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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想去哪?我带你过去。”

    王悦抬眸望着他,不知道怎么的,他原先觉得这人好看,可多看两眼,总觉得心里头不舒服。眼前的人玄衣广袖,儒雅非常,可莫名就是让人喜欢不起来。他顿了片刻,开口道:“不了夫子,这点事哪里敢劳烦你,我自己去。”

    他朝谢景摆了下手,抓了玉佩转身就走。

    谢景站在他身后望着他,视线微微一顿。少年负着手往前走,食指上随意地勾着枚白玉吊坠,一身朱衣极为张扬不驯,他站在原地看着他,没有跟上去。

    王悦走出去大老远,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眼,瞧见那人还站在原地,心里头突然就一阵不舒服。

    这人怎么奇奇怪怪的?谁啊?

    要按平时王家世子的路数,他此时该冲过去撂一句“你瞅谁?”,但如今这地方不是他的地盘,王悦是个相当识时务的人,没拎清楚情况时没有轻举妄动,他对着那人礼貌地笑笑,然后转身快走了两步,避瘟疫似的赶紧跑开了。

    夫子了不起啊?

    王悦一路跑到了大殿里头,也没管地方是不是对了,跑累了随便找间屋子,伸手啪一下将门推开了。

    屋子里清一色全是穿着青色学子服的公卿少年,所有人都一齐抬头望向他,原本书声琅琅的屋子里一下子安静异常,王悦抓着那玉佩在众人的注目下愣了会儿,忽然觉得他喜欢上这地方了。

    这么多人啊!这得多热闹啊?王悦的眼睛刷一下就亮了。

    这日子有盼头了!

    朱衣的少年倚着门框自报了家门,他一字一句朗声道:“琅玡王长豫,诸位今后多指教。”

    屋子里静了片刻,猛地惊起一片哗然。

    王悦迅速适应了学堂生活。他原本以为读书的日子会异常无聊,没想到天高皇帝远,这里的日子比起待在王家待在王导和曹淑的眼皮子底下,那是太舒服了!他现在简直就是日日快活似神仙啊!

    没人敢管他啊!

    谁敢管琅玡王家的世子?他在这太学里头别说是横着走了,他就是转着圈走都没人敢说他一句不是啊!背书?他稍微皱一下眉头,一屋子的世家公卿子弟争先恐后地给他递纸条!不想听课?摔了书直接出门上街浪啊!全太学的夫子学生都围着他转,就盼着王家小世子在太学吃好喝好玩好,他一个不高兴了,夫子的脸色都开始发白。

    王悦觉得,他真是该早点来上学,这么爽的好事儿,他竟然今天才遇上,吃亏了吃亏了!亏大发了!

    王悦在太学没两天就有了一大堆狐朋狗友,每日出门呼朋引伴的,到哪儿哪里就乌烟瘴气,王悦无所谓啊,天大地大老子最大,活着什么事儿最重要?老子高兴,老子乐意。

    没日没夜地浪了两个多月后,王悦在太学声名远播,这下谁都知道琅玡王家世子究竟是副什么德性了,无数人为了讨好王悦每日撺掇着他使劲儿闹,王悦玩得不亦乐乎,几个月下来,朋友满地走,兄弟多如狗。可实际上太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王家世子就一草包,还贼好忽悠。

    王悦偶尔听见过别人在背后嚼他舌根,骂他是草包废物,他津津有味地听了大半天,对方一回头瞧见他,脸色都吓白了,他对着他们笑笑,转头又是玩命儿地浪。

    王悦自己玩得可高兴了,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新鲜劲儿开始过去了。

    人爽得多了,也就不觉得如何爽了,山珍海味吃多了都会腻味,舒坦的日子过久了人也会空虚,王悦开始渐渐觉得无聊。阿谀奉承的话他打小就开始听,听得多了,其实也没多大意思,这帮公卿子弟为他鞍前马后的殷勤样子,看多了也会觉得烦躁,偶尔想读两页书,又是真的读不进去,这一下子,日子忽然就变得难熬了。尤其对比之前那段逍遥日子,他现在简直就是度日如年啊。

    王悦是个挺能来事儿的人,无聊了,他就自己开始找乐子。

    他在太学里头转了一大圈,最后把视线投向了隔壁殿里安静读书的琅玡王世子殿下。

    司马绍这个人不简单啊。

    他能连续坐在案前读上一天的书,屁股一寸都不挪,功力之深厚看得王悦叹为观止。王悦忍不住想,如果此时此刻突如其来一道雷把司马绍的屋子劈塌了,这个人他知不知道跑。王悦坐在墙头盯着房间里头安静读书的司马绍看了很久,觉得他应该不会跑,按司马绍这性子,他大概会读着圣贤书然后从容赴死吧。

    这人他很有可能是读书读得脑袋傻掉了啊!

