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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程犀还要说什么,道一咳嗽一声:“乐够了?”他人冷,声音也冷。

    程素素吐吐舌头:“哦……”

    “那你找个地方呆着吧,我有话要与大郎说——就不给你听。”

    程素素:……

    投给程犀一个可怜兮兮的眼神,程犀无奈地摆摆手。程素素一步三回头地挪出了院子,去城隍庙找卢氏。

    程素素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程犀才问道一:“大哥要说的是?”

    “何家闹事不告诉你,你已经抱怨过了,还有什么要跟你说的呢?”

    程犀试探地道:“素素?”

    “她……令我不安。”

    “怎么?”

    “刚才不是察觉到了?”

    程犀低下头,小声道:“兴许是年纪小,看到为难自家的人倒霉了,难免喜形于色。”

    “你为什么不呢?”

    程犀正色道:“我心中也是庆幸的。只不过,人伦惨剧,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幺妹开心,是小孩子读书不多、经事不多、不谙人情而少感慨,无知而已。见得多了,就明白了。”

    “不知敬畏!”道一下断言,“素素,女孩子,我以前见得少,近来留意,她身上有一些东西,你没有,我也没有,别人都没有。她对世间殊无敬意,不似世间之人。”

    程犀面上变色:“大哥,这话太重。”

    道一食指点点自己的太阳穴,道:“我若不够警醒,与野狗争食的时候就死了,等不到被师父捡来养。”

    “我看她很好。”

    “嗯,”道一点点头,“她仿佛是个看客,路过这里,看一眼,眼神都是冷的。喜欢了,多留连一阵。厌恶了,不再搭理。惹了她,抬手就打。游戏人间,与谁都隔着一层。要不是你先说过,她自认装神弄鬼,那天,我必会以为她是真的见到鬼神了。”

    程犀低声道:“大约是她记事的时候大哥已经在山上了,你们处得少。我,真不觉得。”

    道一慢慢地说:“也就是对你,还有些真心。在你面前,她便真的很好。她对我,先前也是秋风过耳,近来略好些。我才私下与你讲这话。她的跳脱,很不好。”

    大哥看妹妹不太顺眼,妹妹之前抱怨大哥不告诉后续,程犀有些低落:“我听不太懂。”

    “若是男子,必是信奉‘不能五鼎食,便要五鼎烹’,公然一个主父偃。对付何家,稳、准、狠,有急智。不是她提醒,我仓促间也想不到这样的办法。然而,只顾一时痛快,不好,很不好!”

    程犀为妹妹争辩:“有急智不好吗?至于后手,她才七岁,可以教。”

    “上智与下愚不移,她身上有些东西,近于上智。一不小心,她会走偏的。人不能一辈子靠‘急智’过活。以正合,以奇胜。没有拿盐当饭吃的。”

    疑惑都得到了道一的解释,程犀郑重地道:“我会留意的!”

    道一终于露出一个微笑来:“说完了不好的,再说好的。谁对她真心,我看她能明白。不是没有心肝的人。”

    程犀亦笑道:“大哥先说那一堆,吓我一跳。我也是大哥教的,二郎、三郎都受大哥管过。现在又管幺妹,可省我好大功夫的。”

    “我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好,只知道师父师娘这样不行。也没有旁的法子,想要个什么样的人,自己先尽力去做,做不到的,就只好照着心里的样子,再催你做到。天可怜见,你天资聪颖,能做得到,不然,怕要被我给逼得上吊了吧?”

    程犀笑了,右拳轻轻捶在道一的肩窝。道一出手如电,右手握住他的拳头。

    便在此时,听到一个结结巴巴的声音:“你、你、你、你,你们在干嘛?”

    程素素,她在城隍庙里转了一圈儿,被卢氏要求给城隍爷的彩漆的泥塑像磕了三个头,上了三炷香。研究一下,这个城隍大概是照着她爹的脸糊的,虽然手艺不好,失真得很,在塑像里算是清秀的了。实在无聊,又踱了回来。

    程犀与道一皆是茫然:……她又怎么了?不过现在这脸上的惊讶,倒不像是“隔着一层”,而是真情实感了。

    反正她想过当神婆,有惊一乍的,道一很淡定。程犀也淡定:“回来了?今天在观里吃完饭再回家。”

    程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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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回到家里,程素素还是云里雾里的,深觉得程犀的目光放在她身上的时间,变得有点长。

    答案很快便揭晓了,程犀不顾劳累,又将她带到了书房,与她细说:“大哥,唔,就是大师兄,不告诉你如何应付后续,你是不是不开心?”

    程素素翻个白眼:“我是小孩儿嘛!”

    程犀道:“甘罗十二岁就能做使臣了,与你差得也不大。”

    “那……是我什么做得不好吗?”程素素试探着问,她看得出来,道一的意见在程犀这里很重要。

    程犀慢慢地道:“不是做得不好,是要紧的事没做。”

    “咦?”

    “大师兄说得并没有错,不能图一时痛快。做事像下棋,只看一步,此局必输。要会看到十步以外,明白吗?”

    懂了!程素素点头:“嗯嗯,可是师兄干嘛不跟我说呀?”

    “你要当时爬房顶上,这辈子也别想知道了。”程犀难得刻薄。

    程素素顿悟,脸上一红:“我知道错了,说我就是,干嘛晾着我?”

    “长长记性,不然记不住。不许顶嘴,自己想,是不是?”

    对大哥,程素素是服气的,听了之后,乖乖点头:“是。”

    “读史使人明智,殷鉴不远。可读过书的人那么多,为什么代代还有相似的错误发生?人皆不以自己有错,不以自己像愚人,这才是最蠢的。”

    “嗯嗯。”程素素心中惴惴,反思自己是不是也蠢了。小心地试探:“那个,你们只告诉我何老员外死了,他……师兄到底要怎么应付接下来的事儿呢?”

