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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虞宓一手撑起脸,雪白细腻的腕子上套着一对牡丹花式金镯,提议道:“这次回去,怕是要开课了,咱们那位先生最是个严厉之人。咱们女儿家不用考学进仕,在她手下,学问也是要过关的。”

    虞宸一愣,来了这么久,倒没想到这茬儿,不过古代那些女戒女则她也不耐烦学。

    当即笑道:“这可难着我了,你也知晓,我明白过来不过月余,读书识字一事还未启蒙呢。”

    虞宓道:“这有何难?家里姊妹都读书识礼,各样字帖是齐全的。先把字练起来,读书慢慢来就是了。”

    虞宸暗里翻个白眼,谁耐烦学那劳什子,只当着外人,要有个态度,笑道:“难为你替我想,我都这么大了,练字有限,把字都认全了还是正理儿。”

    姊妹两个说了一回话,六梅过来喊五姑娘屋里有事儿,方散。

    回去的路上,虞宸想了一回,问道:“家里姊妹们平时都读什么书?”

    六梅回道:“这倒不知了,先前姑娘不去学堂,我就没在意这个。不过依着旧例,咱家姑娘识书有限,左不过认的几个字,不做睁眼瞎罢了。”

    虞宸听完,道了句“如此倒罢”,便不再多论。

    再说虞宓从后头出来,正巧云桑找来,二人同去前头见三公子。

    因着太太们下来还有大半日功夫,虞宓想着去寻姜元让,为他解解烦闷。

    听如此说,虞仲煜思量一回,放妹妹一人去不妥,便道亲自送她去。

    虞宓笑道:“哥哥不必劳动,不过二三里,能有什么?庄子里几位姐妹还烦哥哥看顾呢,你同我去,她们如何呢?我去去不过一两个时辰就回,好哥哥,你依我罢了。”

    三公子一想也是,赶晚太太们回来,他需的在此迎接,便交代道:“既是要去,不必赶着回来,或早或晚,吱个人唤我去接你。”

    如此,里外一打点,虞宓带着庄子里几个利索下仆,便出了门。

    行了小半个时辰,田间小道尽头,一片农庄隐现,房屋瓦砾,青青葱葱。

    碎石子小甬道延伸到大门前,几个丫头婆子立在前头,等车停了,上前来问候,“姑娘到了?”

    虞宓踩着矮凳下来,笑道:“祝妈妈好,表弟身子可好些了?药用的如何?”

    走在前头的,乃是姜府四少身边的奶嬷嬷,与虞宓惯常是亲热的。

    一行人说着往里走,祝妈妈道:“庄子上总归清净,又有暖泉时时用着,倒没反复。”

    虞宓点头,过了一处垂花圆洞门,四下里瞧了瞧,果没见着人,回头笑问,“表弟人呢?这个时辰,该出来走动些才是。”

    祝妈妈回说,“正是呢,因着姑娘要来,我想公子身子不适,没得去外头吹风,就没跟他说。”

    虞宓笑道:“难为妈妈想的周到,我原也想他身子不好,一个人处着也没趣儿,就来了。”

    一面说,一面进了庄子深处,因此地是特意为姜元让养病所用,所系内里修葺样样精全。

    山林深处,人迹罕至,所用所食,无不自然。

    行至姜元让所居的闲人坞,虞宓挥退众人,自行进去。

    园内假山座座,石桥溪涧,流水叮咚,树丛亭后,一身青衣的小公子,手持狼毫,脉脉细思。

    虞宓从后头过去,纤纤柔荑,捂住前头人的眼睛,笑嘻嘻,“猜猜我是谁,对着了有糖吃。”

    姜元让怔仲了一瞬,随即薄唇微勾,道:“可是小草?”

    “错了,再猜。”

    “那是小石头?”

    “哎呀,不对,让让你真笨。”

    虞宓不耐烦了,转到姜元让前面,正对他的脸,“瞧清楚了,你表姐虞宓是也,难为我来看你,我的声儿你也认不出来。”

    姜元让目光落在她脸上,俊脸上的苍白,遮不住笑意。

    “怎么过来的?我送你的东西可喜欢?”

