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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节

      修衡更生气了,“我可是要跟爹爹告状的!”

    唐夫人笑得腿都要软了,这才仔细地跟他解释:“婶婶和娘亲的口味相近,程府厨房里的酱菜准备的不多,她早间又想吃这些,我们难道不该送她一些么?”

    “……不早说。”修衡又气又笑地扯住了母亲的手,摇晃着,“居然捉弄我。”

    唐夫人笑着抱起他,“好不容易着急一回,却是跟我耍性子,被捉弄也是自找的。”

    “……”修衡抽了抽小鼻子,好一会儿才闷出一句话,“我还是要跟爹爹告状。”

    唐夫人笑声愉悦,“随你。”

    到了程府,跟怡君说话的时候,唐夫人说了说这件事,怡君着实笑了一阵子。

    .

    这一年的腊月,在京官员当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大早朝上,皇帝着青海总兵赴两广,任职两广总督;广东总兵赴青海,任青海总兵。两名吏部官员即刻出列,委婉地表示反对。

    皇帝冷着脸也冷着声音问二人:“那该任命何人?你们两个么?”

    一名官员大着胆子道:“此事尚需兵部、吏部好生参详。”

    皇帝冷笑,“等你们参详完,年都过完了。君无戏言,你们要朕收回成命?退下!再有胆子质疑圣旨,先去领二十廷杖醒醒脑子!”

    两名官员闹得灰头土脸。

    随后,皇帝将两广打造战船的事情公之于众,当即下旨:“即刻将景鸿翼父子四人打入刑部大牢,三法司从速审讯。抄没景家全部家产。欲为景鸿翼求情的官员,先去诏狱住几日,再给朕上折子。”

    半数朝臣俱是倒吸一口冷气。诏狱是什么样的所在?就算有人能活着走出来,也已交代了半条命——说来说去,是斩断了官员为景家求情的路。

    皇帝已对自己的岳父起了杀心,且不欲隐瞒任何人。

    不论处于什么立场的官员,不少人都在担心一点:皇帝的怒气,会否殃及两广众多官员。

    有罪的,的确是该治罪,但若从上到下一并惩戒的话,要发落多少人?这势必引起两广官场到民间的震动。并且,两广官员不乏与京官或别处的地方官有来往,届时相互攀咬的话,半个朝堂都要陷入腥风血雨。

    他们怕,怕这帝王太年轻,将这一把大火烧得难以收场。

    幸好,皇帝没让他们担心多久,几日后,内阁阁员便相继看出,这一次,皇帝要发力惩戒的只有身负重罪的几个人:

    趁机弹劾、攀咬其余两广官员的折子,皇帝都让付大学士过目,再让对方拿出个章程。这一次,付大学士把最擅长的和稀泥的本事发挥到了极致,对上婉言规劝皇帝,对下安抚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或趁机对人落井下石的官员。皇帝愿意给他情面,官员怎敢不识相。

    身在刑部大牢,每日接受审讯的景鸿翼父子四人,如何都不肯招认罪行。

    皇帝倒是不急,笑着对刑部尚书说:“不着急,还没到对他们动刑的时候。”

    腊月下旬,抄没景家家产一事有了结果:景家单在两广的所有产业相加,共值白银三百九十余万两;其中抄没的银票、金银相加,共计一百余万两;珠宝玉器折合市价,累积八十多万两;其余银两数额,为店铺、田产、宅邸等等估价之后总值。

    皇帝看完,恨不得用银子把景鸿翼活生生砸死。

    即便是官员中的世代豪富之家,也不可能有景家这样的家底,景家发迹,不过几十年光景。做了他几年的岳父,就真富得流油了。

    皇帝下令:“景家父子若再不认罪招供,大刑伺候!刑部衙役若不堪用,撬不开他们的嘴,便将他们送到诏狱,交由锦衣卫刑讯!”

