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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沈澜放下了手里的绣绷:“姨娘您做什么要让人去接她?当初她是灰溜溜的被送走的,现在让她灰溜溜的回来不好?您做什么还要这样的给她脸呢?”

    “我这不是在给她脸,”薛姨娘伸手抚了抚绣绷上的一丝褶皱,然后才抬头看着沈澜,慢慢的说道,“我这是在给我自己脸。”

    见沈澜一脸不解的样子,她就很平静的解释着:“当初夫人死了,老爷说要为夫人守制一年,内宅的事就暂且交给了我来打理。这个时候她回来了,我若不遣人去码头接她,等她回来在你父亲面前一哭闹,自然就是我的不是。但我现在遣了人去码头好好的接她回来,你父亲见了,心中只会赞赏我做事心细,又能容人。这样能让你父亲高兴的事,我为什么不做?”

    “姨娘你这就是太小心了。”沈澜说话的口气很不以为然,“当初沈沅做了那样丢脸的事出来,父亲暴跳如雷,若不是夫人拦着,她早就被父亲送到庵堂里修行去了。父亲心中那样的厌恶她,而且现在夫人也死了快一年了,您管着这内宅里的一切,还怕什么呢?”

    薛姨娘没有说话,而是细细的看着沈澜。沈澜被她看的心中有些发毛,忙问道:“姨娘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薛姨娘目光直视她,开口直接问她:“你不喜她回来?还是你心中其实是怕她的,她要回来,你心中就胆怯了?”

    沈澜轻轻的咬了咬下唇,一双秀丽的双眸垂了下去。

    她自然是不喜沈沅的。

    明明都是父亲的女儿,只不过因为沈沅是从夫人肚子里出来的,而她是从姨娘的肚子里出来的,出去旁人最先注意到的就总是沈沅,而一提起她,目光中就总是会有些轻视的意思。

    凭什么沈沅就那样的高贵,而她就那样的低贱?而且最重要的是,沈沅仗着自己是嫡长女,以往在她面前总是高高的扬着下巴,没少对她发号施令,但自己还得忍气吞声的对她做小伏低,面上还得带着笑。

    至于说怕沈沅……

    沈澜抬起头,看着薛姨娘,不屑的轻哼了一声:“她那样的一个草包,我怕她什么?”

    说起来,沈沅确实是个极易轻信他人的人,喜怒之色都在脸上,从来不懂得掩饰。而且她也听不得别人的两句好话便会将心里的事全都和盘托出。

    当初沈沅和李修源的事,就是沈澜见沈沅那些时候总是神思不属,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又烦恼,她就去用好话去劝慰她,同时又引导她,这才晓得了李修源的事。

    其后她就撺掇沈沅给李修源写信,又绣香囊之类的东西送给李修源。再买通了沈沅房里的一个丫鬟,拿了沈沅写给李修源的一封还没有送出去的书信,将这事悄悄的告诉了父亲。

    父亲果然大怒,差些儿就要将她送到庵堂里去。虽然后来在夫人的求情之下她没有被送去庵堂,只是送到了常州她外祖父家,可至少她是离了自己眼前的。

    但现在她又要回来了。她回来做什么呢?她都做了那样羞耻的事出来,还有什么脸回来?

    沈澜捏紧了手里的绣花针。

    薛姨娘眼尖的看到了她的这个动作,随后就说道:“再怎么说她始终都是沈家的女儿,总没有个一辈子待在陈家的道理。而且等年岁大了,总归还要接回来许配人家的。”

    沈澜冷笑:“她心里装着李修源,谁还肯要她?而且她那样的性子,许配了人家,岂不是祸害那家人?”

    “澜儿!”薛姨娘放下了手里的绣绷,厉声的叫她。

    沈澜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刚刚说的那句话,心中有些不安的低下了头。

    当初沈沅和李修源的那事,父亲已经是下令不许任何人再开口说一个字的。但凡是晓得这事的下人也都被打杀了。毕竟这样的事若传了出去,不说沈沅,便是整个沈家都要被人瞧不起。沈家的其他姑娘也再不会有身家清白的人来求娶。

    这其中的厉害沈澜也不是不知,但刚刚她实在是被嫉妒给冲昏了脑子,所以才脱口而出说了这事出来。但现在被薛姨娘这样厉声的一喝叫,她立时就反应了过来。

    不过她心中也不是很怕的。薛姨娘是她的生母,在她面前说了也便说了,她还能将这事告知父亲不成?

