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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重暄十四岁那年,宋逐波给他下过“投机取巧,心浮气躁”的批语,但那时的沈重暄虽然动作青涩,却已可见其剑意炽盛,丝毫不亚于当年的血观音孟烟寒,而今更是招式老辣,剑势大开大合、行云流水,比之孟烟寒周身正邪难辨的侠气,此时的沈重暄更多几分视死如归的慷慨决然。

    即便是孟醒这样夸起他就不分青红皂白的人,也从来不会夸口说他已经足够和宋逐波为敌。

    他抽剑纵身,掠如夜云。

    宋逐波沉腕曳刀,沉重的陌刀在他手里犹如一片羽毛,起落自如,杀机毕露。

    刃锋在地面勒过时带起一片连溅的星火,几乎全数落在他飞扬的袂花,沈重暄同样一身玄衣,对上这样磅礴的刀势,剑尖寒芒便如迎上长夜的一点萤火,不知好歹地向死而生。

    宋逐波的刀法简洁明快,宋家一脉近百年也不曾出过足够与他媲美的刀客,即便是曾经跻身前三宋明昀和现在名列第二的宋明庭,也不过是名气更盛于他,单论刀法,依然是胜负未知。

    宋家传承的断流刀常以气势恢宏、先发制人而闻名,在现今剑为百兵之首的江湖,只余宋家的断流刀依然坚守阵地,丝毫不改他们最最引以为傲的王气。宋家人常能一刀抵十剑,其中又以宋逐波为最。

    他的刀意仿佛凛冬寒流,暗潮汹涌在冰层之下,而在无数次剑锋指向时吞袭而来,在他的刀下,多年只闻百剑来朝。

    沈重暄的身法快到模糊,宋登云不自觉地退后数步,可惜凭借他的本事,根本无从看清沈重暄几如怪影的身形,只能听见一声又一声振聋发聩的激鸣,带着沈重暄毫不遮掩的恨意,不知疲惫地撞上问寒刀冰冷的刀面,然而宋逐波手中陌刀舞得密不透风,任凭和尘剑来势如何刁钻诡谲,也无法再近半寸。

    “太慢。”宋逐波忽然道,他的眼眸漆黑如夜,圆月的倒影在他眼里映出明明灭灭的光,紧接着,他展臂横刀,手腕微抖,一阵排山倾海也似的力道陡然压下,沈重暄回身闪避,却只来得及避开大半,刀光从他眼前划过的刹那,问寒刀砸在青石地面,劈开一道半寸之深的刀痕。

    宋登云眼见着沈重暄气喘吁吁地擦着刀光掠过,吓得心脏都快从嗓眼里飞出,他想叫些什么,却只觉失声。

    这样几乎是一边倒的局势,难道宋逐波真的会杀了沈重暄?

    宋逐波迈开半步,刀锋嵌在那道痕里,而他神情漠然,比刀剑更加不近人情。

    沈重暄拄剑支地,他方才还有几分试探宋逐波究竟对他什么态度的用意,可现在已绝不敢再拿性命作饵,那一阵刀势震伤了他的内脏,虽不算重伤,却可见宋逐波根本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轻功不错,剑却太慢。”宋逐波俯视着他,在他身后,圆月节节攀升,“孟醒只教你剑法,不教你杀人?”

    沈重暄默然,咬紧牙关,提剑再度飞掠而去。

    宋逐波看了他片刻,一掂刀,唇边绽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

    刀剑相叩之际,宋逐波又说:“二十年前,她的剑比这还慢一点。”

    沈重暄拼着莫大的阻力,一字一顿地回他:“您话太多了。”

    宋逐波震腕回身,两人皆退数步,宋逐波道:“你娘威名赫赫,不该有你这样学不会杀人的儿子。。”

    沈重暄不及反应,已见他气势更盛,冷峻的眉眼之间竟然多出几分与宋逐波为人素不相和的轻蔑之意。

    他似是睥睨着一切,包括沈重暄,包括刀剑,也包括了天上的日月星辰。

    问寒刀的寒意已然逼近,沈重暄猛然回神,力图举剑反击,却在那霎时只觉浑身僵硬。

    直到宋逐波携刀横劈而来,他几乎已经闭上眼,连后悔的情绪都不知道该怎样生出,甚至只来得及在脑海里勾勒出朝思暮想的孟醒的轮廓,从骨子里迸出的求生欲却忽然冲破十七年来一切牢固的阻遏,在问寒刀劈至他侧脸的瞬间,沈重暄只觉浑身一轻,擎着长剑的右手猛地挣开一切束缚,他拼命睁开眼,滚烫的血溅在他的脸上,万籁俱寂。

    但沈重暄没有松手,他竭尽全力地握着剑,睁着眼,眼睫上敷满粘稠的血。

    宋逐波不曾低眼看那把捅进他心窝的剑,但问寒刀已经以几乎扭曲的姿态,连同他的手臂,停在了离沈重暄颇近,要伤他却依然绰绰有余的距离。

    他在最后一刻回了刀,他最竭尽全力的一瞬,是他收刀候剑的一瞬。

    宋逐波张了张嘴,却不等说出话来,大口的鲜血已经喷涌而出。

    他的血不是鲜红,而是一种死气沉沉的暗红。

    但他并不介意,他甚至难得地扬起了一个温柔的笑意。

    “——哥?!”宋登云万万没有料到这样的结局,他几步冲上前去,却不敢碰他俩中的任何一个,只敢颤着声音,哀哀地叫,“七哥?...哥,你没事吧?”

