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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如果不是这事有皇后娘娘不可告人的心思,也从头到尾都是她一手操办,她是压根懒得理的。

    孙慧慧被她两句话戳破了所有的勇气,她天不怕地不怕,脾气也不顶好,却非常怕看起来和风细雨的冯秀莲。

    被这样嘲讽一通,她并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只是心里的怨恨却慢慢积攒起来,无法消弭。

    她一声不吭进屋取了包裹,出来便默默站在冯秀莲身边。

    她没跟辛娘道别,也没看照顾了她一个月的萱草,就这么跟着冯秀莲出了屋子。

    付巧言走在最后面,快出去时她回了下头,阳光里她娇美的面容仿佛镀了层金,脸上还带着少女特有的稚气,却再也看不见往日里的天真。

    一夜之间,她又再次长大。

    她无声对辛娘和萱草说:“谢谢。”

    离开这里,冯秀莲便领着她们快步往后殿去。

    后殿同前殿一样也分东西配殿,这边就是皇后的小库房。

    东配殿存放食材器具,前有坤和宫特有的小厨房,供娘娘闲了吃个茶果。东配殿存放娘娘经年礼服衣裳布匹,后有坤和宫的扫洗处,专门清洗皇后娘娘的衣物被褥等。

    王皇后嫌弃浣衣局里的粗使宫人手脚不干净,特别在坤和宫立的扫洗处,专门洗她一人衣物。

    这么一来,整个坤和宫即使有几十宫人,也实在是有些不够用的。

    光东配殿小厨房的掌勺宫人就有四名,还不算红白案、切墩和杂工,实在是日日都忙碌得紧。

    冯秀莲脚步很快,不多时就带着她们来到后殿。

    皇后娘娘并不喜用黄门,因此坤和宫上监宁大伴一向以冯秀莲马首是瞻。她掌管整个坤和宫,是正七品尚宫,手底下还有四名管事姑姑以司宫事。其中之一便是专管后殿的司功,是正八品,论资历却比冯秀莲还要老一些。

    付巧言跟在冯秀莲身后,刚一走近后殿,便能远远看到一个细瘦身影等在后殿前。

    阳光下,那位管事姑姑眼看头发都有些斑白,官位却比冯秀莲低。

    然而她到底做了司功,有了正式品级,比那些白头宫女不知强了多少。

    冯秀莲一把嗓子,端是和风细雨。她训斥人的时候是一样,同人寒暄时又是一样。

    刚一走近,还未及看清那司功面容,她便率先开口:“这大太阳天的,劳烦李姐姐等我了。”

    她这一开口,那边司功便不能在原地等了,快走两三步走到她面前,也笑:“莲姑姑这话说的,这不是打我脸嘛。”

    宫里人都要叫冯秀莲一声莲姑姑,就连皇上身边的谷大伴都不例外。

    她这一笑,让付巧言看到了她的面容。

    这位司功大约是五十几许的年纪,鬓角头发有些花白,头发有些稀疏,却用一把琉璃石榴银簪绾了一个高髻。她言语之间,耳畔红石榴耳铛来回晃荡,闪着耀眼的光。

    论长相,她是不如冯秀莲的。

    她长得还算清秀,只不过上了年纪,眼尾有了深刻的纹路,一对飞眉又细又长,看起来就不是好相与的人。

    付巧言心里直打鼓,她到底也曾经是秀才家的小娘子,陪着母亲见过好些官宦人家的小姐,知那一把簪子虽是银打的,可红琉璃却是不便宜。

    这位李司功,显然是个喜好金玉的。

    这边付巧言偷偷打量李司功,那边冯秀莲与她已经寒暄了好几句话,眼看日上中天,跟李兰这人关系也实在很一般,便换了话头。

    “李姐姐,如今宫里又来了小宫人,这两个聪明伶俐,你瞧着东西两边一边分一个便是了。”

    李司功立马笑说:“还是莲姑姑知道疼人,我们这后殿日日忙碌不停,确实是急需人才的。”

    冯秀莲同她场面话说得极为熟练,三两句话便把皇帝皇后和贵妃都夸了个遍,然后便摆摆手,转头吩咐付巧言和孙慧慧:“李姑姑是个好脾气,你们定要听话,勤快做事,别让姑姑生气,知道了吗?”

