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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节

      药园子外面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一时也走到尽头。

    宁莞换了个手提灯,出声打破过于安静凝滞的氛围,问道:“师父,冰莲子究竟是什么东西?六爷似乎很看重,恼得厉害。”

    华霜序撇过眼,看了一眼自己新收的小徒弟,倒也没作隐瞒,回道:“雪髓冰莲花结的莲子,江湖传言一粒可增一年内力。”

    宁莞轻轻咦一声,“一年?”

    华霜序看着前路,面容漠然,说道:“不少了,一个莲蓬里少说也有二十粒。那冰莲种在冰窟子里,还是头一回开花结果,刚刚成熟,试都还没来得及试试效用,结果转头唯一的一个莲蓬就被裴中钰摘了。”

    如果江湖传言属实,莲蓬里的冰莲子一肚子全下去,那至少能提升二十年的内力。

    这样的好东西如今白白落入旁人手里,自己却一颗也沾不上嘴,随便换个人都是要呕死的。

    当年辛辛苦苦从裴家骗来冰莲种,日日夜夜进行照样呵护,结果全与他人做嫁衣,最后还是便宜了裴家后辈小子,何六不急就怪了。

    宁莞闻言想想也是,二十年呢,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二十年,要是那莲子真有效用,吃个几回,估计都能赶超无数前辈了。

    她抬起灯盏,拨开挡路的枝叶,听她提到裴中钰不由又道了一句,“说起来,那位裴公子倒是赶得巧,时间不早不晚刚刚好。”

    华霜序却说道:“冰窟里的莲种本就是裴家的东西,裴中钰算得出花开花谢的时间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她顿了顿,还是添了一句以作叮嘱,“不过,裴家那小子确实不得了,你以后出入江湖若是碰见他,一定小心避开,切记莫要结仇,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宁莞抿起笑,点点头应道:“是。”

    第53章

    简短的谈话后, 又归于沉默。

    华霜序所居的摘星阁位于半月谷东南处, 周边临着一弯小溪,背靠百尺崖壁, 据说是谷中位置最佳风水最好的地儿。

    宁莞随她穿过矮墙院门, 一走进屋里便有身穿黑色长衣, 面覆黑纱的侍女迎上前来。

    华霜序指了指人, 说道:“这是温素, 负责摘星阁里的大小事务, 你需要什么东西或是哪里不明白的, 找她询问便是。”

    道完这话, 又待宁莞应了, 她就径直上楼,很快消失在拐角处。

    温素便冲她俯了俯身,声音干哑, “小姐随我走吧,您的住处在二层,方才已经收拾妥当了。”

    宁莞对此处尚不熟悉, 自然应好。

    摘星阁占地颇广, 且有六层高,算是谷中比较气派的建筑。

    上楼的时候, 温素低声介绍说道:“三层是华主子坐卧之处,四层是书屋,五层暂放置杂物,六层四面只有栏杆, 乃作闲暇观星赏月之用。这里里外外也没有什么禁地或是不能去的地方,小姐平日随意便好。”

    很快便到了卧房,温素又简单提说了两句谷中事,方才侧身离开,“已是深夜,您早些休息吧。”

    她步履轻缓悄无声息的,宁莞目送她走远了方才掩上门扉。

    房里摆件样样齐全,架子床衣柜梳妆台,圆桌矮凳屏风小隔间儿,比起南域密林里小竹楼和苍露山中小木屋的简单朴素,这里更精致规整些,倒不像是什么江湖门派的居所,更像普通人家闺阁女儿的住处。

    宁莞简单收拾了一番,阖窗灭灯,脱鞋上床,而谷中各处烛火明亮,不少人都因为裴中钰取走冰莲子之事而辗转反侧不得安眠。

    江湖人毕生追求武学巅峰,又有几个能抵得住冰莲子的诱惑。

    宁莞侧过身,轻拢上被子。

    先时看何六爷在药园子里气急败坏的样子,明日谷中估计不得安宁。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早宁莞起身下楼,和华霜序一起刚刚用过早饭,就有人前来,说是谷主请他们二人过去一趟,要问询昨晚失窃之事。

    宁莞暗忖这是要兴师问罪呢,也不知一会儿过去会生出什么事来。

    却没想到华霜序筷子一撂,并不给对方面子,直接拒绝,“不去,没空。”

