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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秦清也一礼,“那么,清就等着徐公子这一谢了。”

    两人年纪正好,如今两厢一对,男的沉稳,女的婉约。清风拂来,夜里的灯火打在两人面上,半响却是各自笑了。

    “徐公子...”

    “秦小姐...”

    这话却是同时道出来,两人皆是一愣,秦清便先说道,“夜里风凉,清要回了,徐公子可要走?”

    徐修伸手请人先回,“秦小姐请先回,徐某再待片刻也要归了。”

    如此秦清便先告辞,而徐修也不过待下片刻回了。如今孙逾不在,西厢房静的很,他素来不喜吵闹,如今倒也自在。

    徐修有临睡前复习的习惯,便把今日几个问题又回顾了几遍,待到亥时才梳洗一番上了床。便听得那头传来琴音,比往日却是要轻快几分,徐修一笑,仍是听完才睡。

    第10章 寡妇

    时至二月,汴京城也迎来了今年第一场雪。

    王芝今日是去了一趟外家,她那位堂哥前年纳的小妾又生了个小子,李氏便带着她一道去。如今她已到了成亲的年纪,平素做客时总免不了又被多打量几回,她心里最是厌烦这事,偏面上还不得显露,自是难熬。

    待用了饭与李氏和外祖母道声有事先回了,马车轱辘轱辘往乌衣巷驶去。王芝她外祖家离王家却是有些远,是要先从西市穿过东市再到乌衣巷的路程,如今正到西市,王芝挑了车帘往外看去,只觉着寒风飕飕,又听着外头传来几个摊主的声音,有卖豆花也有卖馄饨的,煞是热闹。

    王芝便让车夫停了,她今日着一身直领对襟式青色褙子,外头还罩了一件绣有梅花的月白披风,手里拿了个汤婆子往外走去。

    环顾左右,如今正是天寒地冻日,路上行人便少了些。唯有几处酒家、饭馆倒是愈发热闹起来。

    她便选了这家唤叫“十千脚店”的地,走了进去。这头皆是平民百姓的地,骤然来了这样一个富贵小姐倒是让人一诧,那店家忙过来问有什么需要。

    王芝平素未曾来过这样的地,便只让人上了一壶茶,迈步是要往临水的座走去,恰好对上陆致之那一双凤眼瞧了过来,又见他颔首算是打了个见礼。王芝便往那头走去,拘上一礼,“陆先生也在。”

    陆致之指了一侧对人,“王小姐若不嫌,就一道坐罢。”又见他新拿了个酒盏倒上一杯温酒递来,“这处是行来之人歇脚之处,没什么好茶。不过这酒却是极好,也没什么后劲。”

    王芝便坐下了,接过酒来,“先生像是常客。”

    那头店家正拿了壶茶来,听到这话却是接了,笑的很和气,“陆先生是个好人,早年是想带我那儿子去鸿蒙上学的,因着教不起束脩便没去成。陆先生知道了,便常来这教学也不曾收什么费,如今也有好几年了。”

    王芝听了这话甚是狐疑,又看了陆致之一眼,瞧着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这只陆狐狸,竟也能称的一声,好...人?

    那陆致之一笑,眉一挑,“王小姐似乎很不信?”

    王芝也笑,“陆先生长得一副正人君子模样,着实是不能让人不信啊。”

    陆致之听了却是极为赞同,“你平素巧言舌辩,今日这话说的却是实在。”

    “哪里比得上先生。”

    “你莫谦虚,总归你也是我的学生,承我风范也实属正常。”

    两人这厢打着机锋,到的后头自又是王芝完败,她眼一横,眉一挑,“先生若是做个言官,怕是朝廷众人都要怕你三分。”

    陆致之一手拿酒,眉眼含笑,“可惜陆某志不在此,王小姐却是无缘得见了。”

    这头两人一时没话,就听得那头几个中年人说起话来,“今年这寒气来得早,收成也不好,还要交什么赋税,这日子当真是没法过了。”

    另一个男人便说道,“可不是,年年要征税,当官的吃酒喝肉,咱们老百姓交了那么税也不见着受了什么保护,这日子却是更加苦了。”

    便也有一个着褐衣的,“这汴京尚还好些,天子脚下,那些当官的总不敢太露了牙。我是从京兆府来的,那当官的才是真当扒皮。前头判了桩案,一个青年男人看上了一个寡妇,把人给糟蹋了,偏那寡妇也是个烈性的,一纸状告到官府,你们猜什么?”

    其他几人自是问道,“什么?”

    那人便说道,“那男人正是知府那三房姨太的侄子,自是没受理,还说是这寡妇受不住勾搭人去了。”

    便有人说道,“当真是个黑心的东西”又问后头怎么了的话。

    那褐衣男人又道,“那寡妇哪里受得住,第二日在家里拿了根麻绳把自己给吊死了,还是隔壁的听着没动静去瞧了瞧。那死相着实恐怖,旁边还有一张用血写成的冤字。”

    几人唏嘘一叹,有道那寡妇可怜的,有道那知府黑心的,可他们也不过寻头百姓哪里能为人做了主去。

    这头是脚店,多是来走之人歇脚之处,如今外头的雪已小了不少,几人便也慢慢出了去了。而王芝正饮完第三杯酒,她转头问陆致之,“先生听后,不知有所感谢。”

    陆致之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饮酒说道,“不过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一个教书先生,哪能管得了这天下事。倒是王小姐,不知有何感想?”

