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疑②
回到青云轩,二姑娘一头扎到榻上一动不动,许久闷声道:“四儿,我不想活了。”
我也不想活了,乔容在心里说道。
她一直在想唐棣说的话,我编的谎话他竟然原封不动说了出来,他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我配不上他,我本来不想说出去,我只想埋在心里,可我娘给我请女先生,不停夸我好看,让我觉得可以试上一试。”二姑娘懊恼说道,“乔四姑娘是真正的千金大小姐,才能配得上他。”
他听到我编的谎话,还不知怎么笑话我呢。乔容想着端午夜里,他隔帘子看着她,装得什么都不知道,他那会儿在想什么?
两两相对,一个絮絮叨叨,一个沉默不语。
吱呀一声门响,崔妈妈走了进来,含笑说道:“传太太的话,二姑娘勿要伤心难过,虽说唐公子已经定了亲,可乔四姑娘已经成亲了,确认消息后,太太会在京中托人,到西安将军府提亲去。二姑娘眼下与唐公子就像以前一样相处,每日傍晚过去听琴品茶,继续做他的友人。”
二姑娘皱眉问道:“就是说,当做今日的事没发生过?”
“对。”崔妈妈点头,“二姑娘为了喜欢的人,定能做到。”
“我试试吧。”二姑娘叹一口气,“真是烦死了,四儿,送送崔妈妈。”
乔容送崔妈妈到了院门外,崔妈妈站定脚步回头看着她:“四儿,刚刚你打碎琉璃灯,我骂了你两句,你可别往心里去。”
“怎么会呢?”乔容忙道,“都怪我毛手毛脚,崔妈妈骂我是应该的。”
“当时唐公子一说跟乔四姑娘订了亲,太太就变了脸色,眼看就要发作,幸亏你那一声响,唐公子回头去看二姑娘,我骂你,是为了提醒太太,别在唐公子面前失态。”崔妈妈拉起她手,“咱们做下人的,有时候总要受些委屈。”
“崔妈妈教训的是,我记下了。”乔容忙道。
“我呀,就喜欢你这样办事得力的小丫头,才特意提醒你,若是别人,我才不管呢。”崔妈妈笑道。
“今日的事,二姑娘虽伤心,可过些日子也就淡了,若是再和唐公子牵扯,日后不成的话,只怕伤心更甚,我有些替二姑娘担心。”乔容试探说道。
“再伤心也值得。”崔妈妈笑笑,“堂堂一品将军的公子,住在我们府上,这可是天赐良机,若能攀上这门亲,不止是二姑娘飞上枝头变凤凰,孙家也跟着飞黄腾达。太太谋划多年,就为着孙家能成高门大户。”
“太太这会儿还在生气吗?”乔容小心翼翼问道,“今日这花宴全靠着崔妈妈张罗,很累吧?若是太太生气,你就不能早些歇着。”
“好孩子,难为你替我着想,做下人的,再能干也得受气。”崔妈妈有些感动,拍一拍她手背摇头叹息道,“这唐家跟谁订亲不好,偏偏是乔家。”
“太太很讨厌乔家吗?为何还要住乔家的宅子?”乔容假作随意问道。
“太太的心思,咱们这些人是猜不透的。”崔妈妈又叹口气,“我走了,还得回去备一份厚礼,明日求着和尹太太交好的周太太,去回绝尹姑娘的美意。”
“尹飞燕把小公子的书法拿去了?”乔容惊讶问道。
“可不,这又是一桩给太太添堵的事,太太本来属意的是崔府的如月姑娘,可如月姑娘也惦记上了唐公子,肖想着攀高枝。”崔妈妈摆摆手,“走了走了。”
乔容又送了一段,方折回来,进门听到二姑娘正在哼歌,笑说道:“姑娘既心情好了,可能准许奴婢回趟家?”
“回吧回吧,明日给我带几包定胜糕。”二姑娘握一下拳头,“定要得胜。”
乔容上楼收拾了一个包袱,待要拿起那双做好的鞋,又犹豫了,他既然知道了自己谎称订亲的事,还是不给了吧?
以后离得远远的,彼此永无纠缠才好。
可是,还指望他救松哥呢,要不,等救回松哥再离得远远的?
又一想他帮了那么多忙,送一双鞋子还不是应该?
有什么可犹豫的?她对自己翻个白眼。
挽了包袱出孙府后门匆匆而行,到十字路口拐进斜街,斜街走到头,一眼瞧见绣坊已经上了门板,绕到院门外叩响了门环。
绣珠出来应门,瞧见是她,惊喜得一把抱住了“这么晚了,没想到姑娘会回来。”
“孙府今日办花宴,本想早些回来,可一时难以脱身。”乔容拍一拍她笑道,“放开我,进屋说话。”
“姑娘瘦了。”绣珠松开她吸吸鼻子。
“不过四五天的功夫,就瘦了?”乔容笑道,“晒黑了倒是真的。”
进了院门,绣珠一声嚷,巧珍和宝来迎了出来,宝来笑道:“这几日生意更好了,接了不少活计。”
“很好。”她看向巧珍,“可能忙得过来?”