    她端在上座,双目里含着十分的漠然,“自己没长眼睛没本事盯不住东西,与我摘星阁何干,告诉他们,这种事情少来烦我。”

    来人讪讪,也不敢严词逼迫,只得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本是个麻烦事,三言两语就叫华霜序推了,可见其在谷中地位的不一般。

    那边何六气得牙根儿痒痒不提,这头华霜序带着宁莞上了第四层,递给她好几张写满书名的纸,又冲着挤挤挨挨的书架和上头排得整整齐齐的书籍扬了扬下巴,“我没什么可教你的,按着顺序自己看自己琢磨吧,实在琢磨不透再说其他。”

    说完,她便走去角落处的榻椅上,半躺着翻书。

    书阁里静悄悄的,宁莞按着纸上列的书名将需要的书籍全部找了下来,又拿了个凳子坐在窗边,再一次开始了漫无天日的读书生涯。

    占卜与星命之间有挣不开的渊源,以占卜术时的知识打底,两相结合融会,在星命推演,阴阳五行等方面倒也没有想象中的晦涩艰难,一本书通读下来虽然也是断断续续磕磕绊绊,但好歹勉强能看得明白,不至于一头雾水,茫然不知所云。

    这个开头,出乎意料的顺利。

    一连几个月,宁莞几乎所有时间都耗在了四层书阁里,根本分不出心神想旁的事情,甚至于除了一日三餐后的消食散步和端午中秋等时节谷中相聚,她连摘星阁的大门都很少出去。

    经过半年的夜以继日,稍微打下了些基础,宁莞便重新调整了作息时间,不再将一天的时间都放在书阁里。

    上午看书,晚上跟华霜序上六层赏月观星,下午的半天时间则专门空出来琢磨新药。

    五夫人是谷中医师,有自己的药园子,她和华霜序关系尚可,宁莞平日需要的药材多从她那里取得。

    两人时常在一起探讨医术,渐渐熟络,关系不错。

    这天宁莞照例过去采药,正巧五夫人也在,身穿褐色的短衣长裤站在稻草棚子里,手里捏着把蒲扇,呼啦啦地扇着风。

    看到宁莞背着药篓子进门来,她眼睛一亮,忙挥了挥手里的大扇子,招呼她近前来,“专门等着你呢,我一会儿要出谷,没得空闲,你稍晚些替我走一趟地牢吧,去给那些半死不活的上些药,吊吊命。”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宁莞以前也替她去过几回,放下手里的小锄头,应道“行的。”

    五夫人临走时又嘱咐了一句,“这回逮住的几个都是些有用处的,可千万别叫他们见阎王爷去了,否则谷主要怪罪的。”

    她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五夫人放心地走了。

    宁莞在园子里挖了半背篓的药草,到摘星阁外面的溪流边清洗干净,才拎着回到温素给她收拾出来的一个小药房里,忙忙碌碌一下午,直到黄昏时候夕阳西下她方停手,收拾收拾带着药箱出门。

    华霜序下楼来正好碰见她,也没说什么。

    与洛玉妃古怪阴沉中的冷漠不同,华霜序更多的是一种与外物隔离、随心所欲的漠然。

    这样的性子注定不可能与人热络亲近。

    宁莞直接去了地牢,踩着石梯下去,全身上下都涌上一股阴森寒气。

    地牢里的人也认得她,指了个方向,“宁姑娘你往里走,人在十三号牢里。”

    宁莞:“听五夫人说是新抓进来的?”

    那人答道:“是,朝廷的人,狗胆包天地来清剿咱们半月谷的,十三号里的那个是指挥使呢。”

    宁莞恍然,该是那位周大人周晔青吧。

    十三号牢在靠墙最底处,临近地下水渠,最是潮湿阴寒,铺盖着的枯稻草湿浸浸的,浓重的血腥都掩不住四溢的霉臭味。

    周晔青身上被砍了两刀,伤口凝着血污,看着有些严重,不过并没有伤到要害。

    宁莞打了水来帮他清理干净,针线缝合,上好伤药,等到做完这些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她起身活动活动僵硬的脖子,叫来人照看着,这才提起药箱准备回去。

    刚出牢门,将将走了两步,一只手骤然拽住了她的裙摆,眼睫微是一颤,下一刻便听得有人虚弱地呜呜咽咽,“大爷大娘大姐啊,你们行行好放了我吧,我和那姓周的真不是一伙儿的,我就是一个江湖路人,只是在你们打架的时候恰巧路过而已,真的!”