    为了这个案子,皇帝延迟了给京官的年节假,每日都会临朝。

    三日后,景家父子扛不住了,相继认罪:打造战船一事,景鸿翼是受亲信怂恿才上的折子,朝廷先后三次拨银两过去的时候,亲信先后“孝敬”了景家共计二十万两雪花银。此外,每逢景家有红事,诸多官员随着景家亲信“孝敬”价值不菲的贺礼。被问起都有哪些官员,他们只说人太多,忘了。

    至于别的罪行,父子四人绝口不提。在官场打滚这么久,他们如何看不出,皇帝眼下要杀的,只是景家人。

    皇帝看完证供之后,却下了一道特旨:着蔚滨带锦衣卫头领审讯景家父子,让景家父子记起不断行贿、数额甚巨的官员,得到签字画押的口供之后,不得外传,直接送到养心殿。

    那么多行贿之人,皇帝现在不会惩处,却不代表不会预备下来日杀害群之马的刀。

    蔚滨一听就明白,当即领旨,当夜携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奉旨行事。

    腊月二十六,京城的大街小巷,已洋溢着过春节的喜气。宫中、朝堂上,却无一丝欢喜。

    朝堂之上,皇帝先颁发了一道罪己诏,大意是:两广的两个案子,归根结底,错在天子识人不清、误用贪官,愧对列祖列宗。为此,春节期间罢免宫中声乐宴席,每日在奉先殿静心思过。

    百官闻言,齐齐跪倒在地,除了山呼万岁,一时间谁都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太突然了。

    随后,皇帝又有旨意:景鸿翼身为两广总督,贪墨行径着实令人发指,来年二月斩首示众,以儆效尤,其膝下三子,同罪,同日论处。景家其余人等,着刑部按律定罪。

    百官默然。别的帝王讲究一年之计在于春,这位却是一年之初就杀人。真不吉利。

    很多人都在心里腹诽着,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反对:老丈人一家都能杀了,戾气有多重,不消多说,这种时候,谁出声谁就是活腻了。

    好吧,等到进二月,再提醒皇帝选个宜开杀戒的日子吧。

    ——至此,很多人都坚信,皇帝很有做暴君的潜质。

    皇帝再无赘言,宣布退朝,唤内阁到养心殿报账:今年国库又亏空了多少银子,六部刚刚核算完,他如何都要仔细聆听,做到心中有数。

    腊月二十七,杨阁老请锦衣卫转呈皇帝一道请罪折子。而且,他也真的病了,被景家父子一日惨过一日的处境吓病了。

    皇帝收下了,也仔仔细细地看了,吩咐送奏折进宫的锦衣卫:“跟杨先生说,先过年养病吧,朕现在懒得搭理他。”明显是撞到南墙才回头,这道请罪折子,来得太迟了些。既然如此,若还想安安稳稳致仕,要把他哄舒坦了再说。

    .

    托皇帝每日都对着列祖列宗思过的福,从腊月二十八开始的年节假里,京官都自动地免去宴请,至多是与三五好友在一起喝几杯,敢燃放烟花爆竹的门第屈指可数,胆子小的,甚至禁止价值昂贵的佳肴上桌。

    总之,除了照常张贴的春联窗花、百姓营造出的喜庆氛围、初一初二的拜年,官员们的日子,比国丧期间好不到哪儿去。

    程府对此倒是没生出半点儿不快:

    听闻皇帝杀伐果决地处置了景家父子,程清远每日所思所想太多,病情便总有反复,听不得喧嚣声;

    程夫人因着抱恙的夫君、怀胎的长媳,从本心希望府里安静些;

    程询没有往年没完没了的赴宴、宴客,便能安心陪伴至亲、妻子,怡君对此唯有欢喜;

    程译虽然得了年节假,但是姜先生布置的功课比去年多,他巴不得每日清清醒醒的,能够有条不紊地把功课做完还做好;

    腊月里,程询抽空与管事议事的时候,都让程谨在一旁听着,程谨学到了很多应对管事、打理产业的手段和窍门,正月十五之后,他就要接手部分产业,在那之前,务必要把学到的融会贯通。是以,心思与程译大致相同。

    初四午后,杨阁老的门生石长青到访程府,求见程清远,被出面应承的管事婉拒之后,直接递给管事一封书信,“拿去让你家老爷爷看看,再让他决定见不见我也不迟。”

    石长青今年三十来岁,入过翰林,如今是户部堂官,以前便是没有杨阁老那层关系,凭谁也不敢小觑。管事当即赶到正房。

    程清远正在小书房里伏案疾书,听管事说完原委,才放下笔,看了看那封信。

    他斟酌片刻,把信纸照原样叠好,放回信封,递还给管事:“送到大少爷那里,让他做主。若要见,由他出面。”

    管事称是,转到静香园。

    这会儿,东次间里,怡君站在桌案前插花,程询坐在大炕一侧雕刻印章。

    看过信件,知晓父亲的态度之后,程询似笑非笑地对管事道:“把人请到暖阁,好生款待,记得先提醒他,我何时刻好印章,何时去见他。”

    管事称是而去。

    之后,程询继续气定神闲地雕刻印章。

    怡君一面修剪花枝,一面问他:“没开玩笑啊?”

