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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嘈杂人声越来越近,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这边来。

    适逢此刻,一队人马提灯经过。陆听溪见内中十几名女子做舞姬打扮,揣测对方可能是被唤来助兴的,眼下筵席散了,又被遣了回去。

    她略一思量,猫着腰出了灌木丛,飞身跟到了舞姬队伍的后面。

    这队舞姬便是方才蒋仁见谢思言不豫,遣下去的那批。因着是四处拣选出的好几拨女子,彼此不熟,舞姬们见后头无端多了个人,以为是才从别庄里跟出来的,倒也未多在意。

    密林边缘在望,陆听溪正要松口气,忽见一侍从急急跑来传话说,蒋大人让她们回去。舞姬面面相觑,折返回去。

    陆听溪佯作摆弄鞋子掉了队,想等人走远了好逃走,抬起头却见那个传话的侍从盯着她:“动作麻利些!蒋大人跟贵人都等着。”

    “我的脚扭了,”陆听溪尽量变着音调,“去了也跳不了舞,白白坏了大人们的兴致,我看我还是暂且回去的好。”

    侍从皱眉;“这不成,你走了我不好交代。再说,这个时辰城门也关了,你一人如何回城?不若先随我回别庄去,大不了我报于大人们知道,再做计较。”

    借着灯笼与星月辉光,陆听溪瞟见那侍从生得壮硕,估摸着自己即便偷袭胜算也不大,索性起身往回走。

    路上,她探问今晚来的贵人是何人,侍从见她虽戴面具、披斗篷,但隐隐可见婀娜身段,知必是个尤物,耐性便格外好些。

    “据闻今晚来的两位俱是京中公侯家的公子,皆生得风流俊逸,只我位卑,不知那二位的具体身份,”侍从啧啧,“豪族出来的公子就是不同,真有钱,光是那腰间束带上的一颗猫睛石,我瞧着都顶得上我家大人几年的俸禄。”

    他后头又东鳞西爪说了好些筵席上的事,陆听溪发现他口中的贵人是两位,倒是越发好奇是哪家豪门公子。京师数得上名号的世家贵胄她大多面熟,只她眼下这副模样,若能全身而退,还是不被什么熟人认出最好。

    别庄甚大,舞姬们更衣的地方与她方才待的那间厢房相去甚远,那帮人亦不会想到她如今又回到了别庄,她这回逃遁应该比上回容易些。

    她假称脚踝受伤,留在了用做更衣之用的东次间。

    先前在马车上监视陆听溪的那婆子姓金,如今也跟着众人四处找寻陆听溪。只是此事不宜声张,并不敢大张旗鼓。

    金婆子慌得六神无主,那冯大人还指着这小美人升迁呢,如今人跑了如何是好?

    她们这些婆子婢女都是临时招来的,听闻是因着冯家夫人不肯献女,冯大人为免麻烦,才没有动用自家府内的人。那冯家小姐往昔养在闺中,她与之素未谋面,却不曾想等见着人,一时也看愣了,那样一个天仙似的娇娇人儿,嫩得水做的一样,一身皮子白得晃眼,吹弹可破,莫说是男人,纵她一个老婆子,也看的心颤。

    想不到冯大人一个地方从六品的官能娇养出那样一个女儿。

    她本瞧着那冯家小姐颇为乖顺,以为此番是个等着领功的美差,却不曾想九十九拜都拜了,临了在这最后一哆嗦上出了岔子。

    那头金婆子等人正慌着寻人,这头孔纶在花厅坐了片刻,就见一众舞姬迤逦而入。

    他实则对于什么冯光远要献的美人、什么舞姬都不感兴趣,没有即刻走,不过是想从蒋仁口中套出些东西来。只是蒋仁等人许是得了谢思言什么交代,他不论问什么,都想法子跟他打哈哈。

    舞姬跳到一半,孔纶越发意兴阑珊,把玩着酒爵看向冯光远:“不知冯大人适才说的美人何在?我坐了这半晌,怎不让我去瞧瞧?莫非勉之见得,我就见不得?”