    沈重暄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那一瞬间的恍神,长剑破肉的感受已经铭刻在他骨子里。

    “哥!你挺住啊哥,我去叫大夫......哥,哥你撑住!”宋登云终于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扶着剑,唯恐沈重暄再发狠深入半毫。

    宋逐波动了动手指,轻轻地触碰他的手背,眼睛却看着沈重暄,笑声从他的胸腔里震出,破碎得像是风声。

    “沈兄......”

    宋登云想问,这样你满意了吗?

    但他没能出口,他不知道是怎样的错觉,他竟然从宋逐波注视着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名为解脱的情绪。

    宋逐波在因这一剑,感到解脱,感到释怀。

    七哥多年郁郁寡欢,却在因为沈重暄的这一剑,露出了陌生的笑意。

    宋登云不敢再去叫人,他甚至不知道该做什么,直到宋逐波眼角发红,聚起一滴清泪,悄无声息地遁入鬓角。

    宋登云愣愣地看着,恍然惊觉他七哥的鬓发竟已星白。

    他才多少岁呢?而立而已。

    宋逐波启唇,血从他嘴里溢出,他却毫不在意。

    沈重暄握紧长剑,瞑目,猛地抽出和尘剑。

    圆月当空的那一刻,几声不合时节的乌啼,问寒刀当啷落地。

    闲人免入的御书房里寂静无声,孟醒踩着最熟悉也最陌生的祥云纹,在满室奢华的金玉雕砌中孤冷如梅枝霜雪。

    武盛帝高高在上,支颐看他,主动打破沉默:“你当真不愿回来?”

    孟醒百无聊赖地摹着椅上的花纹,漫不经心道:“回哪里呢?”

    “回你家里!”武盛帝被他这样冷遇了整整三天,九五之尊的偏宠,再如何也高不过真龙天子的颜面,但他忍了忍,尽可能地温和语气,劝道,“景行,朕知道你还怨父皇,可他......他已经不在了,而且父皇在时,常常说起你。你知道,浮屠向来式微,朝廷对江湖素来不爱干涉,可这几年,朕全力扶持释莲禅门,费尽心思拉拢江湖人,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有朝一日可以平安归来。”

    孟醒低眉垂首,神色淡淡:“究竟是为了贫道,还是为了防止下一个守真君的出现,陛下比谁都清楚。”

    “褚景行——!”

    武盛帝忍无可忍,猛地掀落案上的杯盏,可他早已屏退左右,此时根本无人打扫。

    整个御书房中,只有孟醒孑然一身地坐在椅中,又淡漠得好像同样不在这里。

    “......褚景行,无论你是怎样想父皇,怎样想朕。”武盛帝闭了闭眼,接着说,“为兄十余年来寝食难安,没有一刻放下过你的安危。”

    “浮屠每每报上你的消息,为兄可以立刻放下一切国事。”

    “你以为,为什么江湖前十不是被招安就是被赐死,偏偏你和冯恨晚杀了浮屠来使还能全身而退?”

    “难道你真的以为,偌大的浮屠,只有一个释莲吗?”

    孟醒抬眼,神色晦明不定。

    武盛帝等了许久,终于听见他开口:“阳川沈家的屠门命案,是谁?”

    武盛帝问:“你对朕不带称呼吗?”

    孟醒沉默半晌:“陛下。”

    武盛帝不言。

    “......”孟醒咬咬牙,道,“皇兄。”

    武盛帝如释重负,严肃的君王陡然绽出一抹欣喜的笑意,只这一笑,孟醒又飞快地垂下眼睫,心中一酸。

    他总是无法对人心狠,萧漱华是,沈重暄是,如今对褚景深也是如此。

    眼前的皇帝已过而立,笑起来却比当时不苟言笑的少年太子还要真诚。

    “为兄知道那个孩子,叫......沈重暄?怎么,对你很重要?”

    孟醒努力忘记云都那晚的事,平静道:“他是我徒弟。”

    两兄弟不约而同地沉默许久,孟醒叹了口气,道:“所以,沈家一案的真相?”

    “是宋家人,”褚景深道,“不过释莲最近传来的消息说,你徒弟已经亲自过去了。”

    “......已经?”

    褚景深看他一眼:“你在宫里当然不会知道这些事。”

    孟醒豁然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褚景深同样起身,叫住他:“你现在赶过去也晚了。”

    “至少去看看。”

    褚景深道:“封琳不知道你的身份,但他知道为兄不会放你离开。”

    “......”

    “来人——”褚景深扬声令道,房外立时冲进一队禁军,堵住孟醒去路,“送道长去养心殿偏殿休息。”

    他瞥了眼孟醒腰间的剑,又说:“缴了他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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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更晚啦。。在忙论文。叹气。

    明天应该会停更,因为还有一篇论文没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