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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节

      阿弦又笑起来:“阿叔的鼻子跟我的一样灵敏。”

    英俊哼了声:“所以你方才在我身上乱嗅,可是嗅到什么了?”

    阿弦眨了眨眼,暗中吐舌:“我不过是想闻闻看,看你是不是每天都洗澡。”

    英俊一叹,不再言语,阿弦在他肩头轻轻一敲:“放我下来吧,要进门了,小心别绊倒。”

    正说到这里,就见迎面有一辆马车缓缓而来,阿弦抬头看:“咦,那是……”

    话音未落,车已经正正好地停在了朱家门口,车夫跳下来打伞。

    车厢里跳出一个人来,猛地看见对面叠罗汉似的两人,一怔道:“哟……你们这是……”

    这来人赫然正是袁恕己,薄暮之中双眼烁烁发光。

    阿弦忙扭动着从英俊背上往下滑,感觉英俊的手微微一停才放开,叮嘱说:“别急。”

    阿弦跳下地,重高高擎起雨伞给英俊遮雨,一边看着袁恕己:“大人你怎么来了?”

    袁恕己从车夫手中将伞接了过来,车夫回身又去车厢里取了一个篮子,双手递给袁大人。

    袁恕己将篮子提高了些,笑道:“我是来给你送好吃的呢。”

    三个人立在外头正说着,门“吱呀”一声开了,半掩的门扇间露出一个狗头。

    原来是玄影在里头听见动静,便钻出来查看情形,见状便“汪汪”叫了两声,院子里传来老朱头的声音:“真的是你主子回来了?”

    阿弦扬声道:“伯伯我跟阿叔一起回来了。”又看向袁恕己:“还有贵客呢!”

    袁恕己闻言笑问:“有多贵?”

    夜色越深,天地似被急雨斜倾乱劈,湿气四溢,透着凄惶。

    但在朱家院子的堂屋之中,却另有一番不同光景。

    油灯之下,方桌上放着一个颇大的篮子,里头一枚枚圆圆地蛋类,灯光下莹然可爱。

    这一次除了有鸡蛋,还有白如玉的鸭蛋。

    怪不得老朱头眼睛都弯了起来:“大人实在是客气,若是有什么事传唤一声就是了,何必亲自跑一趟,又拿这些东西,怎么使得。”

    袁恕己笑道:“说来我今儿的确是有些正事,另外还有一件儿要求你呢。”

    老朱头诧异:“求我?大人可是说笑了。”

    袁恕己道:“正是求你,先前听小弦子说你做的双全汤最好,我今儿忽地想起来,又馋又是好奇,倒要来讨一口吃。另外小弦子说他馋吃雪团子了,这些鸡蛋正好儿派上用场。”

    老朱头笑道:“哎呀,那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话一出口,忽见英俊从里屋出来,已经换了一件干衣裳,老朱头咳嗽:“那孩子什么也在外头乱说,不过那汤材料难得,幸而今日我得了几样儿,若大人不嫌弃,我就献丑了。”

    袁恕己道:“叨扰叨扰。”

    老朱头便对英俊道:“你陪着刺史大人说会儿话,我去再做几道菜肴。”

    两人对面儿坐了,袁恕己道:“先生在酒馆里做账房,听闻顺风顺水,得意的很?”

    英俊道:“还照应得过。”

    袁恕己道:“实不相瞒,善堂的休憩重建,已经到了中期,这两日因雨水勤,便耽搁了,不过只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我总觉着这账目上有些不对,怎奈我一看那些数字儿就头晕,给别人料理又不放心。所以……”

    英俊道:“大人想让我去打理?可……”

    袁恕己道:“只要你答应即可,横竖酒馆里的账目也不是十分复杂,陈三娘子再急,也不如本官急,她不敢克扣你的月俸,另外,我这里也可以再给你一笔月银,你觉着如何?”

    英俊道:“既然大人已经安排妥当,自当从命。”

    “爽快!”袁恕己心生欢喜,笑道:“另还有一件事,先前你不是教了那些孩子背诵文章么?我之前也在给他们找寻教书先生,不如……”

    英俊道:“只怕在下忙不过来。”

    袁恕己笑道:“能者多劳。我相信以先生之能,必能胜任。”

    英俊不答,袁恕己道:“这俸禄上,还可以再添一些。”

    正以为英俊不肯答应,却听他道:“既然大人有如此爱民之心,我自然也要竭力相助。”

    袁恕己一怔,继而失笑:“看不出先生阳春白雪般人物,对于钱银上竟这样上心,还是说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两人说到这里,就听阿弦从门口窜进来,道:“在说什么?”

    袁恕己看向英俊,见英俊道:“大人在说,我跟着你和朱伯,学的出息了。”

    袁恕己略觉意外,忍笑低头吃茶。

    三人略坐片刻,遥闻厨下异香飘了出来,“汤好了!”阿弦先跳起来,跑到厨下,端了两碗汤上来。

    不多时汤水布置妥当,袁恕己道:“这便是你爱喝的双全汤?”

    阿弦点头:“伯伯又放了姜,这样天气喝了正好。大人请。”

    袁恕己端起碗来,闻到香气扑鼻,一时情不自禁,就先喝了口,只觉得一股暖意滚入腹中,五脏六腑都舒坦起来。袁恕己先行叹道:“果然美味!”

    阿弦见他称赞,便对英俊道:“阿叔也喝,方才我把你也带湿了。别着了凉,多喝点驱了寒湿才好。”

    英俊听袁恕己喝了,才也举手慢慢地端起碗。

    袁恕己又连喝了两口,意犹未尽,双眼放光,调羹一转,忽然看到里头异样食材:“这个……”

    阿弦哧溜溜地喝了口,一眼瞥见:“是猪肝!”