    冯光远满头冒汗。

    琼姐儿可真不省心,竟在这节骨眼上跑了。

    孔纶见冯光远只是赔笑,愈加觉得无趣,丢了酒爵,起身欲走。

    那方才监视着陆听溪回来的侍从见冯光远慌了,知自家大人这是怕两边都捞不着,思及方才那尤物,当下上前跟冯光远耳语,提议将那尤物献上。

    “世子留步,确有美人儿,世子稍候。”冯光远上前款留。

    孔纶却是不耐摆手:“不必了,告辞。”起身离去。

    众人皆忙着招呼贵客,东次间里一片阒寂,陆听溪方才进来时记了路线,等众人一走,瞅准时机,再度试图出别庄。

    她一路吊胆提心,手心里全是汗。

    匆忙之间,她换了舞姬的面具,套上了舞姬的衣裙,虽然不太合身,但也只能先凑合着。为免惹人注意,她将斗篷除掉藏起,出来后一路尽量避着人走。

    眼看着大门在望,她提着一口气,步伐加快。

    正跟门房扯谎预备蒙混过关,身后冷不丁掷来一阵呼喝:“莫让她跑了!”

    这一道断喝响在陆听溪耳畔无异于平地炸雷。

    陆听溪一个激灵,寒毛直竖,掉头拔足狂奔。

    原本她跑步也极快,但金婆子等人为了困住她,整整两天只给她喝水,她粒米未进,前头又折腾了那么一回,委实体力不支。

    冯光远的手下骑马追出,不消片刻便堵住了她的去路。金婆子等人随后赶至,揭了陆听溪的面具,连呼可算寻着冯小姐了。

    盯着眼前埋头扶树、气喘吁吁的少女,冯光远冷着脸让少女抬起头来。

    待少女露出真容,冯光远大骇。

    这竟不是他女儿冯琼!

    寻来赴京抓人的家丁问了究竟,冯光远方知这帮人抓错了人,面色越来越沉。

    那先前决定将错就错的家丁头领道:“老爷放心,小的发现抓错人后,又着人去寻小姐了。如今已是寻见了,小姐机警,并未落入那家人之手,而今正在回通州的路上。”

    冯光远并非担心女儿安危,他在想另一桩事。

    他虽至今都在从六品的地方官位置上熬着,但混了大半辈子官场,也知道京郊的庄子多半是京中权贵的产业。眼前这位,极有可能是京城高门出来的千金贵女。

    他再思及自己对手下那帮人的交代,顿时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使人把人家千娇百宠的姑娘困住,日夜监视,又打扮成这样,迫着人家去伺候男人。

    纵然他将这少女安然送回去,人家家中人焉能饶过他?京中遍地权贵,随便哪个都不是他开罪得起的。届时若遭了报复,莫说升官,即便保住现下的官位怕是都难。

    他的前程怎能断送在这件荒唐事上!

    不如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横竖冯琼也跑了,那家人找不到他头上来。

    冯光远目中冷光一闪而过,挥手召来手下:“这女人赏给你们玩了,怎么个玩法你们看着办,玩罢了记得做掉。不过有一条,切记做得干净点。这回若再出岔子,老子要了你们的命!”

    冯光远手底下那帮家丁实则是他多年来招徕的打手,都是些久惯吃喝嫖赌的亡命徒,而今听了这话,都自动忽略了后面的威胁,单顾着打量面前的美人。

    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等绝色。

    且不说容貌何等瑰艳娆丽,光是衣裳下隐透出的玲珑曲线,就已然足够他们遐思了。那胸那腰那臀,还有那纵在幽暗灯火下也显得滑不留手的白嫩玉肌,仅是想想就令他们兴奋。

    这等尤物若是被压在身下啼哭承欢,不知是何等销魂快活。等快活罢了再杀不迟。

    一众凶徒两眼冒光,摩拳擦掌,连连应诺。

    陆听溪双手紧握,将沾了露水的草叶抓进了手里。眼前黑魆魆的密林似要将她整个人吞噬。

    冯光远今日接连失去两次攀交权贵的机会,心下烦闷,正准备打道回府,却听见一声车马声近。

    孔纶自马车上下来:“冯大人,方才蒋大人在场,有些话不便说,不如……”