    主父偃、五鼎烹、近乎上智……一串的字眼在眼前跳,程犀有些眼晕,终于说:“你才七岁,咱们不急,好吗?”

    程素素急得脸都皱了,口上还是说:“好。”

    程犀苦笑道:“这里是那位李相公的家乡,怎会不多看两眼?有意无意,本地或邻近的官员,总有一、二是他的人,这是应有之意。咱们五行观名声也不坏,也常受邀做些法事,传一两句话,也是可以的。他们正愁无以巴结李相公,有事自会报他。”

    “李相公?”

    “前些日子的邸报,那一位宣麻拜相。算算日子,是半月前的事情了。”

    “哦!哦!”程素素明白了,为得到小消息有点小激动。

    程犀无言地盯着她,直到她规规矩矩站好了,才缓缓地道:“受教训,才记得牢。幺妹,大哥不想冷着你,让你自己去想。你也要用心才行。”

    程素素连连点头:“好好,我要一次记不住,下次给我个难堪,就记住了。明白!”

    “心里好奇,也不能讲出来,面上得装得不在意才行。不过呢,也要分人,谁喜欢你急一些,他就肯讲,你就要让他觉得你诚肯且急……”

    “看人下菜……额,因材施教?”

    程犀双肩一松:“不错。”

    程素素放下心来,笑弯了双眼,谄媚地搓手:“大哥,听说,有邸报,哦?”

    “有,不过晚些,”程犀取出一叠纸来,“在这里看,看完回去。”

    本地离京城远些,邸报三日后才能由京城抵达。到本地后,先送衙门、有官职者,后由衙门胥吏,又或这些官员家里流出。其中一个流向便是府学等读书人聚齐的地方,再分流。读书人如程犀,约摸十日后能得到消息。

    程素素迫不及待地接过邸报,一顿,慢慢地寻张椅子坐下,慢慢翻看,程犀笑着摇头。

    忽然,程素素指着一页道:“大哥,这个李相公?”

    “就是他。”

    先前被何家弃养,被李家收养的那个名叫李成三的出息孩子。

    程素素慢慢将一叠邸报看完,并不知道自己的教育方式已经被讨论过了。只是在默默地想,生父死了,以宰相之高位,必然是有后效的……不知这位李相公,会出什么招呢?

    她敢打赌,李相公对何家没有好感。如果有,早早地就能生父、养父,两家一同照顾了。却只接了养父家去京城,这怨气也是不小的。

    这一回她学乖了,不急匆匆地嚷出来,只是含蓄地问程犀:“这丧事,是不是有转机?”

    程犀笑道:“我若能猜得出来宰相会做什么,还用考举人吗?”

    “李相不是也得先考试吗?”

    程犀摸着妹妹的脑袋:“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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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不数日,等到了李相公派人回老家来了。

    派的不是别人,是姓李的侄子!

    乐子,大了。

    程素素愈发笃定,这位李相公,怨气很大很大。

    作者有话要说:

    师兄很敏锐的,只是想不到“穿越”233333333

    不晓得有没有说清楚,大概就是:何家有一个反正要死的老头子,不用白不用,号称中邪,求道士做法续命,如果人死了正好借机打击道观(他家不信道,和朱家是亲戚,等等原因混合);

    程家的反击是让他把官辞掉,好处吐出来才能活;

    何家不愿意,孝子贤孙宁愿老头死,也要官要钱,伪造了遗言,不吐好处;

    为防止被报复,师兄加速丞相入局(亲爹死了,他肯定会知道,所以是加速);

    最后,让师兄感觉不舒服的,是现代人的天生反骨,以及对人际关系和社会角色与古人的代沟,有些能变,有些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变了。

    第14章 京城来客

    李丞相,姓李,名福遇,字成三,是已经致仕的萧老丞相的女婿。名儿起得好,一生福气,从头走运到尾。出生时,生父听了算命先生的话,要将他扔了。好巧不巧,遇到了养父李六。

    生养是个运气活儿,一不小心,一尸两命,一不小心,生了夭折。李六家贫,连丧两子。扛着锄头,路过何家大门,见生下儿子居然要扔,不由感慨了一句:“有个儿子便是福气了,扔了作甚?”

    一句话将何老员外逗乐了:“你说是福气,你养?!”

    李六一想,自己如今一个儿子也没有,养就养,不过煮饭时多加一瓢水,大家吃稀点儿,就有他一口饭了,权当行善积德。何老员外要升官发财,他一个泥腿子,咋个做官?发的什么财?没什好忌讳的。也许养了这个孩子,以后就能生出自己的孩子来了呢?生养不了,还有这拣来的养子。

    一念之间,李丞相就这么被养活了。天生会念书,在私塾窗下听几句,比别人家那交了束脩在屋里听讲的,学得都好。

    李六自打捡了这便宜孩子,老婆又生了一个亲儿子,这回养住了。夫妇二人便觉得这养子真是福星,见他一道放牛,一道偷听。心道,若能识得几个字,日后当个账房,也比土里刨食能多趁几个钱不是?

    也没钱置办文房四宝、束脩衣衫、书籍文章。东拼西凑,宰了只鸡,央了私塾先生,也不求入门听讲,只要别赶他走就行。

    先生见孩子长得眉清目秀,便先欢喜,一问,大为惊讶——偷听两句,便学得这样好。既怜这李六夫妇心善,又有些“奇货可居”的味道,也不收束脩,许他来听课,反将自己不用的纸笔送给他。

    李六本是要养子做个账房,过得比现在好些就行。不料养子读书有天份,十几岁中了秀才,继而是举人,也是目瞪口呆的。私塾先生身份大涨,乐得合不拢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