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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节

      她身旁的采蘩看上去要镇定一点,但也同样向段缱磕头请罪,两个人就这么跪伏在地。

    段缱静静坐着,任由她们向自己磕头告罪,就这么过了几息,才缓缓开口“我知道你们是担心我,才想着瞒过我这件事,但瞒我是一回事,听从世子吩咐、不听我的命令,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你们跟着我陪嫁过来,虽说要服侍的人多了个世子,但说到底,还是我的陪嫁丫鬟,万事以谁为先,应当不用我来告诉你们吧”

    二女忙道不敢。

    见她两人彻底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罚跪够了,段缱就叫了她们起来“好了,都起来吧,这件事就当做是一个教训,日后记得不要再犯就行了。”

    二女答谢起身,神色都带着些零星的惶然,似乎是对刚才的事情心有余悸。

    见状,段缱就道“你们也别觉得我小题大做,苛责怪罪你们。我问你们,倘若你们今天不说漏嘴,或我不追问这件事,你们是不是就准备一直这么瞒下去”

    她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回答,就淡淡地继续说了下去“她们两个是一等丫鬟,我现在不用她们,不代表以后不用,若我要她们过来伺候,你们准备怎么圆场等我们离开永州,上船南下时,又准备怎么安排她们回到晋南,我要执掌管家,让你们四个替我分忧,你们又待如何和今天一样,能瞒则瞒,直到实在瞒不过去了,才吐露实情”

    一番话问住了采蘩和采薇,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终还是采蘩大着胆子小声说了一句“是奴婢思虑不周,行事冲动了。”

    “知错能改是好事。”段缱道,“只要记得以后不要再犯就行。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希望你们都能记住我今天说过的话。”又吩咐她们,“知道错了就别傻站在那了,去厨房帮顾妈妈把早膳提过来,再去寻一趟世子,若他有空,就请他过来和我一道用膳。”

    两人应是离开,段缱坐在梳妆台前正过身,伸手理过鬓角碎发。

    两个丫鬟或许以为行露湛露的事会让自己气上好一顿,这才想瞒下它,不敢告诉自己,但其实她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

    湛露虽然言语狂妄,但也仅止于此,又被看管住了,翻不起什么水花;行露算是受到了牵连,不过舌根不清,受罚也不冤枉;那个竹翠就更是不用费心了,采蘩采薇随便一个人就足够处理好她。在这件事上,她这两个丫鬟的处理方法其实还是很不错的,管住了人没有闹到她跟前来,放在平日里,她定会夸奖她们一通,赞她们行事稳妥,可惜她们犯了最不能犯的错,夸奖没落着,倒得了顿罚。

    她和霍景安感情甚笃,不意味着她的丫鬟也要视他二人为一体,报以同样的忠心,就像那些王府护卫会保护她的安危,但只会听从霍景安的命令一样,这是两码事。她能够支使霍景安的人,是建立在她的吩咐和霍景安对他们下达的命令不冲突的基础上的,一旦有了冲突,他们定然会以霍景安为首,这才是真正的训练有素、御下有方。

    原先在长安只有自己一人时,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采蘩采薇就一直服侍得很好,不曾出过什么纰漏,看着很是不错,现在和霍景安的人一对比,高下就立刻出来了,她那几个丫鬟顶多能得一句忠心,在一些事上心思还是不够灵巧,行事也不够稳妥,还需要好好调教。

    一边想着这些,段缱一边看着镜中的自己,见装扮上没有什么问题,就收好妆奁胭脂,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了半扇窗户。

    这些天她装着病,不仅每天喝药卧榻,房里也一直都烧着药制的熏香,已经有半个月没有吹过清风了,好不容易“病愈”,自然要吹一吹这清秋冷风,享受一回秋时凉意。

    霍景安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她立在窗边,迎风而笑的模样,一袭碧青锦裙,步摇珠坠随风而晃,发出轻灵的悦响,两腮红润,粉唇带笑,犹如一幅泼墨的碧柳垂杨画,淡雅娟秀。