    而薛姨娘这时正在用眼神示意站在一旁伺候的大丫鬟瑞香,让她出去看着。

    瑞香明白她的意思,忙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在门外看守着,不许任何一个人靠近。

    屋子里只剩了薛姨娘和沈澜,薛姨娘就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同沈澜说道:“沈沅的那件事,往后你再不能跟刚刚那样的冲动,随意的就说了。若外人晓得了,同作为沈家的女儿,你的名声也会受牵累。而且姨娘同你说过多少次了,凡事都要沉得住气,不能教人轻易的看出你心中所思所想来。纵容是你心中再不喜沈沅,可说到底她也是你长姐,而且她还是嫡长女,你面上还是要对她做出恭敬的样子来。不然若让你父亲晓得你刚刚说的那句话,他心中会如何看你?可还会觉得你是他心中那个娇柔惹人怜惜的女儿?”

    第7章 强势回归

    沈澜的头垂的更低了。不过她心中还是有些不以为意的,所以就轻轻的咬着下唇。

    薛姨娘见了她这个样子,就又叹了一口气,随后才说道:“沈沅那个人,一点城府都没有,又脾气骄纵,就是个炮仗子,一点就着,这样的人其实是最好对付的。而且因着那件事,你父亲心中对她极是厌恶,便是她回来了,也再碍不着你什么。你只需见着她的时候对她面上恭敬,旁人就都只会说你尊敬长姐,这样你既能落个好名声,你父亲见了,心中只会觉你这个女儿懂事,识大体,这样比什么不好?”

    沈澜没有做声。过了一会儿她才低声的说道:“可我一想起以前她自恃嫡女的身份在我面前发号施令的样子,我这心里就……”

    她就是不待见沈沅,恨不能她永远都不回来才好。

    “你做什么非要心里这样的在乎她?我看你对着沈湘的时候不是挺好?她也是嫡女,性子只比沈沅更骄纵,更暴躁。”

    “那不一样,”沈澜抬起头来,“沈湘虽然性子骄纵,但她对我这个二姐还是好的。对我的话又肯言听计从。”

    “那沈沅以前对你的话就不言听计从了?而且我记得,虽然她性子是骄纵了些,可对你这个妹妹还是不错的,什么首饰也都肯给你。这一点沈湘可就比不上她。只有进的,没有出的,何曾给过你一星半点的东西?可怎么你倒同沈湘相处的还可以?”薛姨娘反问着。

    沈澜垂着眼没有说话。

    那怎么能比呢?沈湘相貌生的不如她,而沈沅……

    沈澜轻轻的咬了咬牙。沈沅的相貌生的是那样的明艳照人,但凡只要有她在的地方,旁人的目光只会一眼就落在她身上,又怎么会注意到她?

    但这样的话是不好对姨娘说的,所以沈澜只做了一副听进了薛姨娘这番话的样子出来。

    不过就算她做了这副柔顺的样子出来,薛姨娘也晓得沈澜并没有将她的这番话全都听进去。

    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她什么性情还能瞒得过自己去?不过也不急,总归是要慢慢的教导的。

    于是薛姨娘也不再说什么了,而是拿了手里的绣绷给沈澜看:“过完年开春你就及笄了,夫人的孝期也要过了,就不用整日再穿那些素净颜色的衣裙了。姨娘前几日得了一匹桃红色的杭罗,就想着要给你做一件裙子。斓边就绣这样的芍药花,你看如何?女孩儿家,总是要穿的娇艳些的。”

    沈澜就抬起头去看绣绷上绣的芍药花。

    粉色的花瓣,淡黄色的花蕊,绿色的叶子,绣的可真好,就像现摘了一朵芍药花贴上去的一般。

    她就由衷的赞叹着:“姨娘您这芍药花绣的可真好,跟真的一样。”

