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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听闻客满了?”栖迟问。

    “也不是满了,”柜上的支支吾吾:“只是这冬日里天气不好,流民又多,不敢胡乱做生意。”

    倒也无可厚非。

    栖迟伸手入袖,拿出样东西递给新露,示意她给柜上的看。

    新露将东西送过去,柜上的接了,贴着眼细细端详。

    那是块雕成鱼形的青玉,除了成色好之外,倒没什么特别之处。

    然而那柜上的看了后却变了脸色,忙不迭将东西还给新露,再看栖迟时恭恭敬敬:“有眼不识泰山,夫人莫怪,这便安排,宿饮俱全。”说

    完匆忙往后方招呼人手去了。

    新露吐了口气,舒服了,转头出去将人都叫了下来,拴马卸车,忙忙碌碌。

    李砚瞧得诧异,悄悄地问:“姑姑刚才给他看的是什么?”

    栖迟将玉纳回袖中,食指掩一下唇,道:“是个信物,这客舍算起来,是在我名下的。”

    “什么?”李砚愣了。

    新露正好过来,听得这句,心情一好,便想打趣,刚要叫世子,想起这里不便,改了口:“郎君当家主以前四处行走是去玩儿的不成?”

    李砚很快回味过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姑姑,嘴巴张了张,瞥见那柜上的又领着人到了,要带他们去客房,只好把一肚子话先忍回去了。

    其他人忙着备饭烧水,他们姑侄俩先进房内休息。

    进了门,栖迟刚摘下帷帽,李砚就扯住了她的衣袖,凑过来,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嘴巴一开一合,简直是用气息在说话:“姑姑,行商可是

    下等人才做的事呀。”

    栖迟存心逗他,也学他语气,将声音压得低低的:“是呀,可如何是好呢?”

    李砚低着头,脚底蹭来蹭去,不做声。

    栖迟起初以为他在纠结,仔细一看,发现他嘴角牵着竟是在笑,反而奇怪了:“你笑什么?”

    李砚抬头看看她:“我笑果真是我亲姑姑,连暗中经商的事也敢做。”

    栖迟拿手指在他脑门上戳一下。

    他捂着脑袋躲开了。

    晚饭二人也是一同吃的,只因李砚来了兴趣,非要赖在姑姑房里,要她说那些在外的经历。

    饭吃完了,也还是不肯走。

    “父王知道吗?”

    栖迟漱过口,净了手,站在灯前挑灯芯,火苗窜起来,将她眉目照得明艳艳的晃眼:“知道的,你父王跟你差不多的反应。”

    李砚又忍不住要笑了,额头上伤口发痒,笑着笑着就想伸手去碰,被栖迟看见,一手拍开。

    “钱可是个好东西,很快你就会更想笑了。”她说。

    “……”李砚眨眨眼,琢磨着姑姑话里的意思。

    没想明白。

    倒是忽然明白了为何父王当初提过多次姑姑在外行走的事,就是怎么都不提她做什么。

    原来是赚钱去了。

    其实他又如何会知道,当年会暗中做这一手,也是源于无奈。

    从栖迟父亲做光王时起,天家便对当初分封外放的藩王渐渐苛刻起来,一边打压世家大族,一边大力提拔寒门,到了她哥哥这一代,更加明

    显,上贡翻了好几倍。

    光州尚算富庶,可时间久了也难,她哥哥又不愿学别的藩王多征税,那便要用田地去抵。

    那正是天家所愿的,等于把赏赐的封地又一点点还回去了,而后便可去长安、洛阳圈养起来,仰仗着圣人的心情过活。

    虽说天家政令多变,如今又温和起来,但那几年委实不好过。

    栖迟封号清流县主,那年借口要去采邑清流县看看,出去了一趟,回来后交给哥哥一笔款项,帮衬他交纳上贡。

    哥哥问她哪儿来的钱,她如实相告,是拿自己名下宅邸做抵押,从民间的质库里换来的。

    光王着实给吓了一跳,质库利滚利,万一还不上怎么办,岂不是要叫天下看尽笑话?

    栖迟咬牙说:再赚钱赎回来就是了。

    光王沉脸半晌,最后却是掩面大笑,指着她摇头:你胆子可真大啊!

