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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

      而且,酒是个有时效性的产物,要真正酿好一坛好酒,没三年的功夫是不可能的。

    所以,要把酒肆修葺一番,还要进购大批量的糯高梁回来下沙,以备三年后能够大批量卖酒的时候,酒肆的产量足以供得上市场的需求。

    而给康维桢卖的哪一批酒,所得的三百两银子,刨出人工,购置坛子,开辟新的酒槽,再买完高梁,就用的差不多了。

    如今零散卖酒,只能维持个生活。

    她嫁到陈家的时候,葛牙妹给她整整陪嫁了一千两银子的东西,包括十亩渭河畔水田地的地契,以及一些首饰,皮褥,被面等。

    首饰不是上好货色,销了可以融成金银变卖,如今就在锦棠手里。但是那十亩地的地契,因为葛牙妹怕锦棠来了之后不好作人,是直接交给齐梅掌管的。

    如今一亩地的地价儿,要五十两银子,十亩地,可就是五百两银子,哪其中还有一半是借的印子钱,就是买来给锦棠壮身用的。

    北地土地虽说值钱,但年产粮量并不高,不过,地本身就是值钱的东西,锦棠想重新修葺酒肆,得要银子,就需要把那十亩地置换成钱。

    齐梅拿捏锦棠,用的也正是这十亩田地,而且,如今她正在筹谋怎么把罗家的酒肆从葛牙妹手里弄过来,当然就不会惹得锦棠回娘家去。

    当然,也绝不会把田地的地契给锦棠。

    不过,她有的是拿大帽子压人的手段。恰在此时陈家大老爷,陈杭的哥哥陈全和三弟陈进俩个进来了。

    齐梅随即往地上一坐,眼泪吧吧儿的就开始往下掉:“他大伯,他三叔,你们听听,这老人犹还尸骨未寒了,小辈们已经闹上分家了,这可叫我如何是好?”

    陈全和陈进皆有了年纪。陈全是个五短身材,面色酱赤,但脸型格外方正,一脸的威严。陈进个子高些,也瘦些,在街面上开着油坊,是个家底殷实的富户。

    虽说他们都是白身,但陈全身为陈家长子,可是渭河县陈姓一族,这整支分支流传下来的嫡长子。这一任的族长是他的族叔,等族长退位,应当就是他顶上了。

    陈姓在秦州都是大姓,一族之中,照顾孤儿寡母,扶恤老弱病残,皆是族中应尽的义务。当然,陈氏一族,只要有孩子想要走科举的门路,读书进阶,族中也会出银子一力扶持,直到他考中进士。

    若说陈杭一门三父子,平日里甚也不干只专心攻读,并非全是齐梅一人之功,和老大陈全的照料是分不开的。

    不过,陈全为人正派,公平公正,和陈杭很不一样。

    锦棠记得上辈子葛牙妹死后,满渭河县无一人吊唁,唯独陈全一人上门。

    当时,他扶起锦棠来,还说了一句:“要是我陈家的妇人叫人如此欺负,我必率着族人,踏平他孙福海的家,也要替你孤儿寡母出口恶气。”

    宗族,在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县城,真有了事情,比县衙还管用。要说罗家酒肆这半年的生意做的安宁,和陈家宗族的势力是分不开的。

    “老人尸骨未寒,说什么分家?谁想分家?”陈全走了进来,语中带着些恼意:“人人都说咱们陈家二房三个儿子个顶个的高,妯娌和睦,儿媳孝顺,不像别的人家整天吵吵,这倒好,老二才死几天,棺木都还停着,你们跳河的跳河分家的分家?这就闹上了?”

    锦棠上前一笑,道:“大伯说笑了,有甚想不想分家的,不过是我母亲心情不好,责斥我们几个小辈几句罢了,我们也只能听着不是?”