    不是盛装打扮,但那句让他眼前一亮的笑言,却依旧在此刻成了真。

    听见垂帘放下的动静,段缱把视线从窗外收回,转头朝他看去,莞尔一笑“夫君。”刹那间如春杏花开,清丽馥郁。

    他笑应一声,上前走到她身旁“在看风景”

    “随便看看。”段缱微笑道,“我在这里住了半个月,却是半步都没出过这里,想看看这别苑究竟长什么模样。”

    “不过就是一些亭台楼阁,和长安那些府邸里的大同小异,没什么好看的。”霍景安漫不经心地往外瞥了一眼,“你若想看好景致,等到了晋南,我带你在府里好好地转一转,保准你游览得尽兴。”

    “好,我记下了。”段缱展颜而笑,“到时你可别忘记了。”

    霍景安轻轻一笑“不会。”

    夫妻两人没说几句话,顾妈妈就领着采薇提膳进来,和采蘩一道把一碟碟精致的甜点小菜摆上桌面,这是段缱住进半个月以来头一回见到的正常早膳,香味弥漫了整个里间,光是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顾妈妈摆好膳后就退下了,留采蘩采薇在里面服侍两位主子用餐,段缱让她们两个也退下,和霍景安独自相处,面对面地坐下用膳。

    或许是考虑到她大病初愈,顾妈妈提来的早膳里除了花卷甜点之外,还有小米粥、酱醋黄瓜等清粥小菜。连续用了这么多天的药膳,段缱也的确一下子吃不惯那些甜腻的东西,就着酱黄瓜用了小半碗粥,又吃了半个花卷、一个水晶虾包后,就感觉饱了,放下碗筷,专心看着对面的霍景安吃饭,时不时夹点菜放到他的碗里,就这么用过了早膳。

    用完餐后,段缱就询问起霍景安今天的打算,是不是还要出门晚归。

    “李平已经入狱,剩下的就只是寻找证据的事了,这些事情派暗卫去做就可以。”霍景安这么回答她,“不过昨日傅文德审得匆忙,许多事情都没有问清楚,今天应该会再提审一回,我还要过去看一趟。”

    段缱点点头,柔声叮嘱“万事小心。”

    “我知道。”霍景安在她唇上印下一个吻,“等我回来。”

    第117章

    霍景安猜得很准, 巳时过了没有多久,傅文德就派了人来请他过去, 一道提审李平曹鹏, 他应了, 又和段缱缠绵片刻, 就离开了别苑,前往守府大堂。

    这一去就是一上午,直到晌午也没回来,段缱独自一人用了午膳,待在房里看了半卷书, 发觉实在静不下心后就合上了书卷, 以“大病初愈, 想出去散散心”和散步消食的理由去了外边。

    已是深秋, 天气逐渐由凉转寒, 吹来的风里也带了几分冷意,采薇听闻她要出去, 连忙拿了件鼠裘织就的云锦斗篷过来给她披上, 生怕她这才刚刚好起来的身子又被冻病了。

    段缱这半个月待在房里, 不是锦被加身, 就是香熏炭烤,不曾冷着半分,今日出了门, 才真切地感受到了天气的寒凉, 有了身处深秋时节的实感, 萧瑟的秋风穿廊而过,吹拂在她的身上,被斗篷裹着的身躯不觉寒冷,外露的脸颊却是感受到了几分冷意,稍显冰凉。

    别苑里的景致果然如霍景安所说,亭台楼阁,轩榭廊坊,建造得精巧美观,但与一般的府邸并没有什么不同,也就回廊两旁种植的秋海棠值得一观,其余大部分东西她都在长安见过不少相似的,游览的兴致就淡了几分,不过依旧在回廊里缓步徐行,不时瞥几眼周围景色。

    她不熟悉这座别苑,也不知道自己住的寝苑坐落在这园子里的哪个地方,就这么信步闲庭地随意走着,一通曲折弯绕的回廊走下来,竟也被她走到了别苑的出口。

    一开始,她并不知道这扇月洞门通往外边,只以为又是通向园子里哪一处的拱门,直到她上前想要穿过,却被守在门外的护卫拦住时,才明白过来这扇门的不同之处。

    “参见郡主。”守门的护卫对她恭敬地行过一礼,一身打扮很是熟悉,她在长安的晋南王府里见过多次,“此为别苑出口,我等奉世子之命守在此处,不允许任何人往来通行,还请郡主止步。”