    “诺,姑姑。”

    冯秀莲训斥一句,便同李兰道别,扭头就回了前边。

    李兰见她窈窕身影慢慢走远,这才把心思放到眼前两个小宫人身上。

    宫里的小娘子们只要能被选进来,长相就不会太差,不过眼前这两个显见比那些杂草要强上不少。

    一个清丽娇美,一个明艳动人,虽然年纪还小,却是实打实的美人胚子。

    只要以后不长歪,能凑到皇上跟前,混个中三位也不是不能的。

    不过……刚进宫一个月就贬来后殿,肯定也不是什么好孩子。

    李兰收起脸上的笑,冷冷看着她们。她不说话,她身后的大宫人也不讲话,都默默看着两个几乎要缩成一团的小宫人。

    李兰心中不快,她最瞧不得长得好看却作妖的小丫头片子,可冯秀莲领来的人还是得安排,于是便不耐烦地招招手:“彩屏、画眉,你们两个一人领一个,安顿好便赶紧上工。”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剩下两个大宫女紧走两步上前来。

    这两个宫女名字叫得十分文雅,却都有些富态。如果仔细端详她们两个,便会发现她们长得有些相似,眉毛都很浅,眼睛有些圆,都只能勉强算得上能看。

    个子高些的有些不耐烦,她挑着眉在两个小宫人身上扫了又扫,最后随便往付巧言那指了下:“这个看着会洗衣服,得嘞,跟姐姐我走吧。”

    付巧言赶紧诺了一声,小跑着跟她去了西配殿。

    绕过西配殿成排的衣箱和衣柜,名叫彩屏的大宫女直接领着她去了后院。

    付巧言刚一抬头,就看到满院子挂着的锦缎衣裳,还有大池子边不停劳作的宫人们。

    她们衣裳灰白,面容枯槁,似了无生气。

    付巧言紧紧抓着包袱,心里也跟着沉了下去。

    这里,就是她今后的归宿吗?