    王悦觉得相当不可思议,但是他没能去招惹司马绍,倒不是司马绍不搭理他,而是因为每次他只要稍微表现地主动了一些,专门教司马绍的几位夫子就会如临大敌,一副壮士断腕比干剖心的刚烈样子,好像下一刻就要当着王悦的面触柱而死,血溅五步之内,总之决不让他把未来的江东之主往阴沟里带!

    王悦到底还小,一群七老八十的老夫子当着他的面要一头撞死在柱子上,他第一次看见这阵仗,说实话心里是有些害怕的。

    干啥?这干啥呢?

    他不就是想带着司马绍玩一玩,一群老夫子搞得他像个老流氓要强。暴司马绍那个黄花大闺女一样,他心里也不爽,凭啥啊?琅玡王世子金子做的碰不得啊?

    偏要碰!

    然后王悦把司马绍给当众打了一顿。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太学里头专门有一课是教骑射的,王悦每日蹲在司马绍的墙头伺机而动,当瞧见那小公主似的琅玡王世子穿了劲装出门,他觉得时机成熟了。趁此机会,几个老学究不在,他去勾搭司马绍,将人一举拿下,于是他偷偷跟着一无所知的司马绍去了训练场。

    王悦进去后,却发现司马绍不见了。

    他在训练场里头四下找了圈,没找见人,傻眼了,正好看见不远处庾家大公子庾亮拉弓射箭,他眼睛一亮,猛地朝他喊道:“庾元规!你瞧见了司马绍吗?他人怎么不见了?我找他来着!”

    庾亮闻声看了眼朝他走过来的王悦,脸色突然刷地一白,猛地吼道:“小心箭!”

    王悦正穿过训练场,闻声一愣,扭头看去。

    在左侧训练场尽头刚射出一箭的司马绍看着那忽然走进他视野的王悦,勾着弦的手指却已经松开了,他眼睛猛地睁大了,“王长豫!让开!”

    王悦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下一刻,他感觉腰被人紧紧地揽住了,他整个人被往后卷,有人将他一把护在了怀中,在呆愣中,王悦听见长箭呼啸而过的声音。

    “没事吧?”那人低头看着他,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王悦愣愣地抬头看着抱着自己的人,感觉到头发一松,发带似乎被这人情急之下拽脱了。过了好半天,他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他猛地一下睁大了眼,惊魂未定道:“没、没事。”

    谢景盯着王悦的脸,终于忍不住摸了下他的头发,手有些微微的颤抖,“没事就好。”

    瞧见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所有人全都朝着这里飞奔而来,司马绍与庾亮跑在最前头。

    尤其是司马绍,他握着弓的手都在抖,脸色刷白,“王长豫,你没事吧?”

    王悦从谢景的怀中轻轻挣出来,看了谢景一眼,从他的手中把发带拿了回来,他盯着这人,好半天才僵硬说了一句,“多谢夫子。”

    谢景看着他没说话。

    王悦扭头看向脸色惨白的司马绍,大声道:“我没事啊!都围过来干什么?我没事,没事儿!屁大点事儿!”他去捋手里头的发带,手却忍不住颤抖起来。

    司马绍本来以为他要射中王悦了,闻声猛地松了口气,弯下去腰去,下一刻他忽然却瞧着那站在谢景跟前披散着头发的王悦愣住了,王悦本来就比一般的小孩瘦小一些,眉目又长得极清秀,披着头发的样子像极了小姑娘,司马绍脱口便是极诧异的一句,“你是个女儿家?”

    所有人都盯着王悦猛看,王悦捋着朱红色发带的手一顿,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司马绍。

    那一瞬间,整个训练场地都安静了。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太阳穴绽着青筋的王悦已经卷着袖子奔着司马绍就去了。谢景伸手去拉王悦,手抓了个空。

    “你再说一遍?!”

    匆匆赶到的夫子们看着训练场上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颤颤巍巍道:“使、使不得!使不得的!”

    那一天,当着整个训练场所有夫子学生的面,王悦把司马绍给干翻了。

    第33章 何故

    王悦当众把司马绍给打了。

    司马绍愣是傻乎乎地没还手,他以为王悦真是个小姑娘,这事儿涉及琅玡王家的颜面,他也傻了,一声不吭地给王悦打。

    事儿闹得挺大的。

    琅玡王家的世子把琅玡王世子给打了,双方的家族都是这江东有头有脸的人物,不一会儿这消息就传开了,惊动了建康城一整个权贵圈子。琅玡王家的长辈们都收到了消息。

    太学的夫子们大多数还是偏帮着王悦说话的,有些权力上的事情,王悦在他那个年纪还不是特别的懂,但当他望着太学大殿中围着他的一众夫子与琅玡王家的叔伯们,隐约还是能感觉出来点什么。琅玡王家人护短,这事儿建康人尽皆知。

