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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

      平安只得挥了挥手,“行了,也不急在这一时,你下去沐浴更衣,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再过来吧。”

    等冯玉堂梳洗完了回来时,之前那种喜形于色和迫不及待的感觉已经消散了许多,平安这才道,“可以开始了。”

    冯玉堂查到的消息,比平安以为的更多。

    嗯,这个“比平安以为的更多”,是他查出了赵璨七皇子这个身份。除此之外,就跟钱成查到的差不多了。平安十分好奇,“七皇子的身份,你是如何查到的?”

    “我……我躲在他的寓所中,偷听到了伺候他的人说话。”冯玉堂有些紧张。对方毕竟是皇子身份,他这么嵌入,如果被发现,当场处死都是应该的。他之前并不知道赵璨的身份,现在知道了,却是有些后怕。

    平安点头,“不错,你能想到这样的法子,可见脑子活络。你不识字?以后就跟着我学吧。”

    “是,多谢提举大人!”冯玉堂喜出望外,就要跪下去磕头。皇城司管事的人大都是太监,大家都已经习惯了,所以冯玉堂并不觉得自己在太监手下做事,有什么不妥。哪怕平安很年轻,但能坐上这个位置,就说明他有能耐。现在平安让自己跟着他,冯玉堂简直高兴得不知怎么好了。

    平安连忙让王从义拦住他,“你年纪和我差不多,别跪我,我怕折寿。”

    通常这种拒绝都会被认为是做样子,但平安拿出“折寿”这个理由来,别人是无论如何都跪不下去了,否则岂不是咒他死吗?冯玉堂脸上便有些讪讪的,王从义把人拖下去了。

    将得来的消息在心里过了一遍,赵璨竟然真的没有跟官场有什么联络,这一点让平安意外之余,对他也越发佩服。

    皇帝肯定会关注他在这边做的事,这是必然的。赵璨心里想必很清楚。但知道是一回事,真的能够忍住又是另一回事了。换做另外一位皇子,这天时地利人和之下,真能忍得住一动不动吗?

    要知道如果能得到江南官场的支持,那可就相当于是掌握了一张能够令大楚震动的底牌。不是谁都能够忍得住这样的诱惑的。

    平安之前决定帮助赵璨,多半是看在两人之间的情分。他知道赵璨聪明,但从前没有表现的机会,也不知道他究竟能走到哪一步。但到今天,他终于看明白了,赵璨的确是值得任何人投资的。

    当然,最让平安高兴的是,赵璨没有给自己出难题——他要是真的跟官员联络了,自己是报上去还是不报?现在大可不必纠结这个问题了。

    躺在床上,平安迅速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他不再让其他人出门,自己带着王从义去了天一书院。

    平安生得相貌堂堂,加上年纪小,声音也还是少年的清脆悦耳,打扮一下,看上去就像是个教养优良的富家子弟,旁边的王从义也不像太监,更像是他的跟班常随。于是这样子出现在天一书院,竟丝毫不显得突兀,倒是让来往的学生指指点点,都猜测是不是新来的同窗。

    没一会儿整个书院都传遍了,又来了一个姿容气度都不逊色四大才子的小公子,说不定会成为大家的同窗!

    平安直接去了赵璨的住处。

    这会儿赵璨没有课,同窗们也还没过来盘桓,他自己在院子里练剑。剑是兵器中的君子,一向为读书人所喜爱,视为礼器。江南文风鼎盛,文人们也大都喜欢随身携带一把剑。不过多是装饰用的轻剑。

    但似赵璨这样一本正经练习剑法的人也有不少。赵璨这个习惯,就是来这里之后才养成的。

    门没有关,但平安也没有走进去,而是站在门口观看。直到他一整套剑法练完,收招休息时,才轻轻鼓掌。

    赵璨转头看到他,似乎十分吃惊。平安朝他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将封好的信请出,托在手上道,“圣谕!”

