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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虽然冷静的思索了半晌,她脚下却如生了根般,不听脑子使唤,定住不动,担忧的眺望里面的风吹草动。

    听久了,真有动静。像是多种混杂声音……有人群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的。这时有几个落座在附近的偏僻户,有人经过,叫住她。

    “你是箫家大小子的新媳妇啊。我见过你。快走,听说你男人猎得虎了,好多人赶过去看了!大妹子真是好福气啊,一头虎能够你们家吃上好几年了!”

    秦蓁回头一瞧,是个黑黝黝辨不清五官的妇人。她满额虚汗,还没答话,就被热情的妇人拽着走了。

    就在离她站的地方不远,青翠葱茏的一片山脉山脚下,村民熙攘,人头攒动,乌压压一片,仰望着从山上下来的几个人。

    他们越走越近,几个移动的小点,渐渐清晰化成了人的躯干和五官。被簇拥在中间的是箫清羽,他身后有几个汉子,在帮忙抬虎。但见那中间人,浑身衣裳有撕破迹象,青色布衣上染有多多少少的血迹。这是没有一箭射死虎,还跟老虎打架了?秦蓁后怕的想到。

    周围有几个姑娘,哪怕都知道箫清羽成了亲,也忍不住跟姐妹互相调笑着念叨他,对他投去少女崇拜的眼神。村民也连连赞叹有加,直夸箫家出了个好儿郎。

    人们好似都忘却,或是不在意了箫清羽的孤煞之说,赞赏的言论纷至沓来。哪怕对鬼神之说再畏惧,此刻对那些的信奉,也全然抵不过眼前英雄归来的夺目光芒!

    秦蓁微怔,这是第一次见,这村里传言最厉害的猎户,打猎归来后的样子。

    步伐豪阔,身姿飒爽,眉宇轩昂,气势如风如竹,嘴边扬起的笑,堪比日月耀目。

    不知不觉,他忽的来到近前。

    “我……”

    他刚开口,面前一团娇小身影陡然朝他贴近,再贴近……抱了上来!

    每晚相隔于影影绰绰的夜色,她浑身散发的幽香,与他又近又远。被他在地面撑首仰望的大小姐,此刻一团实实在在的紧贴着他,将他的怀抱填满。

    秦蓁正手摸检查他背后的伤口时,一双手臂突然覆在她后背,将她禁锢住……

    大小姐的身体又软又香,箫清羽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感觉比抱村里刚出生的婴孩还让他无所适从……

    “呀,新媳妇心疼自己的相公了!回家心疼去吧,这儿这么多人呢。”

    “瞎说八道,人家是欢喜的,我要有这么厉害的丈夫,我也想抱啊。”

    “去你们几个口没遮拦的妇人,人家小年轻浓情蜜意,这有啥的。”

    听人打趣,秦蓁红了脸,轻轻推搡男人。她又犯糊涂了,大庭广众下能检查出什么,就不加思考的扑了上去!箫清羽又……抱她干嘛。

    箫清羽顺着她的力道,同她脱离分开。他打量她,发现她低着头并未看他,面若桃红,水色潋滟,好像是……害羞了。

    调侃完小夫妻俩,更多人将目光移到老虎身上,胆小的当即叫了几声。这是一头肥得跟家里的母猪没两样的老虎,胖肚子,头小,四肢肌腱虬结精实,身躯足有一丈来长!

    众人眼睛发亮的围观着,磨磨唧唧好半天都没走。不一会,里正站出来发话。

    “咳,清羽啊,你这次真是帮村里立了大功。”

    箫清羽泾渭分明道:“有能力帮村里除害,是我该做的。现在有这头老虎作为回报给我自己,我只是受了点轻伤,倒也值得。”

    “!”他的意思是,除害是除害,那老虎却是他自个儿的?

    杨兴业看向旁边几个一同下山的人,虽认识他们几个是村里普通农夫,不可能帮忙打猎,还是无耻的暗示道:“是他们帮你的吧?”

    “这些兄弟是恰好去山上砍柴,看见我扛虎下来,就过来帮我抬,”箫清羽转过头,冲那几个人抱拳致谢:“虽然我自己也能扛,也多谢几位的好意,得空一定要去我家里吃顿饭。”

    那几个人瞬间面色不豫,互相对视了几眼,又不好说什么。真要分杯羹,哪来的理由,箫清羽把话堵死了,人家自己也能扛,如果他们非要分,倒像是先前他们不是真心帮忙,是为了分虎肉巴巴凑上去的。其实也是……

    杨兴业见左右暗示不下,索性道:“清羽啊,这么大一头虎,你们箫家几年也吃不完。你看,我们这里所有人,一辈子都没尝过虎肉是啥滋味咧。”

    秦蓁差点当场翻白眼,脱口而出:龙肉尝过没,孔雀肉尝过没,城中店铺里也有,怎么不去跟他们这么说,看人家会不会发慈悲,把这么珍贵的东西随意给你尝。

    “里正的意思我明白,只是实在不好意思。我前几日在城里冲撞了村里的裴家少爷,一碗汤粉撞到了他身上,毁人一身绸缎衣裳,这几日正发愁不知如何赔偿,才冒险去山里打这头老虎的主意,否则我家砸锅卖铁也赔不上。”箫清羽面不红气不喘的道。