    宁莞低下头,看见牢里的那张脸不禁一愣,“师父”两个字险些脱口而出。

    这个凄凄苦苦,抖着手声音发颤的不是别人,正是晏商陆。

    现下还是年轻的时候,唇边光溜溜的不见须髯,最多不过十七八的年岁。

    只是处境凄惨,看起来有些狼狈。

    宁莞默然,难怪她师父说和周晔青有过一段过命的交情,现下可不是性命攸关吗。

    当着旁人的面,宁莞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暂时以这两人身体不行为借口,叫守牢的人给周晔青和晏商陆另换了一处干净的地方,之后便匆匆离去。

    见到了晏商陆,宁莞有些恍惚,晚间在六层看星星的时候,都心不在焉的。

    华霜序倒是难得见她这样,问了一句,“是叫什么扰了心神?”

    宁莞犹豫了一瞬,开口道:“有一位旧日好友,被误当作朝廷中人关押在地牢里,我有些担心,师父,有没什么办法……”

    她欲言又止,华霜序仰倒在躺椅上,“半月谷起势不过几年,朝廷将这里当作山匪寇贼意图清剿,但半月谷是无意与朝廷作对的,这次扣押指挥使,不过是想借此捞些好处,不会动他们。少则十五日,至多一月,就会放他们离开,你若实在担心大可私下照看一些。”

    有了这番话,宁莞稍是安心,特意从五夫人那儿揽了地牢的活儿,每日都要抽空过去一趟,顺便叫温素做些烧鸡卤肉之类的放在药箱子里带去,给她正是青少年长身体的可怜师父好好补一补。

    晏商陆捏着鸡腿,感动得痛哭流涕,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哽咽道:“这位姐姐,你真是个好人,我实在无以为报,你看以身相许,入赘上门儿成不成?”

    宁莞:“……吃你的吧。”她师父年轻时候似乎比后来还要不靠谱些。

    被无情地拒绝,晏商陆失落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自言自语着,“天天给我送好吃的,我还以为……唉,原来不是中意我吗?”

    宁莞:“……”呵呵。

    宁莞送完东西就走了,晏商陆唉声叹气,看向狼吞虎咽将吃食毁尸灭迹的周指挥使,“老周啊,我有点儿难过。”

    周指挥使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天涯何处无芳草,小兄弟,你还年轻,要想开些。”

    晏商陆咬了一口鸡腿,长叹一声,“人生何其艰难啊。”

    周指挥使:“……”你们这些搞异术的,是不是都这样多愁善感?

    周晔青等被关了一个月,半月谷终于与朝廷说和,确定了他们江湖门派的身份,去掉了乌合之众的名头,又有华霜序与谷主进言,几人完好无损地走出了地牢。

    他们离开时,宁莞并不好上前相送,只能和华霜序站在摘星阁顶层,远目相送,挥了挥手,也不知道他们看见了没有。

    此事终于了结,宁莞又全心沉浸到学习之中。

    因为要看观星,她便日夜作息颠倒,每天晚上抬头看星河,看得是头晕脑涨,两眼发昏。

    转眼过去两年,星命之术宁莞也算走进了正门。

    至于相术方面,华霜序道自己只是略有涉猎,但即便如此,也胜过天下不少人。

    再有就是新药的研制,五夫人是医术好手,她与师翡翡钻研的方向不同,江湖医者对研制药毒更为精通,有她的帮忙,虽然药物的创新仍是极其艰难,宁莞也还是有不小的进展。

    下午听五夫人高谈阔论,晚上听师父说星河道星命,让宁莞颇有感慨。

    大晋前中期确实异才能者辈出,也难怪后人说这段时间耗光了几百年天地间累聚的人才灵气,以至于到了后面连一个像样的本事人都没有,撑不出场面,终究颓颓衰落。

    日子不紧不慢过着,这是宁莞到半月谷来的第六个年头,春末夏初的凉爽好天里,谷中格外安寂,似风雨欲来。

    宁莞在溪边洗干净了挖药草的小锄头,凝了凝神,转头去厨房给师父华霜序熬药。

    华霜序病了,病得很严重。

    三年前出门遭人算计受了重伤,伤及心肺,伤势又拖得久,哪怕当时救回了一条命,还是落下了不少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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