    此后她再怎么外出,他只当不知道,从不过问。

    被逼到了那份上,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做了。

    谁曾想,一来二往的,竟然越做越大,反倒是停不下来了。

    毕竟钱真是个好东西。

    ※

    客舍里住的大多还是商旅,奔波劳碌只为了讨生活,一般天还没亮就要离店出发,继续去奔波了。

    几个住客离店,又有几个新客投宿。

    朝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新露正在为栖迟绾发。

    她捻了根金钗在手里看了看,有些嫌重,但还是递给了新露。

    “家主要簪这支?”新露诧异,她不是一向不喜欢这种沉重炫目的装点么?

    昨晚被李砚那小子缠着说了太久的话,没睡好觉,栖迟眼还闭着,只懒洋洋地点了个头。

    新露乖乖给她簪上了。

    刚刚妆成,门被敲响了。

    不等应答,对方推门而入。

    新露刚转头要呵斥,看见来人,转怒为喜:“是秋霜赶来了。”

    栖迟睁了眼,转头瞧见自己跟前的另一个侍女秋霜,着圆领袍,做男装打扮,是为了行走方便。

    “家主万安。”秋霜见了礼,顾不上一身风尘仆仆,满脸的笑:“您交代的事都办好了,邕王府的人追着我过来的,一心要见您呢。”

    栖迟笑笑,起身道:“好在我走得慢,否则入了城,他就未必还追得上了。”

    ……

    虽在客舍,李砚起身后仍不忘来给姑姑问安。

    至门口,却看见新露和秋霜一左一右站在门口守着,里面有隐隐的说话声。

    他也机灵,没多问,又转头回了房。

    这客舍是回字形,他住的房间恰与他姑姑那间相折而邻,推开窗勉强也可瞧见她房里什么情形。

    运气算好,姑姑那边没关窗,他瞧见有个人跪在地上,面前是一架屏风,应当是他姑姑在那后面,挡得严实,瞧不清楚身形。

    再仔细一瞧那跪着的人却很熟悉,居然是邕王世子跟前的老奴。

    “求县主开恩,是我家世子不对,不该对光王世子不敬,万望恕罪,万望恕罪啊。”

    那一厢房内,老奴将头磕地砰砰作响。

    屏风后,栖迟端正跪坐,在等案上茶汤头沸,不动声色。

    邕王世子寄居光州求学,却败家的很,嫌家中给的花销不够,竟将他母亲的首饰偷摸出来去质库里换金银。

    不巧,那质库是她的。

    她自然不能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只吩咐质库柜上将东西清点发卖,去邕王的封地上卖最好,也好让他们邕王府脸上涨涨光。

    邕王世子收到消息忙派人去阻拦,可柜上扬言因为光王世子于他有恩,而邕王世子数次欺侮光王世子,便是一死他也要为光王世子出气。

    邕王世子一个毛头小子,如何斗得过这种不怕死的刁民,当即就慌了神,忙叫身边老奴带了重礼过光王府谢罪。

    然而光王府掌家的清流县主带着世子出游了,只留下个侍女秋霜还在半道。

    顾不上许多,只得一路追来。

    待到茶汤沸了,老奴的头也磕破了。

    栖迟终于开了口,未语先叹:“我一介深闺女流,就算有心谅解贵府世子,也爱莫能助啊,那质库是何等地方,利滚利,可断人头颅。不如

    你回邕王那里求个饶,让他出钱将东西赎回去也便罢了。”

    老奴一听,呆了。

    “新露,送客。”

    门打开,新露和秋霜齐齐走了进来。

    老奴被带出去前还想再说几句好话,讨个手信什么的给那质库柜上拖延几天也好啊,抬头时无意间一瞥,见屏风上映出县主发间一根金簪,

    眼熟的很,似乎也是邕王世子当初典当出去的,手抖两下,再无颜面说什么了。

    人走了,屏风撤去。

    栖迟朝窗外看了眼,李砚转着头正望着那老奴离去的方向,双唇抿得紧紧的。

    其实这是个刚毅的孩子,她是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没错,女主她,是个富婆……

    第三章

    李砚现在算是明白了,他姑姑说的那句很快他就会更想笑了,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他早该想到的,以姑姑对他的关爱,怎么可能容得下他吃这么一个亏,肯定是要替他讨回来的。

    正是这样,他之前被欺负了才没说,是真不想给她惹麻烦。

    但姑姑可比他想的要厉害多了。

    两声轻咳传来,他循声望过去,他姑姑靠坐着,长衣迤地,正隔着扇窗看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