    王芝横了眼看去,“我一个女人,又能——有什么想法?”

    两人双目一对,端的是漫不经心,浑不在意。

    而那外头的雪却是慢慢停了,王芝从木头窗棂外看去,只觉着今年这冬着实比前些年要冷些。

    她在这已坐了一个时辰,该回了,便与陆致之告辞,又找来店长付钱,她身上多是碎银锭子或是金豆子一物。那店家平素只收几文十几文的着实找不开,王芝便递了个银锭子说是无妨的话,店家却是个老实的道是不肯收,两厢正是僵持着,便听陆致之说道,“你回去吧,这壶茶算我请你。”

    王芝倒也从善如流,收回了银子,又道,“那便多谢先生了。”便又一拘礼,与人告辞了。

    她回到王家的时候,已有些晚,丫头绿竹自是有些急,见人回来了打了礼迎人进屋,“您可回来了,夫人前头已来过,没瞧见您,只差要去外头找您了。”

    王芝解了披风说道,“无事,你差人去母亲那头说声,只说我回来了,让她不必心急。”

    那头自有人去了,今日晚饭是大房二房一道用的,王芝刚走进屋子就听几个在说王璋,她因着辈分高进去自又是受了不少礼,几人打了见面就听有人对王庾氏说去,“你如今却是不用担忧了,底下儿女双全,如今两个儿子又都当了官。”

    说话的是早早出嫁了的姑奶奶,与王芝是一辈,却长了有一轮余,唤王苡,年有四十余,嫁了开封孙家,如今是回来探亲的。她长得眉目温和,是个和蔼的妇人,便又听她说道,“不知璋哥儿可定了人家。”

    王庾氏说没,孙王氏便道,“璋哥儿如今有出息,往后怕是你更加要操心了。”这话便是说儿女成家的事。

    这厢几人说了会话,那头有人道开饭了,王家子孙多,用饭是男女分桌的。是在一个屋子,只是拿个屏风挡了起来,王家是讲究寝不言食不语的,室内很静,便连碗筷相碰的声音也是没有的,每人身后还站了个丫头,若是想用什么自有人夹来。待用完了饭,又有人捧茶来,每人漱了口才又接过第二碗茶用起来。

    这头饭菜都撤了,男的往前厅去,女的往后院去,年长些的是去打马吊了。年轻些的便去玩起投壶来,王芝是被王家几个姑娘给拉去的。

    投壶是早年流行起来的玩意,因着这物不拘多大的地,又不必多大的力气,男女都可玩来,如今很受欢迎。

    那头早有人备好了投壶,矢,算等物。因着投壶礼除去宾外,还需一人主持投壶唤主人,一人当指挥者唤司射,另有一个做乐工演奏曲目。

    王芝便当起了主人,王珂做了乐工,那最爱热闹的十八姑娘当了司射,另有一位姑娘计算成绩。宾主就位,王芝奉矢,十八姑娘奉中,使人投壶,王芝说道:‘某有枉矢哨壶,请以乐宾。’”宾客曰:“子有旨酒嘉肴,又重以乐,敢辞。”王芝又道:“枉矢哨壶,不足辞也,敢以请。”宾客又曰:“某赐旨酒嘉肴,又重以乐,敢固辞。”王芝三曰:“枉矢哨壶,不足辞也,敢固以请。”宾对曰:“某固辞不得命,敢不敬从?”而后,宾向主人行拜礼,主人答拜。宾主相互行揖礼,于宾主席上正坐,面对壶所在的席之方位,做投壶准备。

    十八姑娘把两尊壶放到宾主席对面的席子上(壶离主宾席位的距离为二矢半),分别正对宾与主人。返回司射席位。向宾主宣布比赛规则,即投壶之礼,道是“有初”(第一箭入壶者)、“连中”(第二箭连中)、“贯耳”(投入壶耳者)、“散箭”(第一箭不入壶,第二箭起投入者)、“全壶”(箭箭都中者)、“有终”(未箭入壶者)、“骁箭”(投入壶中之箭反跃出来,接着又投入中者)等。

    王珂那头也摆起了架势,奏起《鹿鸣》。

    宾客依次上前投壶,待有人投进壶,算者便道,“某某有初计一分”“某某连中计两分”“某某散箭计一分”...

