有的好运,才能遇到周显恩。只有他,才这么在乎她的感受,记得她喜欢什么,会花心思让她开心。她这一辈子,最幸福的日子,就是和他在一起了。

    周显恩见她不是被他气哭的,这才松了一口气,将她抱紧了些,温声道:“以后高兴也不准哭,你哭,难受的也是我。”

    “夫君,你这样,我真的会离不开你的。”谢宁抱着他的腰,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襟。

    “敢离开我,腿都给你打断。”周显恩轻笑了一声,故意加重了尾音。

    谢宁将头埋在他的怀里,点了点头,却早已泣不成声。她才不要离开他,她要永永远远和他在一起。

    周显恩拍着她的背,眼里也多了几分温柔。

    真是个傻姑娘。

    第117章 甜蜜

    一转眼就入了秋, 天气也渐渐凉了起来,后院的回廊处,周显恩屈膝坐在凉席上, 背靠着朱红色撑柱, 谢宁就躺在他怀里,手中拿着一本小册子, 认真地翻看着。

    小鱼干缩在周显恩旁边, 因着天气渐渐凉了,它也不爱动了,整日里没事的时候就躺在回廊下睡觉。好在谢宁和周显恩会时不时带它出去遛弯,否则真要胖成一只猪了。

    周显恩把他们成婚需要的东西全都准备好了, 列成了小册子。他当时说她什么都不需要操心,果真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这倒是让谢宁这个什么都没做的人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会儿, 她就只需要看看册子上的安排还有没有什么缺漏的,她瞧了许久,也不得不感叹他准备的实在是太多了, 哪里会有缺漏?很多东西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而且他竟然还真的准备了许多的烟花, 看样子真是打算放上三天三夜了。

    她看了一会儿,忽地停下来想了想,抬头问身后的周显恩:“夫君,咱们到时候宴请哪些宾客啊?是不是还要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