    他说着话,却见冯光远身后围了一众家丁仆妇,笑道:“冯大人这深更半夜的,出来挖宝不成?堵着这么一道人墙是做甚?”一面说着,一面近前。

    自打孔纶开口,陆听溪就辨出了他的声音,此刻也顾不得许多,张口就要喊,却被一旁的金婆子飞快捂住了嘴,跟着手脚也被缚住。

    孔纶素来疑心重,定要看个究竟,冯光远没奈何,朝身后手下使了个眼色,让了开来。

    金婆子不知打哪里扯来一件男子的大氅紧紧裹住陆听溪的头面,另有一婆子在旁帮忙按住不断挣扎的陆听溪。见孔纶步来,笑道:“有舞姬不服管教,意欲逃跑,我们给逮回来了,让您见笑了。”

    陆听溪极力挣揣扭动,欲出声呼救,然则嘴被捂得严严实实,只能发出一阵低弱的“呜呜”声。

    孔纶扫了眼,见那大氅之下露出的确实是舞姬的衣裳,收回视线:“倒是我打搅了。”

    冯光远赔笑客套几句,转头沉着脸示意众人赶紧将陆听溪带走。

    几个婆子本就惧怕冯光远秋后算账,此刻唯恐再出纰漏,几乎是将陆听溪扛了起来。然则才走了几步,又听得身后有人喊了声“站住”。

    又一辆马车驶来。一道高挺身影自马车上下来,瞥了眼金婆子等人,淡声问:“你们扛的什么人?”

    陆听溪挣扎一顿,瞬时瞪大眼睛。

    是谢思言的声音!

    金婆子见她又要呼喊,怕用手堵不严实,在同伴的配合下,飞速用布条封住了陆听溪的嘴。

    孔纶道:“我适才瞧过了,一个舞姬而已。勉之莫理会这些闲事——勉之折返,可是想通了,要与我好生谈谈?”

    谢思言的目光从婆子们手里的人身上淡淡划过。这女子被裹得太严实,又兼婆子身影挡住,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瞧见那灰扑扑的大氅下露出的半边裙摆。

    确实没什么好瞧的。

    他转回头,继续与孔纶攀谈。

    婆子们如蒙大赦,扛了陆听溪便往林深处疾走。

    被蒙着头面,陆听溪瞧不见外间情形,但能分辨出谢思言的声音越来越远。

    婆子步子飞快,即刻就要奔入深林。

    她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沉心静气,强自镇定,她嘴唇巧施力道,终于在彻底走远前,抿开布条,气沉丹田,出声大呼:“谢思言救我!!!”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约莫是因着被封口过久, 陆听溪这一声喊出去,顿觉神清气爽。

    她素日说话多是轻声软语,这般声嘶力竭地疾声高呼,还是头一回,没想到她两日没吃饭,还能喊这么大声。这也是时隔多年之后,她再度对谢思言直呼其名。

    她下意识便这么喊出来了, 没有任何犹豫。

    兴许是因着孔纶与谢思言均为世子,喊世子不明确。也兴许是因为她方才奋力抿开布条时, 满心里都念着谢思言的名字。

    谢思言与孔纶均是一僵, 二人同时认出了陆听溪的声音。

    正立在二人身侧凑趣的冯光远却是悚然大惊。

    那女子如何认得魏国公世子?她究竟是何人?

    谢思言反应快于孔纶,带了随行护卫就大步追了过去。

    婆子与家丁不知发生了何事, 见有人追来,下意识就跑, 然而一群乌合之众如何跑得过谢思言手下那帮训练有素的护卫,不消片时就被团团围住。

    谢思言比护卫奔得更快,上前一把揪住扛着陆听溪的金婆子, 长臂一伸, 遽施大力,一下子就将被困多时的少女捞到了怀里,顺道将金婆子一脚踢开。

    将人紧紧按在胸口, 他能清晰感受到自己擂鼓似的心跳一下下撞击耳鼓的震颤。他低头轻声问:“可有何不妥?”

    陆听溪摇头, 又道:“不过你若是晚来一步, 我怕是要客死他乡了。”

    家丁与婆子们微微瑟缩。这女子跟今晚这位贵客竟是相熟的?

    “不怕, 有我在。”谢思言柔声低哄一番,圈住少女的手臂更紧一分。

    他解下自己的披风,扔了少女身上那件不知是哪个男人的大氅,瞧见她身上舞姬的衣裳,皱了下眉,飞快为少女披上自己的披风。

    思及如今天晚,带她回城不好安置,他打算带着她折返别庄,让蒋仁腾个地方出来给陆听溪暂住一晚。

    他不由分说,一把将虚弱的少女打横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