    恶人先告状,锦棠这辈子可是学到了齐梅的精髓,说着,她还低头把齐梅给扶了起来:“娘,爹没当上县令就死了,谁心里不难受不伤心?您要有气,就往儿媳妇身上出,想骂就骂,儿媳妇能受得住。”

    这么说,就是齐梅在陈杭死后,心理不爽快,借故折磨儿媳妇了。

    “老二媳妇,不是我说你,人的命都是天给的,你要伤心,要怨气,我也能理解,但咱们做老辈的,最重要的就是个立威,就是端起自己的德性来,给儿媳妇们发气发火,难道老二就能回来了?你要再这么着,就到大房去住两天,留锦棠和翠娥两个也好好儿歇歇,她们又要守灵又要做饭,可比你累得多。”

    齐梅又是咦的一声,指头指着锦棠的脸,气的直打哆嗦,偏偏竟然无从辩解,你说气人不气人。

    第45章 酱豆佐酒

    虽然仍说渭河没盖子,想死凭你跳。

    但得亏,得亏如今是冬天,渭河河面叫冰给封了,陈嘉雨跑到河边,跳不进去,解了孝衫上的麻绳正上找了颗歪脖子树,在上吊了,陈淮安过去,一脚就给踹下来了。

    把这十五岁的小兄弟搂在怀里,狠命的拍了两把,陈淮安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有个拿孩子当绵羊来驯的娘,也是他们的上辈子逃不脱的痛苦。

    若是齐梅能不要刻意的疏远嘉雨,不要跟陈杭两个震压着不准他表露出情绪来,他也不至于把什么都写到纸上。

    人有七情六欲,发乎情,止乎礼就好,这可怜的孩子,不过喜欢写几笔,上辈子就生生儿把自己给害死了。

    陈淮安想来想去,找来了齐高高和骡驹两个,备了酒和菜,把陈嘉雨给扔到了齐高高家,这样子,在陈杭的丧事处理完之前,就不必操心他会再寻死了。

    等他再回陈家时,眼看黎明,早晨就该是起丧的时候了。

    “真是因为嘉利的原因你们才生不出来的?”就在后屋子里,锦棠和刘翠娥俩人正在闲话儿。

    刘翠娥捂着唇,点了点头。

    “哪为甚不和离?你日子过的也艰难,为甚不和离?”锦棠拿着只烧火棍子,气呼呼儿的问道。

    刘翠娥道:“嘉利除了哪方面不行,其实人不错的,又不打我,待我娘家也好,更何况,他还……”

    还很会搂银子,齐梅的帐,其实一直由他管着,所以陈嘉利一家子的日子,一直过的不错。

    锦棠断然道:“听我的话,和离了吧。没有孩子的日子太难熬,但徜若为了求一个孩子而这个样子,你在齐梅手里,也不会好过的。”

    上辈子,嘉雨死后刘翠娥是生了一胎孩子,当就是在这个新年前后怀上的。

    然后,一年后陈杭丧的哪日,她又不知跟谁有了另一胎孩子,倒也一儿一女很齐全,但是,因为俩个来路不正的孩子,她一辈子都活在齐梅的阴影之下。

    至于受齐梅的胁迫而害锦棠的哪些过往,毕竟没发生,锦棠也就不说了。

    “锦棠,咱们揭过此事,都瞒下来,把日子好好过下去。算我求你,也算娘求你了,好不好?”说着,刘翠娥就跪下了。

    锦棠一瞧这与前世的自己一般,也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淡淡说了声随你。

    *

    总算把陈杭给送出去了,等丧事办完,周碧枝带着族里的媳妇们一撤出去,家里顿时清净。

    锦棠从厨房挑了几碗菜,回到自己的卧室,舒舒服服儿往桌前一坐,呷了一口酒,先挑了块炸酥的蒜香小排出来,吃了一口,再呷一口酒,酱香浓郁的酒,配着蒜香扑鼻的排骨,一口下去,从舌尖香到了喉咙里。

    锦棠啧啧而叹,舌尖儿伸出来,连指尖的肉屑都舔了个干干净净。这才又呷了一口酒,连连叹道:“香,真香。”

    “糖糖,从今往后不要再吃酒了,好不好?”统共这样大一间房子,锦棠从一进门,还未发现陈淮安居然也在这屋子里。她寻声望过去,便见他站在书架旁的暗影处。

    锦棠垂下眸子,再抬起来,笑道:“我也就在你跟前,才敢吃一口。平常在外,不会吃的。”

    你得不到的白月光,不过他家墙上一抹蚊子血,锦棠觉得,在陈淮安这儿,自己就是一抹想擦也擦不去的蚊子血,或者这世间会有人垂涎她的皮囊色相,但陈淮安绝对不会,两辈子,他早已从灵魂深处,对她起腻了。

    这世间,唯独在他面前吃酒,是安全的。

    锦棠挑了块排骨出来,拿手拈了,轻轻撕咬了一口,问道:“嘉雨呢?”