    秦蓁暗哼了声,还责备她说谎哄人,他当这么多人的面说谎说得挺溜,把纪昭的事情安在了自己身上。看不出这个木瓜,关键时候有几分机敏。

    “你说的是真的,这一整头虎,你难道要扛到裴家去?”杨兴业脸色沉了下来。虽说事出有因,但两天在他这碰了两次壁,叫他顶不舒服。

    箫清羽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这么大事情,很快就能看到他扛虎去裴家,作不了假。

    谈完之后,里正有些气闷的离开了,其余人也纷纷四散,分不到虎肉甚是没兴致,心眼小的还为此嫉怨上。

    秦蓁眼睁睁看着热闹的人群就这么散了,看到箫清羽身上被抓破,也无人关心其伤势,或是出言帮他们抬回家。这里的人心怎么比她的还凉……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箫清羽走到老虎身边,在秦蓁震惊的眼神中,卯足劲,一举将大老虎横扛在肩上。

    “回家吧先,从这去裴家太远了,我……回去先处理一下。”

    老虎没什么处理的,裴承志要整只,那处理的只有他自己,他真的受伤了?怎么可能不受伤!

    秦蓁忙不迭跟上去,眼神怕跟老虎接触,闪躲不已。做成衣裳的虎皮是好看,现在难以直视。她紧绷着身子,挪过去,再挪过去,颤巍巍伸出手。

    “我可以扛一些,我扛得动一点点。”

    箫清羽转过脸去,看到她……整个侧身回避,就往这边伸出一双娇嫩的小手,还是抖的,模样煞是可爱。

    “哦,那就有劳你了。”

    箫清羽憋住笑,分了一条虎腿放到她手心里。

    毛茸茸的触感令秦蓁颤栗的起了一层疙瘩,这肉还是温的,里面的血液好似还在滚动。

    她该庆幸箫家不经常杀鸡吃肉,让她碰这种毛茸茸的畜生简直要她的命……

    “怕不怕?怕我就自己扛。”

    “没,感觉还挺新鲜的,这皮毛,跟我养的兔子没两样。”

    她这淡然的声音,跟前日他去村口接她,问她怕不怕老虎进村时,回答的口气如出一辙。

    他好像,能分辨出大小姐什么时候在扯谎了。

    第14章

    早就闻讯的箫振和冯氏,一直紧张兮兮的在栅栏门口蹲望。眼巴巴的终于等到夫妻俩归家,箫振心气儿还算硬朗,冯氏一个老妪见到孙儿浑身挂满了彩,又见那虎之硕大,吓得白目翻出,浑身抽搐,一时都顾不上训斥他们。

    箫振顺了顺老伴儿的背,叫她扶住木栏,他上前忙帮二人抬虎。

    肩头卸下重物之际,箫清羽来不及歇息,得跟着帮忙处理,他瞥一眼小脸又红又白的大小姐,轻笑着在她耳畔道了句:“多谢你一路帮我分担,不然我一个人定然撑不住。小女子劲儿不小。”说罢方才进屋去帮爷爷归置老虎。

    正甩手揉腕、满身不适的秦蓁,听到这话,也不知他是不是哄人的,乍如喝了五月仙桃上的露水,浑身沁凉,嫣红嘴角得意的翘起。

    她盯向自己的手心,正背面翻看,努努嘴,不过是一簇虎毛,没甚了不起的!心中的恶心感也随之减退。

    到了厨房门口,秦蓁听到箫振在训斥箫清羽。箫清羽竟连家中人也欺骗了,将对村民那套说辞,照说不误。紧跟着冯氏缓过神来,跟箫振一块教训他。

    “我还道哪个不长眼的敢蛊惑你去山上,你这是打老身的脸啊!怎的就那么不小心,撞坏了裴少爷的衣裳,做事那么鲁莽……”

    听他被骂得凄惨,秦蓁心尖颤了颤,想进去为他辩解,几经犹豫,缩回了脚,径自回了房。要是说出真相,他的日子仍旧不好过,她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她便留在东屋中,打了一盆清水备用,然后去翻找可用的药膏。翻遍了箱笼柜子,连支药瓶都不见,难道他不受伤生病的?不可能,她猜测家中的药膏,是放在主房或者大房那里。

    秦蓁便要出屋去寻,迎面就被进来的身影堵住。

    “要去哪里?”