    袁恕己目瞪口呆,调羹摇晃,又挑起一团:“那这个……”

    “猪肺!”

    “那这个?”

    “猪腰子……”

    袁恕己几乎晕倒:“这、这这……”

    两人对话间,坐在旁边的英俊正慢慢地嚼吃了一块儿猪肝,仪态优雅,面不改色。

    作者有话要说:

    书记:这次我相信了,你一定是个瞎子,不仅瞎而且还很聋呢!

    英俊:年青人,这也是充满了技巧的┑( ̄  ̄)┍

    其实很喜欢阿叔跟小弦子雨中的那一段,温馨而妙趣横生,有同感的咩?

    第67章 双全

    原来老朱头口中的好东西, 在别人眼中, 却都是白扔了也不要的那些下水之类。

    莫说那些达官显贵,就算是寻常坊间百姓不爱此味, 多半觉着此物脏鄙,且又不好料理, 吃起来腥臭不堪,难以下咽。

    但老朱头却别有妙法, 这些烂贱之物经过他的手料理,非但毫无腥气,且口味浑然不同。

    双全汤里其实还加了些当归黄芪等药材,格外滋补养身,猪肺嫩脆,猪肝香滑, 实在是难得的佳品。

    若论起源,老朱头最初做这汤, 其实也是被逼而为。

    阿弦小的时候, 正是兵荒马乱的年岁,民不聊生,食物短缺,偶然有一口猪宰杀, 便连毛都给抢的不剩。

    那些内脏等物,也被人乱煮而食,毫无清洗料理的过程。

    阿弦年幼,虽饿极了, 但仍觉此物不可下咽,老朱头绞尽脑汁,搜罗手上限有的调料等,拿出了神农尝百草的精神头,渐渐有了这汤的雏形。

    开始做出这汤之后,并没有名字,阿弦十分喜欢喝,便追问是什么汤,老朱头看着里头的肝肺等物,灵机一动,便道:“忠肝义胆,世间双全,这个就是双全汤。”

    由此而来。

    袁恕己先前不知道此物的食材,倒也罢了,如今眼见了,胸口一阵阵翻涌。

    阿弦道:“大人你的脸色不对,怎么了,你……你也不喜欢?”

    她有些忐忑地看向英俊,想起老朱头叮嘱的话。

    袁恕己正难“消受”,见状也转头看向朱英俊,却见后者面色淡然有条不紊地仍在继续。

    门外风雨交加,哗啦啦声响连绵,一阵湿冷的风吹了进来,灯光摇曳,明明是一碗极卑贱的杂碎,可是朱英俊的举止,就像是在吃什么了不得的龙肝凤髓,鹿筋猩唇。

    袁恕己直直地看了他半晌,原本有些大不适的心情不知为何,竟也因而舒缓。

    他对阿弦道:“没有……我只是,只是好奇为何叫那个名字?”

    阿弦便将老朱头说“忠肝义胆”的解释讲了一遍。

    正说着,便听得堂屋门口老朱头笑道:“大人莫怪,我也不是故意得罪的。”

    他上前微微躬身,看着阿弦道:“这是因为弦子小时候我自个儿带着她,我也没什么本事,饿得她天天哭叫,当时就逼的没法子,手上抢着什么就要做什么吃,才渐渐地弄出这些来的,她心思单纯不会多想,因真心的喜欢,就当作什么天大的好吃食四处张扬,其实有身份的大人物们,只怕连闻一闻都觉着得罪呢,大人尝个新鲜也就罢了,若不爱喝,还有别的吃食。”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衬着外头狂风乱雨,透出几分奇异,隐隐震慑人心。

    老朱头虽三言两语带过,但在兵荒马乱之时带着一个婴孩儿讨生活,该是何等的艰难挣扎,两人曾经历过多少苦楚,自是千言万语也说不尽的。

    阿弦也想起以往之事,不由眼眶微红:“伯伯……”

    老朱头呵呵一笑:“其实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我给大人撤了这个,待会儿炸雪团子吃。”

    他伸手要来取碗。

    袁恕己拦住,他颔首说道:“这‘双全汤’,果然是好,名字好,用料好,味道更好,我今日能有幸喝到,也算是托了小弦子的福了,今日我就只喝这个。”

    他双手郑重将碗端起,喝了几口,又舀了两块猪肝肺:“难得,难得!”

    是夜袁恕己酒足饭饱,乘车而去。

    次日阿弦才知道英俊要去兼任善堂的“账房先生”外加“教书先生”,她瞠目结舌:“哪里有一个人做三份工的,岂不是要累死了?”

    老朱头道:“去去去,你这乌鸦嘴,这不正好儿应了英俊之前说的那什么能者……饱食之类的?”

    阿弦道:“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

    念了这句,心里忽然一动,喃喃道:“不系之舟?不系之舟……好像在哪里听过?”

    老朱头没发现她在嘀咕,便道:“是是是,偏你记得这样清楚,如今你英俊叔要去当那巧者智者了,岂不好?难道你要他当那‘无能者’?”

    阿弦挠挠耳朵:“我怕他又累病了。”

    老朱头却道:“你只往另一面去想,他若是在善堂里耽搁的时间多了,在酒馆内自然就相应地少了。”

    阿弦看着他意味深长的样儿,两人心灵相通,阿弦笑道:“咦,果然是这个道理,还是伯伯想得透。”于是不再插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