    本来要上前迎他的赵璨微微一愣,立刻敛容跪下,“儿臣赵璨接旨。”

    “召七皇子回京。”平安说完之后,便直接走进去,将书信交给他,同时把人扶了起来。赵璨先拆开信看过,彼此才重新见礼。

    这封信当然不是皇帝的亲笔书信,应该是翰林学士或是秉笔太监代笔,用词十分简练,全都是些套话,总体来说,内容就是平安说的那句话:召他回京。

    王从义是现在才知道眼前这人竟然是七皇子!原来王总管给提举大人的差事,就是来召七皇子回京。只是平安一路来的行事,却不像是单单为此。

    不过现在不是思考的时候,他也连忙上前行礼。

    赵璨将平安请到屋里落座,然后才道,“钦差大人一路辛苦。只是我这里课业尚未完结,一时恐怕走不脱身。”

    “殿下还要多久?”平安问。

    赵璨道,“你们来得凑巧,再过几日就是今年的大考。大考如能评优,便可结业了。”

    “那就祝七皇子殿下鹏程万里。”

    “多谢。我这几日要温书,倒是不方便招待钦差大人,不知您下榻何处?”赵璨依礼问道,“若是没有地方住,倒可在我这里盘桓几日。”

    他的住处虽然在书院里,但因为成绩优异,是自己单独一个院子,让平安住进来不在话下。

    平安倒是想住进来,但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他还有别的是要做呢。“殿下不必挂心,臣已经安排好了住处。”

    宣旨官一般都是先宣读了旨意,然后才会由接旨的人安排下处。平安却说自己已经有了住处,赵璨眸光微微一闪,含笑问道,“我记得平安你是在司礼监当值,未知如今……”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王从义就十分知机的接上,“大人如今就任皇城司提举。”

    皇城司的人来给自己宣纸?赵璨立刻就什么都明白了。他只是没想到,平安要送自己的大礼,竟然这样大。

    “恭喜提举大人了。”他拱了拱手,“既如此,我就不留客了。”

    平安点点头,起身告辞。虽然他一再说留步,但赵璨还是送了出来,两人一路纠缠,不知不觉间就落下了王从义七八步的距离。赵璨这才低声笑道,“这就是你准备的大礼?的确又惊又喜。”

    他是真的没想到,平安还有这样的本事。司礼监和皇城司虽然顶头上司是一样的,但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因为司礼监的人也在皇城司的监督之中。

    平安看了他一眼,“不及殿下四大才子的风光,天下书斋的霸气。”

    两人相视一笑,不再说话,但彼此的意思都已经明了。平安将自己的身份透露出来,是提醒赵璨要做好准备,同时也告诉他,他在江南做的事,自己都已经知道了,而且很满意。

    然后赵璨才停住脚步,平安三两步赶上了停下来等他的王从义。

    走出院门是,平安借着关门的机会转过头,见赵璨站在台阶上,远远朝这里看过来。

    晨光中他长身玉立,身上的白色学子衫随风而动,飘逸如仙,再加上他容貌出众,眉眼秀丽,更显得风姿卓然。

    赵璨……也长大了。

    让平安比较欣慰的是,自己这三年来因为伙食好,所以发育得也快,尤其是这一年来,身体抽条一般的长,刚才站在一起时他不着痕迹的比对了一番,嗯,比赵璨高了两寸多。

    虽说赵璨年纪比他还小两岁,但当初他来江南之前,两人看上去可是差不多高的。所以平安已经非常满意了。

    回去的路上仍旧一路被围观,不过平安心情好,丝毫不介意。

    但等到了客栈里,他的脸就立刻沉了下来,转身吩咐王从义,“把人都叫来。”

    等人都到齐了,平安板着脸道,“之前让你们搜集消息,你们给出来的结果,我非常不满意!”说完手指在桌上轻轻一敲,“皇城司伺察臣民动静,这样重大的权力,皇上交到了我们的手中。可你们再看看,你们打探出来的,都是些什么消息?鸡毛蒜皮!真正该打听的消息,却是半点端倪都没发现!”