    程询牵了牵唇:“他本末倒置在先,受怠慢也是自找的。”

    怡君转头望着他。

    “嗯?”他扬了扬眉。

    怡君蹙了蹙眉,“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笨啊?总是我刚说个开头,不管是扯闲篇儿还是真的不明白,你都直接告诉我原因。”

    程询一边眉毛扬了扬,随后放下手里的东西,擦了擦手,“廖二小姐,你现在这脾气,是不是忒难伺候了?前几日数落我跟你打哑谜,让我凡事直接告诉你原由。我照办了又不成。到底怎么着,您受累给我划个道儿,成么?”

    怡君侧头看着他,睫毛忽闪一下,“我有那么说过么?”

    程询说:“你想想。”

    怡君想了一下,说:“没有。”

    程询讶然,旋即歪在大迎枕上,打趣她:“是有喜累的,还是娘给你补过火了?那么聪明的一个人,现在隔三差五地犯迷糊。”

    第69章 朝中措

    069 朝中措 5

    怡君拿起一支黄灿灿的雪心腊梅, 对着花瓶比量, “少给我戴高帽子。这回明摆着是你编排我,怎么着?觉得我现在好欺负, 是吧?”

    程询不由按了按眉心,又是笑又是无奈, “我总跟娘说, 补品吃太多也不见得好, 她偏不听。瞧瞧,好好儿的一个孩子, 给补成这样儿了。”

    “嗯?”怡君转身, 对他扬了扬眉, 又气又笑,“你再说一遍试试?”说着,摇了摇手里的腊梅花枝。

    程询笑出来, “要打人么?那你得换个东西,这个不成。你怎么打事小,累着事大。”

    怡君又加了两根花枝,一并握在手里, 走到他跟前, “说我也罢了, 连娘也一并说。有你这样儿的么?快,说你失言了。”

    “好, ”程询立刻道, “我失言了, 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我一回。”

    “……你啊。”怡君抿着唇,空闲的手伸出来,用力捏了捏他的下巴。

    程询笑着扬了扬脸,“就这么点儿花,鼓捣一刻钟了。这是插花,不是雕花,就算弄得惊天地泣鬼神,最多也就看几天。”

    “闭嘴。”怡君掐了掐他的面颊,“还不都是你害的?”

    “这怎么也成我的不是了?”程询握住她的手,“要不然这么着,你就说我近来做对过什么吧?”

    “是二十八还是二十九来着?我插花的时候乏了,你就让我去睡,帮我弄好。”怡君有点儿郁闷地看着他,“第二日我仔细看了看那瓶花……觉得自己像是刚入门的。”

    程询这才知道,自己无意间给她添了小烦恼,于是坐起身来,揉了揉她的脸,“那是凑巧了吧?那些花凑巧都能用上而已。”

    “少宽慰人了。打量我瞧不出门道似的。一瓶花,有无灵气,一看便知。”怡君打开他的手,“有时候看着你真心烦。孩子生下来,要是不够聪明,谁都会以为是随我。”有个太太太出色的夫君,有些事真挺让人气馁的。

    有喜之后,情绪不再是她能够控制自如的,尤其在他面前。他都知道的。他下地踏上鞋子,轻轻地把她拥到怀里,“过目不忘的人,说自己不够聪明,你可真好意思说。我们的孩子,要真是资质寻常,跟我们也没关系,是随文哲——外甥、外甥女随舅舅,没听说过么?”

    怡君听他一通胡扯,笑出来,“你是料定了我不会跟哥哥说这些。”

    “那是。”程询笑道,“不然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开罪大舅兄。”说着拥着她走到桌前,“来,我给你瞧瞧。这事儿跟写字、作画甚至下棋都有相通之处,最关键的,是布局是否妥当。其实这就多余用心摆布,我瞧着一大捧乱七八糟地往瓶子里一塞也挺好看。”

    怡君又被他逗得笑起来,从他身侧展臂搂住他腰身,“阿询啊。”

    “嗯?”从母亲口中得知他的小名之后,偶尔,她会唤他阿询,语气都是特有的柔柔的,懒懒的。

    怡君的眼睛亮晶晶的,“过来,给我亲一下。”这种时刻的他,让她特别的想依靠、依赖。

    他唇畔逸出温柔的笑,转过身,低头深吻一下她的唇。

    她抱紧了他一些,双手在他背后交握。

    他知晓她这会儿没了学的心思,便只是静静地拥抱着她。不,是拥抱着她和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