    “我也不行吗”她问道。

    “除非经得世子首肯,否则任何人都不准通行。”护卫不卑不亢地回答。

    跟在段缱身后的采薇忍不住出声“郡主只是想出去走走,世子若是知晓,一定也会同意的,你们跟在世子身边伺候这么久,难道还不清楚世子待我们郡主如何吗”

    护卫道“不得世子吩咐,属下不敢擅自放行。”

    “你”

    “好了。”段缱淡淡道,“既然是世子的意思,那我们就回去吧,左右这外头也没什么好看的。”

    她在护卫的恭送声中转过身,侧首时目光轻轻扫过门外,在看清了外面的情形后微微蹙起眉心。

    奇怪。

    外边怎么站了那么多人看打扮都是王府的护卫,霍景安派他们守住别苑可以理解,可外边就是太守府了,也需要他派这么多人吗

    护卫拦住她不让她出去,是在守着这座别苑,还是在守着太守府是不让人往来别苑,还是不让人去到太守府

    怀揣着这份疑惑,段缱回了房间,好在这一次霍景安并没有离开太久,未时正左右就回了别苑,来房里看见她后说的第一句话,也是问起这件事情。

    “听护卫说,你在晌午时去了一趟别苑出口,想出去外面逛逛,但被他们拦下来了”

    段缱笑着上前,轻轻拍去他身上沾染的灰尘,口中道“不过是在园子里随意走走,正巧碰上罢了。”

    “他们没对你有什么不敬吧”

    “怎么会”她转身倒过一杯热茶,给他递过去,“你的人都很训练有素,对你的话惟命是从,怎么敢对我不敬”

    霍景安望着她笑了,接过她递来的茶杯喝了一口“听你这话,似乎是对他们有些怨言”

    “怨言没有,不解倒有几分。”她道,“我虽然没有去到外面,但大概情形还是望见了几眼的,怎么你的人在外边放了这么多这里可不是王府。”

    “就因为这里是太守府,我才放了那么多的人。”霍景安把茶杯搁置一旁,“我的船队遭受袭击,李平被我查出贪污灾银的事情入狱,傻子都能看出来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李平曾经任职定州刺史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仔细想想就能猜出事情大概。那傅文德是个怕事的,或许也听闻了一点朝堂风声,知道现今的状况,一直拖着不肯下力追查水匪和灾银的事情,明显是不想得罪我和赵峻任何一方。他想拖,我可没那么多空陪他耗。”

    段缱何其聪慧,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想法“所以你特意施压逼他”

    “没错。我派人守住太守府,就是想要让他知道,这永州不是他能一手遮天的地方,他糊弄别的事我不管,想把这事糊弄过去却是不行,他不想查,也得查,再不济也得给我摆出个认真追查的态度来。”

    “态度你要他这态度做什么”段缱有些疑惑,只是话才一问出口,她就想到了什么,目光一动,“难道你是想”

    霍景安冲她微微一笑“就是你想的那样。”

    真的是她想的那样

    段缱有些不确定,追问一句“是真的还是假的”听上去像是在问他刚才那句回答的真假,实际上却是在谈另一件事情,能让她隐晦地确定自己有没有猜错。

    “我再等两天,找不到真的就用假的。”

    果然,他准备对秦西王下手了。

    永州都尉李平奉秦西王赵峻之命,派人欲取晋南王世子与长乐郡主性命,他准备把这件事捅出去了,或者说,是要把能证明这件事、这个阴谋的证据公之于众了。

    如果她想得不错,霍景安现在手头应该已经有了一份足够以假乱真的证据,只等这两天的搜查下来,找不到真的罪证就把这份假的交出去,因为这些证据是他自己查出来的,与他人无关,傅文德可以安心把这些罪证上交,不安心也得交,这等大事不是他一个小小永州太守能瞒得下来的。

    这件事一旦被禀到长安,赵峻会怎么样她不知道,但李平的命是肯定保不住了。

    就是不知道母亲看到这些证据,会是什么反应。

    段缱默默想到,不过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霍景安话里的另外一个词吸引过去了。

    “再等两天”