“能,绣珠也能绣些简单的了。”巧珍笑道。
“好样的。”她搂一下绣珠的肩,绣珠忸怩道,“也就是能绣个叶子什么的。”
“那也很好,接着练就是。”乔容笑着看向巧珍,“可回家去了?”
“回去了,都打听清楚了。”巧珍忙道。
进了房门避进里屋,让巧珍一边侍奉她梳洗换衣,一边跟她说。
“我爹说,孙家是十五年来的西河直街,孙老爷管着乔财神的粥厂,他为人和气厚道,之前管粥厂的人刻薄,粥煮得很稀,还往里掺砂子,省下的装自己腰包,孙老爷不会,他接管后,煮出来的粥又干净又粘稠,还将人员登记造册,也不再每人只限一碗,在册的人都管饱管够。”巧珍为她梳着头娓娓说道。
粥厂要银子的时候,父亲从来是要多少给多少,人员造册采买粮食这些,有的是文章可做,无论他怎么管,粥厂都是肥差,难怪孙太太口口声声说父亲是孙家的恩人。
“孙太太呢?”乔容问道。
“孙太太不怎么出门,偶尔出来总戴着帷帽,没人见过她的脸。”
她为何不敢见人?其中定有文章,乔容想着问道:“为何叫他们是土皇帝?”
“我哥哥说孙家与别家不同,他家有下人,他家的小公子养得比皇太子都金贵,孙老爷又管着粥厂,青黄不接的时候,都得指望着他救命,人们就说孙家是西河直街的土皇帝。”
乔容猛然想起,父母为她打算终身的时候,曾经提起过孙家,说孙家那个身子太弱,只怕命不久长,这个孙家可是小公子家吗?既然到了要结儿女亲家的地步,孙太太应与母亲极为相熟。
可她问崔妈妈孙太太是否讨厌乔家的时候,崔妈妈并未否认,
因孙太太在园子里几句话,险些放松对她的怀疑,可思来想去,又觉得她分外可疑。
巧珍为她梳好头发,拿过她带回的包袱打开来,一眼看到那双黑色软缎鞋,笑问道:“给宝来的?”
乔容摇头:“给秦公子的。”
巧珍有些失望,乔容假装没看到,对她说道:“需要我做的活计,你拿给我看。”
巧珍揭开帘子往外一瞧,一个人正坐在那儿悠然喝茶,绣珠殷勤招呼,宝来在旁问他:“之远吃夜宵吗?我进厨房给你做去。”
“不用,我闲着无事,过来瞧瞧你们。”说着话对巧珍招招手,“过来。”
“姑娘,秦公子来了。”巧珍向后低声说一句,疾步走了过来,堆起笑容小心问道,“秦公子有何吩咐?”
“你帮爷瞧瞧,这幅画是不是四姑娘画的。”唐棣眯眼看着她。
巧珍瞧着那画,看见姑娘画过,怎么到了秦公子手里?
说实话吧,可能对四姑娘不利,不说实话吧,她实在是怕了这位秦公子。
她求助看向帘后,乔容隔着纱帘说道:“拿过来我瞧瞧。”
巧珍忙忙拿了进去。
“四姑娘在家?”唐棣不置信瞪着宝来。
“在家呀。”宝来笑道。
“你怎么没说?”
“你也没问啊。”
他抿唇看向那纱帘,就听四姑娘在里面说道:“这画画得不错,倒是适合刺绣。秦公子想绣什么?插屏?帕子?枕头?”
“都不用。”唐棣咬一下牙,“把画还给我就是。”
巧珍拿出来搁在他手里,他瞥向纱帘后,一个身影坐在桌旁,低头描画着什么。
“我走了。”他霍然站起身。
人到了门口,巧珍追了出来,递给他一个包袱道:“四姑娘为秦公子做了一双鞋。”
他接过去捏了一捏,挑眉问道:“为何要给我做一双鞋?”
“你那天喝醉了踹石头,不是把鞋踹破了吗?”宝来在旁笑道。
他没说话,径直向外走去,到了院门外一把拖过宝来,压低声音问道:“那么丢人的事,你也跟她说了?”
“我也喝醉了,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就都说了。”宝来歉然看着他,“听绣珠说,连你坐在路边捂着脸哭的事,也说了。”
“爷没有哭,是你喝醉了,看错了。”他咬牙切齿道,“爷打记事以来,就没哭过,窝囊废才动不动就哭。”
宝来指着他咬牙道:“不带这样笑话人的。”
“忘了你是爱哭鬼了。”他不怀好意得笑。
“我去年才十三,还是个孩子,哭一哭怎么了?”宝来两手叉腰,踮起脚尖与他平视。
“十三还是孩子?爷十二就上战场杀敌了。”他嗤之以鼻。
“吹牛。”宝来哼一声矮了气势,放下脚跟问道,“真的?你杀了多少敌人?”
“那么好奇做什么?当是什么好事呢?”他摆摆手,“不提那些,还是喝酒去吧。”
“好啊好啊。”宝来忙忙说道, “还到上次那家。”
没走几步,他停住了,弯下腰说道,“我先试试鞋。”
新鞋上脚,站起身跳了几下,又一步一步跺着脚走了几圈,美滋滋说道:“不大不小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