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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后来她进了宫,又在辛娘那学过一遭,其实多少是懂些的。

    可这些情情爱爱在她看起来不过是话本里的故事,要说期待,她却真真没有。

    她如今唯一想的便是健健康康的好好活下去,待到二十五了,便可出宫同弟弟团聚,把他们付家重新顶立门楣。

    所以这话本,她只一开始读的时候是有些面红,待再翻二遍的时候便淡然了下来。

    书房里极是安静,淑妃这会儿正抄心经,很是认真。

    当年家中时,他们几家小辈是一同读书的,堂姐沈婉未出嫁之前与他们也同窗几年,一直都被家中先生赞赏。

    显庆皇后的一手字也是柳体,同淑妃不同的是,她的字更为婉转,没有那么凌厉。

    沈婷是知道自己性子的,所以除了帝后生辰或者年节,很少拿出来上礼。她看似温婉平和,一手字却显露出许多端倪来。

    八殿下在她膝下长大,对写字也极为认真。

    她对儿子要求向来是高的,不会因为他是记名而生份,荣锦棠也无半分不满,总是很听话很认真完成她安排的课业。

    如今将束发的年纪,那一手字已经十分有看头了。

    淑妃安静写了一会儿字,又找了昨日没看完的一本孤本研读片刻,待到一壶茶都喝完,这才想起还留在书室的小丫头。

    那小丫头长得倒是极美的,也不过跟六公主一般大小,却沉稳得很。就是人太过瘦弱也太过安静,没有六公主周身那活泼劲儿。

    不过也是,一个金枝玉叶凤凰胎,一个蓬门荆布鹊鸟命,当真是不一样的。

    淑妃放下手里的书,轻声唤人:“巧言,看完了吗?”

    付巧言赶紧出来,笑道:“回娘娘话,看完了,奴婢这就给娘娘念吗?”

    淑妃点头,指了茶桌边的矮凳道:“就那边读吧。”

    说罢,她起身走到茶榻上,懒散地躺了下来。

    付巧言把茶盘端过来,又续上一壶热的,这才规规矩矩坐到一旁的小矮凳上,翻开书轻声念了起来。

    她声音清亮,带着少女独有的柔美和天真,咬字清晰,语调婉转,读着话本的时候还身临其境,换着人物讲话时还特地用了不同音调,倒是把一本普通的故事念的趣味横生。

    往常在家时,她也总这样给弟弟读书,连父亲都夸她读起书来有模有样活灵活现。

    淑妃有些诧异,但更多的是开心。虽有这一宫大大小小的丫头黄门伺候着,可她到底是无聊而寂寞的。荣锦棠十岁上就搬到前五所去了,六公主也没在她跟前住两年,自打孩子们都大了以后,她更是每日只能沉浸在书本里,聊以打发时间。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杜牧的这首《秋夕》她年轻时是不怎么懂的,如今再拿出来看,却能感到刺骨的悲凉。

    深宫寂寞,等到这般年纪她才彻底了悟。

    早年陛下其实就不爱来她这,她同堂姐沈婉有七八分像,看见她就仿佛看见发妻在世,陛下难免触景生情,心里总归是不好受的。但看在堂姐和沈家的面子,陛下月余也总会过来,大多是同她讲讲话念念书,月月如此,好歹日子有个盼头。