    有人露出不服气的表情。皇城司从来做事都是这样,在平安手下,他们已经很卖力了,不然也不会连着三天早出晚归。毕竟在京城,他们有特定的消息渠道,并不需要这么费神。

    平安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表情,“当然,这怪不得你们。毕竟你们从前没人教,都是按照自己的理解,胡乱去做。能打探到消息已经很好了。但是!”

    说到这里他提高了声音,“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有人能将我交下去的差事办得十分圆满,这又怎么说呢?”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似乎有些不信。平安扬声叫道,“冯玉堂!”

    “属下在!”自从昨日知道自己能够跟着平安,冯玉堂就一直意气风发,只不过这事他不知道能不能好,憋在心里十分难受。现在听见平安点名,立刻高声回答。

    平安道,“跟他们说说,你这五天在外头是怎么过的,都打探到了什么消息?”

    冯玉堂便站了出来。看得出面对众人他有些紧张,一开始说话还结巴,引来一阵哄笑,但渐渐的,大家的表情都严肃了起来,无他,因为冯玉堂想出来的那些办法,的确是大家从未想过的,并且还真的有效。什么从食物残渣里推断这家有几口人,到怎么跟消息灵通的小摊贩们套话,甚至还有故意闯入看似守备森严的地方试探虚实……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最后听到冯玉堂钻到了赵璨住处,翻墙进屋偷听,都没有人哄笑了。

    “我一直认为,人和动物不同的根本之处在于,我们有脑子。”平安让冯玉堂会去做下,慢慢道,“作为一个人,首先要回动脑子。没有办法就自己想,没有条件就自己创造!刺探消息是一件非常隐秘而重要的工作,如果你们不动脑筋,得到得就永远都只是表面的消息,永远不会被重视!”

    “你们是愿意浑浑噩噩这么混日子,还是做出点儿成绩让别人看看?让大家都知道,皇城司不是只能掌管宫门进出的!”

    平安的话听上去很振奋人心,但下面的人却都是一脸茫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期待的那种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情况,毕竟没有出现。

    他也知道这是因为自己还没有服众,他们不知道跟着自己有什么好处。不着急,慢慢来吧。

    平安挥挥手,“行了,这些话就都不说了。接下来要交给你们一个新的任务:每个人在天一县发展一个下线,一个能给你们提供有用消息的人。去吧。冯玉堂留下。”

    其他人稀稀拉拉的离开,冯玉堂则紧张的站在平安面前。平安觉得还是这种什么都不懂事的小孩可爱多了,只要你表示一点赏识,就激动得不行。不像那些老油条,没有真正的实惠和好处,是不会心动的。

    “我之前让你跟着我学认字。”平安说,“但我也不知道这里该怎么教。你先去准备基本儿童启蒙用的书,能用到的都买一套回来。”

    至于他自己,恐怕要去天一书院看看,至少学学别人是怎么教书的。听说古代人都是先各种背诵,然后老师再一一释义。而且可不像现代,一遍不懂讲两遍,两遍不懂讲三遍。在这里记不住就挨板子。板子挨多了估计就能记住了。

    平安领着王从义出去闲逛,打算偷师。——他深刻领会王立心的意思,不管去哪里做什么,都带着王从义,就是去见赵璨也不例外。

    因为皇帝和王立心可未必对自己完全放心。王从义跟着他,固然是打下手,但同时也能监视他。所以平安就要做出这个姿态:我是完全没有任何私情和秘密可言的。

    王从义知道他要去学怎么给人启蒙,便道,“大人,在这里恐怕看不到您想看的。那些需要启蒙的孩子,都会在村子或者县里的蒙学念书,条件好的还会请蒙师到家中坐馆,等到粗通文义,要开始练习作文了,才进入书院学习。”

    平安干咳了一声,“没关系,这里也可以看看,等回京后,我打算在皇城司进行一次全员培训,以后的新人也都要进行岗前培训,要求每个人都能听说读写。正好看看这些文章是怎么作的。”

    第52章 游故地惊闻往事

    王从义自己低着头琢磨的当儿,平安已经将低年级的这一片地方逛完了,他已经想好了,也别偷听了,找赵璨帮忙,要一份讲义和教案什么的,回去再对照整理就可以了。所以心情十分放松。

    转回来是,王从义终于抬起头来,“大人,这培训二字,用得极妙,属下佩服啊!”