    本来王悦冲上去教训司马绍的时候,他就做好了被狠狠收拾一顿的准备,可他没想到,曹淑一听夫子们说司马绍差点射中他,神色瞬间不对劲了。

    最后反倒是贵为琅玡王世子的司马绍站出来向他道了歉,王悦立在堂前看着司马绍低着头,猩红的血顺着皇族少年的额头往下滴,他顿时没了话,站在那儿抓着自己的手有些不知所措。

    “抱歉,世子。”

    “没、没事。”王悦忽然觉得舌头有些打卷,“我脾气不太好,是我先动手打……”

    “长豫!”曹淑忽然开口唤住了他,“过来!”年轻的王家主母看了眼立在堂中的皇族少年,忽然呵斥道:“一个个瞧不见琅玡王世子头上的伤吗?还不去喊大夫过来给世子瞧瞧!”

    外头这才冲进来一群人,手忙脚乱地帮司马绍止血。

    王悦有些愣住了,随即感觉到自己被曹淑一把搂到了怀中。

    不远处一直静静看着这一幕的谢景望着王悦,终于,他抬手轻轻摸了下自己的胳膊,低头看了眼,一手的血。

    一旁的老夫子极轻地吸了口凉气,“刚给箭擦着了?怎么不说?”

    谢景拢了手心,低声道:“没事。”

    次日中午,王悦漫不经心地甩着玉佩,装作路过的样子去司马绍念书的屋子旁转了几圈,门口的人瞧见他,他示意他们别出声,他又在外头像盯梢似的转了几圈,而后放轻脚步声走了进去。

    司马绍果然雷打不动地在看书,听见动静抬头看了眼,“是你?”

    王悦手中转着的玉佩一顿,他伸手抓住了玉佩,走上前去坐在了司马绍的跟前,轻咳了一声,“今日怎么没瞧见你那群夫子们啊?”

    司马绍犹豫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的笔,“我修养几日,暂时不学书。”

    王悦看着他脑门上的伤,有些尴尬,手中的玉佩又猛地甩着转了起来,转了大半天,他忽然抬头道:“我也没想到事情会闹这么大,我、我吧,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你不还手,我、我也有些……”王悦硬着头皮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一阵子,看着司马绍道:“你不生气吧?”

    “没有,是我的错,我没留意到你往训练场走,我也不该说你是个……”司马绍顿了下,抬头望着王悦:“说你是个女儿家。”

    王悦盯着他看了会儿,“没事,我不怪你了。”他飞速地转着手里的玉佩,不知道说什么好,“没事,都过去了,我原谅你了!”他点了下头,抿唇没再说什么。

    司马绍看着他,极轻地点了下头。

    王悦望着他,“你一直都这样啊?”

    “什么?”

    “就平时看看书,然后也不出门,就这样?”王悦抓了下头发,“我看你夫子今日不在,要不,我带你出去转会儿吧?转转?”

    司马绍有些诧异地看了眼王悦,良久才道:“有功课。”

    “功课?”王悦不明所以地看了眼司马绍,过了一会儿,他才猛地反应过来,略微有些震惊道:“你都是自己做的啊?”

    司马绍轻轻点了下头,“嗯。”

    王悦支吾了一会儿,点点头,“嗯,我知道的,这个特别烦,我也自己做的,嗯,特别烦。”他看向司马绍,过了片刻后,他从左边的袖子掏出几个小瓶子摆在了司马绍的面前。

    司马绍看了眼那些瓷瓶,视线微微一顿,他抬头看向王悦,然后看见王悦把左边袖子掏空了,又去掏右边的袖子,一连掏出了三十多个大小不一的瓶子,一排排地摆在他面前。

    “这是?”司马绍看着不说话的王悦,终于没忍住问了一句。

    王悦手里头的玉佩转得更快了,他望着司马绍,“这个、这个是我、是我,我没什么用的,我就留着也没用的,然后也没地方扔,我就想着挺可惜,嗯,就没什么用的。”

    司马绍伸手捞过一只瓶子,看了眼上头的字,看向王悦,“药?”

    “没什么用。”王悦点了下头,过了很久才问了一句,“我没什么用,你,我就觉得,嗯,送你要不?我看你……”

    司马绍轻声道:“多谢。”

    王悦用力地转着玉佩,点点头,“我没什么用阿!嗯,这样,你先做功课,我不打扰了!我也先回去做功课了!”王悦忽然觉得脸上发热,有些坐不住了。他刷得一下起身往外走。

    司马绍看着他的背影,在王悦走出去的那一瞬间,他忽然开口了,“王长豫!”

    王悦浑身一僵,脚步顿住了,过了好半天,他才抓了玉佩回身看向司马绍,“嗯?”他开口笑道:“怎么了?”

    司马绍也没了声音,良久,他才轻声道:“我功课快做完了,午膳的时候,我们可以出门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