    后来她养了锦棠,日子就更好过一些。孩子从小到大总有这样那样的事忙,人一忙起来,就不觉得无聊。

    一年又一年,一晃眼荣锦棠都十五了,她也渐渐老去了。

    她不爱出门看景也不喜串门聊天,每日里不过读读书写写字,日子竟是一日比一日难熬了。这些事,她没跟沈福讲过。

    沈福自幼跟着她,陪她长大跟她进宫,一直是她最贴心的人了。后来沈福年纪大了,她也给仔细挑选了一门亲事,许她出宫养个孩子,等到家里事不多再回来。

    不过沈福到底记挂她,儿子周岁后就回了宫,宫里的姑姑们能被主子开恩赐婚的,大多都住在宫门口长巷里,她男人是个九品衙差,住在那也很便宜。

    她一开始是一旬回去一次,后来是两旬一次,现在儿子娶了媳妇,她就把家里事放给媳妇管,一月回去一次看看家里人。

    这些年来她同淑妃比以前更亲近了些,也多少看出她渐渐没了笑容。

    宫人们都看主子娘娘锦衣玉食奴婢成群,可这没盼头的日子真是咬牙也过不下去的。

    年纪小的宫人们想着以后出宫回家,年纪大的宫人们盼着升做姑姑,那些心大的也想奋斗个前程出来,总归是有些愿景的。

    可位分做到淑妃这,就已经到头了。

    她上面有贵妃,贵妃上有皇后,这两位轻易不会动也不能动,再说,淑妃早就对位分没甚想法了。

    如今唯一能让她高兴的便只有书和两个孩子的事了。

    沈福恰恰就是看出她这一点,才找了这小丫头过来。

    人,倒是找对了。

    淑妃懒懒躺在榻上,她半闭着眼,听着耳畔美丽无双的少女活灵活现地讲着故事。难怪人人都想红袖添香,这雅致自是极美的。

    第28章 母亲

    这本《周山志》若是平素淑妃自己看,一下午的功夫便能全部看完,这会儿换了小丫头给她讲,晚上前才将将讲完其中两篇。

    小丫头声音十分悦耳,讲起话来不快不慢,她甚至会学那猫儿叫,“喵喵喵”的好不可爱。

    荣锦棠走到书房门口时,偏巧就听到里面一把少女音甜甜道:“哥哥知我心意,如他日金玉良缘,定当温柔缱绻,白首不离。”

    她这一句话念的比那词还要婉转,端是极好听的。

    他诧异地挑了挑眉,摆手让跟在身后的寒烟退去,站在门口听了下来。

    只听那里面少女突然压低了嗓子,学着男子说话的音调道:“莲妹心若琉璃,待我坚如磐石,表哥也允诺与你,此生恩爱不移,一生一世一双人尔。”

    这两句说完,那少女突地又换了一把嗓子,这一回倒是说的念白。

    “只说那小小姐与表哥春游定情,情真意切恩爱非常,却不知他日飞来横祸,分了金童玉女,断了难得好姻缘。”

    这一句说完,屋里便就安静了下来。

    荣锦棠面上没甚表情,等到里面母亲同那丫头闲话两句,他才抬手敲了敲门:“母亲,儿子过来讨顿晚膳。”

    里面淑妃的声音陡然欢快起来:“你怎么来了呀,还不快进来。”

    荣锦棠心中一暖,一双璀璨的眼眸好似点亮了光,星星点点满是笑意。

    他推门而入,就看到母亲正坐在窗边榻上,盈盈看向自己。

    旁边有个高挑消瘦的身影立在那里,她垂着首,只能叫人瞧见乌黑的秀发和尖细的下巴。

    荣锦棠快走两步,利落坐到淑妃身边:“今日里下课早,我便同尚宫局吩咐了一声,过来陪母亲用晚膳。”

    已经搬到外五所的皇子们要回来看望母妃,大多需要同尚宫局吩咐,好让那边安排好皇子的衣食,也要嘱咐守门的黄门做好登记,以便确定在宫门落锁之前皇子回到前五所。

    虽说皇子们只会去看望亲生母亲,但宫中宫人甚多,年纪轻的庶妃不计其数,要是一个弄不好,实在是丢了整个宗室的脸面。从开国至今,对内外宫的管理就甚为严格。

    荣锦棠很少会在晚膳时候来,他一般是中午免了午休,抽空过来陪母妃用膳,主动说些自己的近况好让母妃安心,这才匆匆离开。

    他跟淑妃一样都是谨慎惯了的性子,能不给人留有话柄,是连张口都不会叫人张的。

    今日这般晚膳而来,想必是有些事情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淑妃也没直接问,只吩咐付巧言:“巧言去同你姑姑说一声,这便摆膳吧,记得叫她吩咐御膳房加个西湖牛肉羹和银丝卷,就说八殿下在我这里。”

    付巧言赶紧诺一声,规规矩矩冲两位主子都行了礼,快速退了出去。

    从头到尾,她都没抬过头。

    荣锦棠似早就不记得她这个人了,但她却不会忘记,当时要不是这个俊美无双的少年那句话,她说不得已经死在坤和宫,哪里有今日的舒服日子。

    付巧言心里感激,面上却也没甚显露,她快步找到沈福,同她讲了淑妃的吩咐来。

    沈福笑道:“八殿下刚一进门就派人去了御膳房,娘娘也总是要多嘱咐几回,八殿下爱吃什么爱用什么,咱们宫里就算不提点,御膳房那边也不会怠慢。”

    宫里的人哪个都不傻,就算再不受宠如荣锦棠,尚宫局也没人敢怠慢他。不光说他本就是天生的天潢贵胄龙子皇孙,哪怕就单看沈家面子也好敷衍了事。

    这边厢宫人们忙忙碌碌,都为晚上母子俩一顿晚膳操持,那边书房里静悄悄的,倒也没人敢往那边去。

    等到付巧言走得听不到响儿,荣锦棠才微微皱起眉头,轻声道:“母妃,下月便是我生辰,昨日里谷瑞过来我宫里,说是生辰次日叫我跟着一同上早朝。”