    “正要问你,割伤的膏药,是在爷奶或者大房的房里吧?我去为你寻些来。”秦蓁垂着头,仿佛正对面着他的身躯,有压迫感,不敢细瞧。

    箫清羽哦了声,径自走向里面,卸下破破烂烂的衣裳:“不用了,你去园子里挖些护生草来,碾碎给我敷上就可。”

    他倒是不见外,大喇喇坐下,就开始脱衣。秦蓁乍然吓得偏头,复又忍不住暗瞥,看他脸色不豫强忍着疼痛,眉头都皱起了,想他是过于难受,才这么亟不可待。

    秦蓁按照他的嘱咐,摘了一筐护生草,又端回一盆温水。关了门,她胸口无端滞了滞,她轻甩头,方才前行入内。

    待她瞧见他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痕,那些礼仪也都抛诸了脑后,只剩惊惶。

    她伸手触上他血迹未干的伤口,手指瑟缩,心口发紧:“怎么会这样,不是一箭就解决了吗。”

    “没有。那虎太大,那支箭只射中它的皮毛,不致死,还引得它发狂,反扑向我……我这没事,是闪躲时刮在树木上。”听到背后渐带了抽噎声,箫清羽没有往下说经过,三言两语的掠带。

    秦蓁看伤口能分辨出,有几道伤口,刮在树枝上不会刮去那么深的皮肉……她不敢细想,赶紧用巾栉沾了温水,拧得半干,为他细细擦拭伤口。

    清理掉伤口周围的血痕,她看向那捣碎的护生草,有些下不去手。

    “这个药不行,就几颗野菜,家里难道没药吗?你们家人不会磕着碰着?”秦蓁想到要用那青汁碎叶敷在大伤口上,只怕那伤口会更痛!

    箫清羽窘然的摸了摸鼻,委婉道:“家里人不怎么干重活,确实没受过多少伤。你别急,今天先凑合着用,等下回去市集我备买些药膏就是。”

    秦蓁听他无奈的口气实在没办法,犹豫了半晌,只手去抓那冰凉凉的菜叶。

    倘若要是她身上这么多疤痕,早就不知如何是好了,再有人拿这种野菜敷衍的往上抹,她可能觉得天都要踏了。

    饶是伤在他身上,以她的心性不该……

    她罕见的,哭了……

    纪昭曾经恳切的跟她谈过一次,说她或许是天性随了她爹,也或许是从小看她爹的作风,学得个凉薄冷漠,逢人先权衡利弊,惯常喜欢算计。成亲之前,纪昭如姐如母般告诫过她,婚后夫妻生活,要她懂得诚心相待,不要将在家里的一套,带到夫家,尤其是用到丈夫身上,被人发现一次,可要寒了心,往后都要时刻提防她。

    如今伤口长在他人身上,她只需知道自己不伤不痛,还救出了纪昭,该是高兴,现在却哭什么。是被吓到了?

    皮肤触到豆粒大的滚烫,箫清羽微惊,转手捂肩,恰覆在她的手上。

    他先是微诧,随即那手,像生了根,盖在柔软的小手上,拿不下来了。

    “秦蓁,”箫清羽嗓音莫名喑哑,先前在清洗伤口最难捱时,也未有这种怪异的腔调:“我没有听你的话,因为骗他们以性命相搏不对,设计他们入伏圈更不对,纵然事后散些钱财,也远远无法弥补人家的失望。再说,猎虎这么大的事情,纵然我不说,裴家迟早会传出风声。到时那些被请的人知道他们受了蒙蔽,定会抖落出真相,叫我在村中难以立足……我觉得,害人的事,终会害到自己,有句话叫纸包不住火,还有句话叫,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回有点冒险,但踏实心安,我觉得很值。”

    秦蓁被说得羞愧难当,抽出手在他背后使坏的碰了下:“仗着我心软,就说这么多话训我。”

    箫清羽轻嘶一声,语调有些温柔:“没有驯你,我只是跟你解释,怕你在生气呢。”

    “噢?”秦蓁像个不依不饶的孩子,非要扳回一城,绕到他身前半蹲下,下巴高昂:“那你以后还听得我的,我才是我们家的智囊。”

    我们家……说得真顺口,箫清羽嘴角止不住往上扬了扬。

    他凝视她,思忖半晌,认真道:“不,下回你要是做错,我还是不会盲目遵从。有些事能事急从权,有些不能,我分得清楚。”

    “你唬我。”秦蓁瞪圆鹿眼。

    箫清羽落下掌根,搭在她肩上,她耳际垂落的几绺头发触手可及,他手指按压在那软发上,轻揉旋抚。

    “我知道你聪明,我也很仰慕,”更喜欢你动人的美貌优雅的举止,他藏着这话在心里,咽了咽嗓子,“但一个人没有毫无疏漏的时候,你若有错,我定会指出,不会包庇。这次我知晓,你也是为了朋友着急,事情没那么严重。小智囊,我们家的以后当然还得多靠你出主意。”

    他又贬又褒,恩威并施的,让秦蓁想起了……一家之主的作风。

    他眉宇间又透着几分温柔的宠溺,竟让她对他的训斥气愤不起来,倒像……做错事的小妻子被丈夫训导。

    不!这傻小子素日洒脱大咧的,怎会这种让她心绪错综的驭人之术。是他随口说说而已的。

    秦蓁恍然回神,直立了身,绕到后方继续为他擦药。

    她声音染上了惯常疏淡的笑意:“你言重了,其实好友之间,互相指证没什么不妥。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次是你做得更好,我,甘拜下风。对了,此次欠你一个人情,日后必当找机会报答。”

    箫清羽脸色蓦地微沉,手指扣在桌面,微微使力,木桌留下抓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