    虞宓挨坐在他下手,细瞧他作的画,说了过来的缘由,才道:“大夫不是交代,莫要劳神费力,还给我做那些小玩意,外头何处买不到。”

    姜元让摸了摸额上的白鹤亮翅青抹额,笑道:“左右我无事儿,做些东西也打发日子,不定什么时候走了,也给你留些念想。”

    虞宓脸色一苦,“何苦如此咒自个儿,舅妈日日忧心你的身子,好歹为了她,也保重些。”

    两人默了一默,虞宓笑道:“前儿我出城,买了你喜欢的糕点,想你在这儿也吃不着,过会儿让祝妈妈热热可好。”

    姜元让垂下精巧的眉眼,别无二话,有她在,他便什么都不想理会了,瞧着她尚嫌时间飞逝,哪来功夫为别事费心。

    在园子里待了一会儿,祝妈妈请姜元让回去用药,虞宓随他往回走,一边笑道:“你说有趣儿不,这般的故事,难为五姐想的出来。后边的想必更有趣儿,等我知晓了,说给你听如何?”

    姜元让一路默言,听她说她五姐如何聪慧,如何有趣,只觉舌头涩涩的,不知如何开口。

    张嘴呼气,不觉一口冷风灌进去,顿时咳的小脸发白。

    虞宓忙抽出腰间帕子,一面抚他的背,一面替他擦拭,“可是又吸了冷风了,原是我不对,不该和你在外头逗留这么久。”

    姜元让微微靠在虞宓肩头,嗅着渴盼已久的清香,心头纷乱复杂,不由咳的更厉害,“不干咳咳你的事,无你咳咳咳……”

    瞧他咳的越发厉害,虞宓急得眼眶发红,扶着他快步往回走。

    好容易到了屋里,妈妈丫头们一阵忙乱,虞宓忙要谴人去请大夫,被祝妈妈拦住,“姑娘不必去,这是老毛病了,我这就去煎药。”

    将姜元让安置妥当,虞宓自丫头手里拿过帕子亲自为他净脸。

    小丫头唬了一跳,忙道:“姑娘,这使不得,让奴婢来罢。”

    虞宓没回头,悄声道:“不碍事儿,你自去歇着,我陪陪他。”

    屋子里静谧无声,外头的日光从窗扉隙间射.进来,一道道暖暖的光束。

    姜元让昏昏沉沉间,睁开眼睛,瞧见床头的人,心头稍安,缓缓开口,“阿久?”

    虞宓放下抹额,抬眼望去,笑道:“可是醒了,感觉如何,要不要吃东西?”

    姜元让摇摇头,瞧见她手上的东西,虞宓顺势看过来,笑道:“这条抹额可是我两年前给你做的?什么稀罕物件儿,这么爱不释手。线角都开始散了,还舍不得扔。”

    他不开口,她继续道:“就是我的手艺好,你开口就是,你是我表弟,我还吝啬不成。”

    姜元让心口一窒,被褥里的手,无意识抓紧床单,半晌开口道:“来了这么久,你用饭没有?我喊祝妈妈给你做。”

    虞宓压下他肩膀,迫他继续躺着,“别理会我,这么大个人,饿了我自己知晓。先前祝妈妈说,你这病越养越不成,大夫说是忧思过重,郁结于心,倒是如何呢?”

    姜元让侧头向里,让人瞧不清楚神色,低着声音道:“我能想什么,不过这么一副累赘身子,害人害己,不若早早去了,兴许……”

    话未说完,便听身侧人低低地抽噎声,“你这是何苦,好好将养将养,何愁不好,总说这些话,倒叫舅舅舅妈如何呢?就是我,听着就好受不成?”

    他无意让她伤心,现下惹哭了她,自己也不好过,忙转身道:“是我不对,不该说丧气话,累你烦心。”

    虞宓时常听他说去了如何如何,早不受用,今儿打定主意叫他改了想头,便道:“烦心事小,你便自己保养些,何苦大家都不好过。”

    姜元让幽幽叹气,目光飘忽,“阿久,哪个不死呢,我这身子,早些去了,也免了诸多苦楚。”

    虞宓满脸是泪,又气又恼,哭道:“纵是这般,我何苦来哉,时常想你一身病,想着法儿叫你开解,到头来却是你一点不领情。”

    姜元让心头难结不是一日两日,又难启于齿,瞧她哭的伤心,心头似火烧。

    平了平气,方道:“阿久,世间白苦,谁不经历。容我不孝早早去了,爹娘年轻,尚禁得住丧子之痛,哥哥们将来各有家室,也不必为我过多忧思,我也免受这几十年病痛缠身之苦。”

    原他是这般想的,虞宓心头巨惊,不由道:“那我呢?你我耳鬓厮磨,一同长大,早是一家人了,你想的好生周到,竟是人人都有安排,独独忘了我,你不保重自己,我如何呢?”