    “什么?”淑妃手里一松,白玉的茶碗砰的一声落到茶桌上,裂出纠结的纹路。

    荣锦棠倒是比她淡然一些,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事:“如今勤学馆里只有我跟七哥九弟在,开国以来,大越皇子束发以后都要开始当差的。如今父皇还病着,哥哥们也一直跟着上早朝,如果我束发后却没有去,这事就不好说了。”

    隆庆帝这一病元气大伤,至今没有好。等到年后他能下床上朝,也没有免了皇子们听政,大抵是知道自己年事已高,便让皇子们先去了各部当差,面上说是督办,暗地里却是让他们学习去了。

    如今束了发的四位皇子都分了衙门,只除了吏部和兵部空缺出来,剩下两位还没束发的,只好先在勤学馆乖乖读书了。

    然而荣锦棠的生辰是二月二,是个龙抬头的好日子,也正巧出了元月,倒也十分好记。

    叫他这么一说,淑妃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她垂眸看儿子把那茶碗扶正,表情很是淡漠。

    “难为你父皇还想着。”

    虽说在隆庆帝那里荣锦棠总是比他那些兄弟要靠后站,但年年生辰都不会忘记,就连淑妃生辰,他也会让谷瑞安排好,务必要让荣锦棠、荣静柔陪着一起给淑妃庆生,他自己也每年都会来,从来都不落一年。

    然而今年情况却特殊了些。

    一是边关战乱,沈长溪殉国。二是皇帝本身年老病重,储君未定。年初二皇子同大将军顾熙然加紧赶路,可算在日前到了朗洲,此时八百里加急还没派回,宫里如今谁都不知朗洲是什么样子。

    这样紧迫的情况下,隆庆帝还特地让谷瑞告知荣锦棠生辰之后跟着上早朝,这里面意思就有些深了。

    虽说让束发的皇子都跟着上早朝是他同王皇后一起定下的,但当时情况紧急,皇帝卧病在床,显然是不得已而为之。

    如今陛下眼看大好,不仅没有免了皇子们的差事,甚至连荣锦棠这样刚过了生辰的也要跟着一起忙,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淑妃想了想,心中又慌了起来。

    “要不,我去求求你父皇,沈家到底是有些面子的。”

    谁都知道如今储君未定,陛下一举一动都关乎国祚。原本早朝这事似乎给大家圈了一个圈,除了荣锦棠和年纪尚幼的荣锦杬,大家仿佛都是有那么一丝希望的。

    二皇子恭郡王荣锦棱占了长字,如今又领兵在外,是沾了兵权的。三皇子靖郡王荣锦榆是贵妃长子,是隆庆帝最喜欢的一位皇子,如今正领了刑部的差,倒也八面玲珑,没叫人说半句不好。

    这二位,如今门庭繁华,好一番热闹景象。哪怕二皇子如今不在府上,也抵挡不住他们“热情”。

    剩下四皇子平郡王荣锦桉是个书呆子,分到了礼部,每日里只会在部里读书,早朝时也一句话都不说。六皇子湘郡王荣锦松生来口吃,木讷少语,根本不爱跟人打交道。剩下七皇子荣锦桢是贵妃的幼子,天真活泼,如今快要弱冠了还是少年心性,因着有兄长珠玉在前,贵妃平时也很少苛责他。

    这三位除了还未开府的七皇子,剩下两位虽看上去希望不大,也多少有些人跟着拥趸,毕竟前头两位身边就那么些人,很多不上不下的挤不进去,又不怎么肯放弃。

    如今门庭冷落的,只有三位未开府的“年轻”皇子了。

    倒也不是没人看好他们,只是大多人头脑都很冷静,从龙之功不好挣,博对了一步登天,博错了……便就拖累全族了。

    大越皇室并未明确偏向于立嫡、立长或立贤,不过大多数先帝如有嫡子或长子,多半不会立其他皇子为储君。隆庆帝本人便是嫡长子,年幼时便被立为太子,因兄弟不多,一路都很顺风顺水。

    但隆庆帝的子嗣情况却有些复杂,他没有嫡子,长子五岁而亡,长成的二皇子如今也算是长子。不过因为二皇子性子莽撞,跟隆庆帝并不是很亲密,反而是最受宠的贵妃所出三皇子更能博得陛下的喜爱。

    后宫是不能干政,但皇帝也是人,总会有自己的私心的。况且荣锦榆这人面上总是十分开朗大度,在朝臣里的名声也还算尚可,这让局势很不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