    陈淮安未说话。

    锦棠原本想着,弄明白了嘉雨的事情,就必得要指着陈淮安的鼻尖,让他看个清楚,她上辈子被误会的有多深,可是此刻也不知为甚,她突然就不想了。

    真相她是弄明白了,但并非她想要的结果,追究起来,刘翠娥和她,都不过可怜人罢了。

    所以,真弄清楚了事情的真相,真到唾着骂着,把真相甩到陈淮安脸上的时候,锦棠反而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前世,我也从未相信过。”陈淮安说道。

    “你只是不肯叫我说,你心里依旧是信的。”锦棠蓦的就生气了。在她看来,不提,回避,就是对于她的不信任。

    她每每提起来,他要么给她喂酒,要么就吻住她的嘴,不肯叫她说,死也不肯叫她说。她那么的气,踢着打着不肯要他,可是叫他那般温柔的亲着,抚摸着,渐渐儿的也就软了,就顺从了。

    一回又一回,他替她杀了孙乾干,杀了孙福海,还原谅了她和嘉雨的事,有恩有爱,有恨有怨,每一回床事都觉得是最后一回,恨不能用光所有的力气。

    妄图能以情爱之欲,消灭哪一道道的疤疮,鸿沟和脓疮。

    但事实证明,体内的脓疮若不挑出来,最终害的终还是她,好在她重新来过了,从渭河县都京城,太多太多这样莫名其妙的污事,也可以替自己明辩了。

    要说陈淮安再辩解一句,或者说两句好话,赔情道歉,锦棠还没有此刻的气,可是他依旧一声不吭,就在柜角的黯影里站着。

    忽而砰的一声,房门叫人一把撞开,进来的居然是何妈。她匆匆往屋子里扫了一眼,道:“二少奶奶,二爷呢?”

    锦棠最知这老货的心思,笑道:“未曾进来,大约是到族里陪族长老爷们吃酒去了吧,找他作甚?”

    何妈未语,外面直接响起齐梅的声音来:“锦棠,欲要和离是不可能的,我们陈家可丢不起哪个人,你要真想提和离,想要你的田地,我甚话也不说,你就跟着你大伯到族里跟族长,耆老们说去。”

    锦棠唆着块子炸酥的排骨,再舀了一勺子焖黄豆过来,圆胖胖的黄豆粒子,水泡炊了之后拿酱汤煨过的,格外入味儿,再吃一口酒咗之,侧眸,一双水高亮的眸子盯着黯影中的陈淮安,声音里带着几分玩儿似的逗意:“母亲,连淮安都愿意放我走了,您又厌我,强留着我作甚,您是想贪我家的酒肆,还是我哪十亩水田?”

    “真真儿当垆卖酒过的姑娘,牙尖嘴利的,眼晴里也只有那点子孔方和铜臭,我齐家好歹也是养着大驮队的,要你哪点穷酒肆作甚?就为了我也馋男人馋疯了,涂脂抹粉,穿的桃红桃绿,只为站到酒肆的柜台里让男人这儿摸一把,那儿臊一把去?”

    齐梅当然不会骂脏话,但这种话比泼妇们的骂街更难听,更容易激怒锦棠。

    不过,锦棠到底不是上辈子,只要听到这种话,想到葛牙妹哪拖在外面的肠子就会发疯。她一只手摇着酒盅子,侧眸,两道盈盈颤颤的眸光,依旧在陈淮安身上。

    “母亲这话说的,您是不是整日盯着我家酒肆,否则的话,怎么会知道站在酒肆的柜台里,男人这儿摸一把,哪儿臊一把?”