    姜元让愣愣地,直觉一股热气冲上来,直教他脸红红的,耳根滚烫。

    原是虞宓一句“耳鬓厮磨”不知教他想到了何处去,心神俱荡,又听她说“你不保重自己,我如何呢?”

    再多的烦难不安,有她这一句,也尽够了,大着胆子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是我想差了,你莫哭了,以后再不自弃就是。”

    听他保证,虞宓方收住泪意,“可是说好了,莫再作庸人之扰,仔细我告诉舅妈,有你好受。”

    “嗯。”

    至此,姜元让心事稍缓,身子渐好,倒是意外之喜。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定了……

    ☆、木偶

    姜元让身子虚,需时常静养,虞宓在闲人坞虚度一日,陪他下了一回棋,看了一回书,吃过饭,得回去了。

    姜元让执意送到门口,虞宓替他拢了拢猞猁狲大裘领,笑道:“回去歇着罢,好生保重自己,天气暖了回京来。有什么想要的,舅妈料想不到,找人说给我也是一样的。”

    姜元让沉默寡言,听了一回嘱咐,立在门前,瞧着马车远去。

    祝妈妈蹲身一福,柔声劝道:“少爷回罢,仔细久站了,身子发软。”

    姜元让只不理,默默注视远去的车子,忽见车子后帘掀开,里头人冲他摆手,示意他回去。

    眼见着马车消失在黑压压树后,又站了一回,眼里的光亮渐渐消逝,微嗽几声,方回转。

    进了屋子,挥退丫鬟婆子,姜元让自床后取出一个黑漆宝箱。枕头里摸出一把小金钥匙,打开来。

    原是一箱子沉香木偶,大大小小足有十来个,全是一个姑娘模子,服饰装扮不一。

    个个精巧灵动,音容笑貌宛若活人。姜元让拿一个在手里细瞧,目光眷念,神色温柔,看了一回,仔细放回去藏好。

    再说虞宓回了虞府庄子,坐了没多少功夫,前头传话太太们回了,姑娘们拾掇拾掇,前去迎接。

    到老太太住处,陪着用了饭,闲话取笑了一回。老太太要歇了,众人退出来。

    虞宓随二太太回去,母女俩说话,丫头们送了水来,为二太太净脸。

    虞宓沏了一壶六安茶,倒出两杯来,瞧来往的丫头们收拾,“娘还不累?急着回去作什么?”

    二太太歇口气,叹道:“我这持家过日子的,有你们姑娘家清闲呢?明儿有好几家的礼尚未备置,府里的一应买办,皆从我这里过钱,耽搁一日,已累下不少事儿了,还经的起磨?”

    虞宓走至二太太身后,帮着捶肩,笑道:“如此,我同娘一道回罢,再不中用,也帮把手。”

    二太太喝一口茶,抚抚袖子,笑得:“罢了,你好生服侍老太太,就是帮了我的大忙了。明儿一同回京,上下看顾着就是。”

    说了一会子话,丫鬟婆子们把东西规整完备,上来禀了。

    二太太歇了一回,盥漱换衣,到老太太跟前告了退,留了蓼兰院得用的听使唤,便带了其他人先行回府。

    到戌时,外头管事上禀,庄子里田户今儿上山打了几只獐鹿,说是孝敬老太太。

    姑娘们本在老太太处玩耍说话,一听这事儿,俱都欢喜起来,商讨如何吃肉呢。

    虞宓听着,放下茶盏,来到外间,招个丫鬟过来问,“打了几只獐子几只鹿?可有伤着的?再有那等有了身孕的,交代下去放了罢,老太太那我去回话。”

    正巧老太太交代刘妈妈前去料理,出来听见这话,上前来笑道:“要不说是祖孙俩儿,竟是一个想头,刚老太太也交代不可伤着大腹母鹿。不想姑娘行在了前头,老太太说了,刚拜了佛,须得斋戒几日以显心诚,姑娘们倒不必忌讳,赶晚到后头亭子里吃锅子。”

    虞宓忙笑道:“原是老太太有交代,我倒赶了巧。原想着仲春之际,万物繁衍,咱们为点口腹之欲,伤了阴鸷不好,既如此,妈妈去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