    “两天。”霍景安颔首肯定她的话,“两天后,无论找不找得到真的证据,我都会把它交给傅文德,然后我们就回晋南。”

    “回去”她一愣,长安和永州相距甚远,就算八百里加急快报,傅文德上禀此事到长安也要一段时日,赵峻身份特殊,对付他不在一日之间,回晋南从长计议在情理之中,但是李平

    想到他之前说过的“李平活不到长安派人来的那天”一言,她的心头微微一跳,“你准备如何处置李平”

    “他虽然不是主谋,却是派人来袭击我们的直接凶手。”霍景安神色沉下,眸光冷冽,“他的命,我不会多留。”

    段缱第一次看见他这般冷酷的模样,以往在谈论事情时,他就算心里再有怒火,也会在她面前有所克制,最多面无表情,这还是他第一次把杀意外露给她看,让她惊讶的同时不禁生出几分想法,心想难道是那天李平派出的人差点伤了她,他才会这么赶尽杀绝,连多等几天都不行,迫不及待地就想要他的命

    “霍大哥”

    她有些心情复杂地开口。

    这一声呼唤似乎触动了霍景安心底的心弦,他脸上的冷意尽数消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柔的微笑。

    “好了,这些事就交给我来处理,你不用担心。你如果在这别苑里真的待得烦闷,不如这两天我带你出去逛逛”

    段缱摇摇头,她在这里是有些百无聊赖,毕竟是住在人家府中,主人家还被她的夫君逼着查案表态,但她还没有昏头到拉着霍景安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去游玩的地步,现在还不确定永州是不是就一个李平是赵峻的人,如果还有其他人,李平被捕入狱后那些人一定会有所行动,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大意,她不能因为自己让霍景安前功尽弃。

    “我在这里待得很好,没什么烦不烦闷的。”她对霍景安露出一个微笑,颊边显出两个甜美又小巧的梨涡,“不过两天功夫,很快就过去了,我还等着回晋南后你陪我游览风景呢。”

    “好。”霍景安深深笑道,“回晋南后,你想我陪你多久,我就陪你多久。”

    接下来的两天,霍景安都一直待在别苑里陪着段缱,不过时不时就会出去几趟,真正算下来陪伴在她身边的时间并没有多少,她对此非常理解,这两天是最关键的时候,她的夫君不是那种自以为万事稳妥就高枕无忧的人,从来都会做好最万全的准备,这也是她喜欢他的原因之一。

    而且这两天里她也没闲着,忙着差遣下人收拾行李,做好南下的准备,好在她“大病初愈”,不能够多加劳累,杨洪又是个得力能干的管家,帮她办好了大半事情,她只需要过目查验就行了。

    就这样过去了两天,太守府都没什么大的动静,看上去风平浪静,夜里就寝时,她忍不住询问霍景安“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

    “证据找到了。”霍景安抚过她的长发,低声私偎,“明天我就会把它们交给傅文德,今天晚上,李平会在牢中畏罪自杀,至于曹鹏,我会留着他的性命,作为李平行贿于他、贪污灾银的人证。”

    “真的是他”段缱睁大眼,虽然之前他们一直都是以赵峻为幕后主使来看待整件事的,可真的找到了他支使李平派人刺杀他们的证据时,她还是有些难抑的惊讶。

    霍景安冲她微笑“我有什么时候说错过事情吗”

    第118章

    段缱咬着唇低声闷笑起来, 他这自信的样子真是让人又喜欢,又恨不得挑出点错处来, 好好杀杀他的威风, 让他知道这天底下不是什么事都能被他说中的。

    “没有。”最后, 她还是决定捧一回自己夫君的场, 娇俏笑道,“夫君料事如神,妾身自愧弗如。”

    霍景安挑眉,斜身倚靠在卧榻上看着她“你这笑意盈盈的模样,可不像是心觉惭愧啊。”

    段缱抬袖敛笑, 故作正经道“妾身只是崇拜夫君, 并无惭愧之心, 夫君料事如神, 妾身与有荣焉, 何来惭愧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