    然后,锦棠便等着,她就是要逼齐梅发怒,把齐梅在她面前时阴阳怪气又丑恶的哪一面给逼出来。

    “母亲,办丧事就够累的了,您就不能早些回房休息?”陈淮安偏在这时候出声,立刻,外面的何妈和齐梅两个就噤声儿了。

    当然,上辈子至俩人和离的时候,只要陈淮安在跟前儿,齐梅永远都在充当好人。

    她总是在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锦棠便再怎么不好,也是你的发妻,糟糠之妻不下堂啊淮安,我怎么也不能让你们和离了去。

    那种戳不穿时,锦棠的愤怒,简直了,恨不能扒掉齐梅伪善的脸皮,不过,此刻,当着陈淮安的面,她算是把齐梅脸上哪层伪善的皮,给揭下来一点了。

    齐梅就站在门上,哪张脸,简直仿如戏台子上唱杂剧的戏子一般,煞时就变,极为好看。当然,她转而就是一笑:“你们的爹才刚死,娘为了要让这家里的儿子们齐齐全全,都有妻有子,也是煞费苦心,尽做些讨人嫌的事了,罢了,娘还是去休息吧。”

    说着,俩主仆转身就走了。

    锦棠气的,一口吃尽了盅子里的酒,走到陈淮安面前,定定儿望了他半晌,忽而一跺脚,软底面的绣花鞋踩在他脚上,当然不疼,麻酥酥的痒而已。

    “你是故意的,你就是怕我戳穿了你娘的真面目。”毕竟是在陈家,锦棠也不会放声吵,贴着他的耳朵,一股浓郁的酱香酒息,说道。

    “我多少回与你说,你在的时候,你娘就像一只猫,可等你走了,她就是只老虎,不不,她是只狐狸,狐狸精,永远两张脸。这回你该瞧清楚了,你在的时候她什么样子,你不在的时候她又是什么样子。”锦棠咄咄而逼。

    陈淮安的渭河县所有的一切,其实早在陈杭死的哪一夜,就全然崩塌了。

    他望着锦棠犟兮兮,倔呼呼,仿佛经历了千年压抑之后扬眉吐气的脸,柔声道:“你吃了太多的酒,醉了,快上床躺着去。”

    “不要。”锦棠手里还端着盅子,一口吃尽,杯口对着陈淮安,望了半晌,他两道弯弯的浓眉微簇,一双眸子里还是当初那般坦然的热烈,直勾勾的望着她。

    第46章 孝道为大

    锦棠恍惚间记得,上辈子临分别时,后一任的丈夫林钦也曾这样望着自己。善始而无善终,是她负了林钦,害了林钦。

    她两眼一酸,随即别过了眼。

    “你觉得我和你娘之间的争吵皆不过鸡毛蒜皮,是小辈就该敬着长辈,就不该把她说的话放在心里,就该过自个儿的日子。可是陈淮安,你瞧瞧这三尺宽的窄院子里,你转身走了,我却永远被困在这个地方。我吵,你就认为我是心胸狭隘,眼里只盯着你娘的不好。可你不懂,我是一只井底之蛙啊,眼里就只有哪个井口,而你娘,就是哪个井口。”

    她今夜吃酒又吃肉的,也不过为了激怒齐梅尔。按理来说,老公公死了,丧三年,常悲噎,从如今开始,一家人都要披麻袋孝了。

    但齐梅就是气死,也不敢说她啥,毕竟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个家的乱,都是由齐梅和陈杭俩口子祸祸起来的。

    陈淮安双目柔柔的望着她,不辩解,也不说话,就哪么看着。

    灯在低处,照着他年青俊朗的眉宇,便目光,也依旧是上辈子望着她时的宽厚与慈忍。

    闹了半晌,锦棠忽而就觉得没意思了。她将酒盏倒叩在桌上,揩干净了手,赶着陈淮安替自己烧好了洗澡水,洗罢了澡,舒舒服服躺到了床上,道:“今儿太夜了,我要回家去,我娘必会着急的。但明日一早,咱们各自写休书,你从你娘哪儿把我的十亩地讨来,我收拾整理好我的东西,就该回自个儿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