    平安不由失笑,“妙在何处?”

    “大人请看,这培,正是培植,培养之意,寓意养育人才;而这训,则有训练,训诫之意,意在管理人才。培养人才,管理人才,培训二字,尽得御下之奥妙啊!”王从义一本正经的分析道。

    平安发现自己竟然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绝不是因为对方奉承得自己很高兴!

    想到后世遍地都是广告都打到小吃摊上的培训班,平安不由哑然失笑。王从义这种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本事,如果在现代,去做培训说不定真是个人才。

    他一高兴,便道,“既然你这般感兴趣,这件事就让你来负责,如何?”

    王从义又惊又喜,“果真?咳……属下不是质疑大人的意思,只是怕自己能力有限,有负大人所托。”

    “不会不会。”平安说,“那个钱成就挺有意思,你就把所有人往他那个标准培训就可以了。必要的时候,也可以让他现身说法,讲述自己的经验,让大家学习嘛!”

    一边跟王从义闲聊一边往前走,不知不觉平安就来到了赵璨的住处附近。不过这次很不凑巧,赵璨的院子里正聚集着五六个同窗,大家正高谈阔论,气氛热烈,恐怕一时停不下来。

    平安正准备转身离开,却被眼尖的人发现。这人又正好是上次看到过平安的,不由对赵璨道,“凤楼兄,那位小公子莫非是来寻你的?”

    赵璨抬头一看,微笑道,“果然是。多谢子潜兄提醒。”然后站起身朝这边走过来。

    平安见到他的动作,只好站在原地等待。

    赵璨走过来的过程中,还不时有人询问,让他邀请平安过来加入。在他们看来,赵璨的朋友,必定同他一般龙章凤姿,才华过人。何况平安的外表,也挺能唬人的。

    “提举大人怎么这时候来了?”赵璨走过来问。

    平安拱手道,“有事相求,所以登门拜访。只是没想到殿下这里有客。下官还是暂且告辞,回头再来。”

    赵璨转头看了一眼,道,“大家都对你十分好奇,让我邀你过去叙话。若就这么走了,反倒不合适。不如过去打个招呼。”见平安还要说话,他不容拒绝的摆摆手,“这里可没有什么殿下。”

    平安只好转头示意王从义在这里候着。如果是他自己,当然不好让王从义苦等,哪怕他是上官。但这不是还有位殿下么?院子里人那么多,也不可能说什么私房话,王从义自然不会有异议。

    两人走进院子,刚才提醒赵璨的那个叫朱润的士子立刻迎了过来,“哈哈,凤楼兄,不替咱们介绍一下你这位朋友吗?他上次来找你,可是在书院里引起了好大一阵风波。我们都以为是新来的学子呢。”说着转向平安,“怎么样,我们天一书院,是天底下最好的书院,留在这里读书绝不会错的。”

    “你们误会了,他只是受家人之托来寻我罢了,并不会留在这里读书。”赵璨连忙道,“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远房堂弟齐子安。”

    “我就说是凤楼兄的家人,果然!”有人大笑道,“凤楼兄的弟弟生得跟他一样俊美,倒也不令人吃惊了。”

    平安并不说话,只微笑着看赵璨在这些人中间周旋。看来这三年给他带来的改变的确很大,他的性情比之从前更加舒朗开阔,游刃有余了。平安忽然觉得,也许不生活在皇宫里,他会更幸福一些。但这毕竟不是自己能够替他做主的事,况且,焉知他又不是最适合那个位置的呢?

    毕竟,在年纪增长的同时,他的羽翼也渐渐丰满。他不避讳的将自己带到这些人中间,未尝不是为了让自己看看他的能耐。他自己恐怕也是不愿意退一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