    薛姨娘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祖父虽然也是进士出身,也做到了五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但都说穷翰林,穷翰林,捞不到什么肥差,依然是两袖清风。她父亲又不争气,整日的不过遛鸟逗狗,再不求上进的。等后来祖父死了,家中生计就越发的艰难了,她和母亲每日都要做绣活到三更天,好拿了出去卖钱贴补家用。她的这一手好绣活,就是那个时候被生计逼出来的,手上都不晓得长了多少茧子。

    但现在,薛姨娘低头看了看自己保养的莹白柔嫩的手指,轻笑了一声。

    有钱的日子总归是过的很舒服的。现在她再也不用为生计发愁了,这针线活,也是兴致来了就绣一绣,若没兴致了,一年半载的不动针线,也没有人胆敢说她。

    又抬头去看沈澜绣绷上绣的画眉鸟,问她:“你这绣的要做什么?”

    沈澜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不过在薛姨娘面前她始终是不敢撒谎的,所以还是轻声的说了实话:“大哥前几日得了一只百灵鸟,喜欢的跟什么似的,所以就央我给他的鸟笼子绣个套子。”

    薛姨娘听了,只气的脸色都变了。

    “他还是这样的不长进。前几年我好不容易的求着你父亲托人将他送到国子监里去读书,只指望着他能挣个功名出来,往后也好做我们母女两个的依靠。他倒好,进了国子监不上一年,就被开除了。这样的事,传了出去有脸?你父亲当时气的跟什么似的,得亏我求了好几日,这才消了气,又将他送到桐花胡同的学院里去读书。可他倒好,镇日不思上进,只会玩鸟。这玩鸟还能让他中举人中进士不成?”

    薛姨娘越说越气,最后索性是劈手夺过了沈澜手中的绣绷来,拿了一旁小笸箩里放着的小剪子,一咬牙就对着绣绷上的那只快要完工了的画眉鸟扎了下去。

    只听得嗤啦一声刺耳的布帛响,绣绷上紧绷着的白绫立时就裂为了两半。

    沈澜低呼一声,伸手掩了口,目光惊恐的看着薛姨娘。

    薛姨娘胸口还在急剧的起伏着。片刻之后她才长叹了一声,扔下了手里已经撕裂了的绣绷和小剪子。

    当年她的父亲就是喜欢玩鸟,将好好儿的一份家业都玩没了,这才导致后来她们家那样的窘迫,而现在她的儿子也这样的喜欢玩鸟……

    抬眼看到沈澜满面惊恐的样子,薛姨娘就开口安抚着她:“我这也是被你大哥的不长进给气的。”

    沈澜点了点头。

    她知道姨娘的性子向来便是沉稳的,心中有什么事也不会摆在脸面上,也就每次因着大哥的事才会忍不住的生气。

    她伸手握住了薛姨娘的手,安慰着:“姨娘,哥哥只是玩心有些重,等过些日子他懂事了自然就会收心的。”

    薛姨娘苦笑。

    他都快十八岁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收心,知道上进?他到底明不明白,他底下还是有一个嫡出的弟弟的。若他能上进还好,若他不上进,往后这沈家的家业……

    薛姨娘闭了闭眼。不过等再睁开的时候,她双眼又是清明一片,面上也再不见任何怒色了。

    她反手握住了沈澜的手,看着她郑重的说道:“你哥哥是个不长进的,姨娘往后只能靠着你了。你可要懂事,莫要因小失大。”

    可就算这样说了,她到底还是不放心的,就又接着说道:“明儿沈沅回来,不管你心中再如何的不喜她,可面上也要做了和她亲热的模样出来,可万不能让旁人抓住了你的把柄,吹到了你父亲的耳中去,那这样咱们可就前功尽弃了。”

    沈澜点了点头:“我明白。”

    薛姨娘想了想,又说道:“沈湘那里,你还是要像以前那样,多跟她走动走动。但凡挑拨的她心中不喜沈沅,凡事让她出面,让她们两个一母同胞的亲姊妹狗咬狗,对咱们而言总是有利的。再有,沈泓那里,他毕竟是家里唯一的嫡子,你无事只多亲近亲近他,对你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沈澜一一的应了。又见薛姨娘满面疲惫之色,她就起身站了起来,说道:“姨娘,你好生的歇息一会儿吧,我就先回去了。”

    薛姨娘点了点头,看着她出门。只是刚走到槅扇门那里的时候,她却又忽然回过头来,看着薛姨娘欲言又止的样子:“姨娘,李修源的那事,沈沅不会知道是我在背后指使的吧?”