    第12章 劳作

    无论付巧言怎么想,她确实已经来了扫洗处。

    如今正是四月末,冬日寒冷都已离去,只剩下枝头娇嫩的新绿。

    天气回暖,迎春绽放,便正是扫洗处最忙的时候。

    王皇后衣裳一向华美,那些贡缎几乎是紧着她一个人穿戴。锦缎良衣美是美,却异常娇贵。

    冬日里天冷,洗了不好干,一旦冻住便要糟朽,把她们全部身家搭上也是赔不起一件衣裳。

    所以冬日里积攒下来的衣裳很多,全部都要清洗后在屋中阴干,然后用烫斗仔细烫平,最后放进存了香袋的樟木衣箱。

    这是没有破损的,一旦衣服有破损,还要掌衣宫女按原样补好,非常耗时。

    付巧言来的不赶巧,刚好要午膳,所以彩屏把她往后院的排屋一领就走了。

    彩屏是专管扫洗处的九品宫女,之所以跟着李兰去接人,不过是为了在冯秀莲跟前露露脸。

    大越宫制经过几百年沉淀越发完善,宫女和黄门各有各的品级,宫女中最高的就是冯秀莲一般的正七品尚宫,最低的就是付巧言这样的无品宫人。

    九品宫女虽然有品级,但跟九品芝麻官一样不入流,并不算是女官,只是地位却比无品宫人高得多。

    像付巧言这般的无品宫人月银是五钱银子,九品宫女却有足二两。无品宫人的月银两月一发,每次一两,而九品以上的宫人都是按月发的。

    除此之外,主子们日常赏赐,逢年过节宫里的封赏,她们也都能有。

    所以付巧言进宫一个月来一钱银子都没攥在手里,要不是辛娘可怜她给了些体几,恐怕日子更难过。

    扫洗处有十名宫人,全部为无品,年纪都不算太大。排屋一共有三间,有一间是掌衣宫人单独住的,其他九人就挤在剩下的两间通铺里。

    彩屏带付巧言去的那一间人最少,一共只有三个人。

    门没锁,付巧言轻轻一推就进去了,屋里还算干净,有窗有桌,炕尾有一排衣箱,显然是存放宫人体己之物的。

    付巧言没敢乱动,她刚把包袱放在窗边的椅子上,门便再次开了。

    推门而入的是个面色蜡黄的女子,她后面还有两个瘦瘦小小的小宫人,看起来比付巧言大了五六岁,个头却不高。

    女子年纪也不算很大,不过二十几许,面容却甚是疲惫。

    她一开始并未看到怯生生站在那里的付巧言,还是身后的小宫人拉了她一把才扭过头来。

    “你……是刚才彩屏姐说的小丫头?”她声音很哑,听起来有些费力。

    付巧言点点头,冲她行了个礼:“回姐姐话,我叫付巧言,上月刚进宫。”

    女子随意点点头,她咳嗽两声,扯了一把身边的小宫人。

    那小宫人也还算机灵,被她一扯立马反应过来:“咱们姐姐姓郑,单名一个淑,我叫小丫,她叫三月,我们都比你大些,便都叫姐姐吧。”

    宫里的小宫人介绍自己往往都只有名,因为主子根本不会在意你姓什么,叫不错名字都算主子抬举了。

    付巧言听罢赶紧一人叫了一声,便安静站在那里。

    郑淑见她不言不语,倒是松了口气。她喝了口冷茶压了压喉咙里的刺痒,道:“咱们屋都是管洗衣的,每日辰时到午时先做三个时辰,午膳半个时辰,然后继续上工到戊时正。之后用了晚膳就可休息了。”

    付巧言一听,心中一沉,却还是乖巧点点头。

    能保住一条命,哪怕一天洗六个时辰衣裳,也没什么好怕的。

    郑淑又指了一下炕尾最外面的一个箱子:“你把东西放那吧,箱子也没锁,你记得值钱东西都贴身收好。”

    “诺,谢谢姐姐。”付巧言听罢直接把包袱放进箱子里,接过小丫找出来的被褥,放在最靠边的位置。

    这时,一直没吭声的三月道:“姐姐,那我先去取饭?”

    郑淑点点头:“别忘了说新来了人,老林要是不给你,你就找彩屏去。”

    三月诺了一声,直接出了屋子。

    她看起来比小丫高一头,虽然干瘦单薄,但骨架子大,看起来倒是有把子力气。

    小丫就显得小巧玲珑了些,跟沈安如形态有些像,都是细脚伶仃的。

    郑淑显然上午是累着了,这会儿半躺在炕上闭目养神。

    小丫好奇地看了几眼付巧言,见她神态淡然,似乎并不担忧,忍不住问她:“言妹妹,你不害怕吗?”

    付巧言有些疑惑地看向她,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小丫迟疑一二,见郑淑没出言打断,便结结巴巴道:“咱们这屋,一向是干活最累的,瞧你长相,便知道彩屏姐姐是故意的。”

    “能有活干有饭吃有衣穿便成了,活着总比死了强。”付巧言想了想,还是这样答她。

    郑淑半睁开眼,定定瞧了瞧她,微微叹了口气:“你且记得每日都跟我们在一起便是了,无论别人怎么使唤你,你万万不可答应。”

    付巧言心中一紧,却也知道只能如此,便赶紧点点头应了下来。

    这屋子里的人显然都不是很爱说话,沉默地等到三月提了食笼回来,便一起围在桌前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