    几人玩到很晚,待到戌时才散。

    王芝要回西院时想起午间一回事,让绿竹去寻王璋,把脚店听到的那事让人递了话去,自往西院回了。她晚间用了好几碗酒,如今正有些晕眩,想起那日与陆致之合唱的曲子,唱了起来,“举世皆醉,我岂独醒,三杯一斗,撞破愁城,古来多少贤达皆寂寞,惟有飮者留其名。醉翁之意端不在乎酒,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第11章 附议

    王璋如今在御史台任侍御史一职,做的是弹劾、纠察的活。

    早年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是,单号休沐,双号上朝,属常朝,在京六品官都可参加。每月十五又属大朝,除京官外,各州府的府尹都得参加。

    因着元宵休沐了三天,今次大朝便定在了二十日。

    如今约莫也只有四更天,汴京城除去马车“轱辘”声,便是寂静的黑夜。

    而“待漏院”外却灯火分明,因着今日是大朝,人员众多。院外两排摆有吃食,有卖粥的、馄饨的,也有卖包子、粉糕一物的...

    王璋到的时候约莫四更余,他今日穿的是一身绿袍朝服,头戴乌纱帽,手持笏板。他生了一副好脸皮,灯火下衬的就愈发好看。

    便有认识的京官上前打了见礼,“王大人来了。”

    王璋是第一次参加大朝,地方官是不认识的,便有人打听了起来,说是那王家子孙,。他一双桃花眼把那头几人一溜儿转了几眼,话也说的轻飘,“今日倒是很热闹。”

    “王大人是初次参加大朝,怕是不认识。”京官便与人介绍起来,“那是杭州府的李大人,那是河南府的孙大人,那是京兆府的韩大人...”

    王璋便把眼转到了那韩大人处,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京兆府啊...”

    那处韩仁也转了头来,眼见是个极为俊美的年轻人,又听方才几人说道是那王家的子孙,如今在御史台任职。自也有心结交,点头示意,就见着王璋转了头,恍若未曾看见。

    韩仁咬了牙,暗骂一句“竖子”。

    这处几人寒暄了几句,那头便开了宫门,如今天还尚黑,除去几位一品大官被恩准可乘小轿进宫,旁人皆只可掌灯徒步而去。一路过金水桥到紫宸殿外,几人依官品分前后,又以文武而分左右而站。

    等到那头有人喊了一声“上朝”,依次往里,行一跪三叩头礼,双手持笏,口中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敬帝便说,“平身。”

    众人又道“谢皇上”,再起身,垂眼站着。

    敬帝是个明君,他生于安乐,却无纨绔之习,能尽心受教,待大臣老师也十分恭敬,让人搬了凳子给王谢两位老臣,又说了几桩事,夸了几个大臣。

    才又问道,“可还有本要奏。”

    底下静的很,王璋便侧站一步说道,“臣有本启奏。”

    他如今官品尚低,站的是最末几位,如今开了口,前头几人都看过来,小声议论了起来。

    敬帝便道,“启奏。”

    王璋双手持笏,行礼,说道,“臣要状告京兆府府尹韩仁韩大人,为官不仁,执法不办,私相授受,逼死民妇。”

    这话说的极重,臣子们都议论了起来,韩仁站在中间听到这话也转了头,站出队来,叩拜口中称冤。

    底下乱的很,有执事太监说“肃静”,敬帝对王璋,让他继续。

    王璋便继续说道,“盛宁十六年十一月,一寡妇一纸告到了京兆府,状告被人奸污。告的是韩大人家三房夫人的侄子,韩大人却说是那寡妇受不住勾引了人去。那寡妇也是个烈性,第二日在家里拿了根麻绳把自己给吊死了,还用血写了一张冤。”

    王璋说完,行跪礼,“韩大人身为四品府尹,依法不办,愧对圣上恩慈,是不忠。身为京兆府的父母官,处事不公,愧对百姓,是不仁。如此不忠不仁之辈,如何可担此重任!请圣上明察!”

    他这话说的重,又极是漂亮,甚有当年王松风范。那韩仁已说不出话,伏拜在地。几位臣子见此,都手持笏板,行跪礼,口中说道,“王大人说的有礼!”“臣附议!”“臣附议!”…

    敬帝便问赵恒,“太子怎么想。”

    赵恒上前一步,拱手道,“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韩大人胆子大,还敢包庇犯人。儿臣以为,韩仁先拘刑部,御史台与大理寺各遣一人前去京兆府查探,若是属实,京兆府是该换个父母官了。”

    敬帝点了点头,也不说旁的,“你们都听到了,就依太子说的去办。”

    一众大臣下跪口称,”圣上圣明,太子圣明“的话。

    王璋这一仗赢得甚是漂亮,那韩仁虽还未被摘了官帽,如今却要在刑部待着。等御史台的和大理寺一道去京兆府收集证据,若是属实却是要革职查办了。

    这厢散了朝,等敬帝与太子走了,自有官员上来恭贺王璋,谢玄便与王松说道,“你这侄孙,倒也不如外头传的那般。”

    王松一捋长须,说的话很是自大,“我王家子弟自是各个都好。”

    众人慢慢往外走去,王璋却是被留住了。随內监往西侧文德殿走去,此处是敬帝休息之处,太子赵恒也在,王璋行跪礼,敬帝便笑,“刚才是君臣,现在你却要叫我一声姑父,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