    那个时候她也是被嫉妒给冲昏了头了,压根就没有思虑周全,就花了银子买通了沈沅身边的一个名叫冬儿的小丫鬟,让她偷了沈沅刚写给李修源的一封书信拿去给父亲看。若沈沅这次回来,让她晓得当年的这事是她在背后指使告密的话……

    沈澜有些不安的捏紧了手里葱绿色的锦帕。

    薛姨娘将她的不安看在眼中,开口安抚着她:“那时候你来告诉我这事,我随后已是随意的寻了那个小丫鬟一个错处,将她交付给了人牙子,特地的嘱咐要将她发卖的远远的。你放心,那件事再没有任何人晓得里面的内情了。”

    沈澜这才放下心来,出门带着自己的丫鬟回了自己的院子。

    沈沅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的时候了。她站在大门内的影壁前,看着上面浮雕的荷叶荷花锦鲤图案,眼眶不自觉的就有些发热起来。

    父亲深恨她丢了他的颜面。虽然上辈子他屈从于姨母的话,不得不同意了自己和李修源的婚事,可自从她嫁到了李家,父亲便再不许她踏进李家的家门一步。于是直至死,她都没能再回来一次。

    她没想到她还能有再回来的日子。

    她慢慢的伸手,抚上了影壁。影壁上青灰色的石头被日光照着,微微有些暖意。

    沈沅觉得眼眶更加的热了,几乎下一刻眼泪水就会落下来一般。

    但随后她微微的仰起头,将眼中的眼泪水硬生生的给逼了回去。然后她眼望着前方,目光坚定的抬脚就往前直走。

    她终于回来了。而这辈子,她不会再有上辈子凄惨的下场。她的弟弟妹妹,母亲在世的时候一直希望他们姐弟三个都能好好的,所以她也会好好的照看他们,绝不会让他们再落到上辈子那样悲惨的结局。

    第8章 回府初日

    薛姨娘带着沈澜等人在垂花门那里接沈沅。一见沈沅走近,她立时就走上前来,面上带笑的说着:“大小姐,您回来了?”

    沈沅看着薛姨娘。

    十月底的京城已经很冷了,薛姨娘穿着淡紫撒花缎面的对襟褙子,米白偏襟对眉立领袄子,丁香色的马面裙,容颜清丽秀雅,举止温柔可亲。

    其实沈沅上辈子未出嫁前一直都觉得薛姨娘是个很好的人。因为薛姨娘对着她的时候从来都是面带笑意,说话柔和,春风化雨一般,总是能恰到好处的熨帖到她,让她高兴起来。

    不过后来她嫁到了李家,四年之后父亲死了,她回来奔丧,薛姨娘遣人将她拦在了外面,不让她进门。

    沈沅还记得那日是冬至节气,天空中纷纷洒洒的飘着雪花。薛姨娘站在门槛后面,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目光中尽是倨傲和不屑,语气嘲讽的说着:“你还以为你是沈家的大小姐?你父亲早就说过沈家再没有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儿,你现在还回来做什么?丢人现眼?”

    又喝命左右的看门人:“往后若她再登门,也不必对我说了,直接乱棍打走。”

    那个时候她在李家过的很不好,连个婢女都不如。她的妹妹沈湘也在薛家被嗟磨致死,弟弟沈泓被他们引诱的出入花街柳巷,特意的找了个身上带病的女人给他,染了一身的病,早就被大怒的父亲赶出了家门,不知所踪,连是死是活都无从得知了。

    而那个时候沈澜已经嫁给了礼部侍郎嫡出的幺儿。沈家别无男丁,沈溶就继承了沈家的一切。父亲后来也并没有续弦,虽然薛姨娘依然还是个妾,但她的儿子都已经继承了沈家的一切,妾不妾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想到这一切,沈沅就只觉得心中气血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