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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他身上热,稍躺一会儿被窝里就暖烘烘的,延湄舒服地闭上眼睛,没多会儿想起一事来,她转过头,在被里点了点萧澜的手,说:“澜哥哥,甚么牲口最厉害?”

    “牛,马”,萧澜不知她怎么问起这个,随口答:“还有毛驴,怎的了?”

    延湄稍稍皱起了脸,心想着牛马也不咬人,怪道:“可有人被牲口咬了。”

    萧澜看看她白皙的脖颈,问:“谁?”

    “早上一个小娘子”,延湄凑近了他努着嘴说:“她家里牲口真厉害,咬脖子,红了。”

    萧澜:“……”

    第30章 热热

    他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

    延湄黑亮的眼睛从他的脸上缓缓往下看,最后盯在他的喉结处。

    萧澜的喉结控制不住地滑动了一下,延湄略微好奇,伸出手指一勾,她想了下萧澜被大毛驴咬住脖子的情形,皱眉道:“定是很疼。”

    萧澜捏住她作怪的手,心火儿直往上窜:“你今儿不累了是不是?”

    延湄被他抓疼了,却也不生气,懂事道:“澜哥哥累了,快睡觉。”

    萧澜狠看她一眼,警告道:“不许与旁人提此事。”

    延湄自是不想与旁人多说的,乖觉地嗯一声,萧澜说:“闭眼。”

    延湄仍旧处在与他同衾的新奇当中,晃晃手,“咱们一起。”

    萧澜心下只想她快些睡觉,莫再嘀咕这乱七八糟的,便应道:“三二一,闭眼。”

    延湄立即把眼睛闭上了,萧澜也闭着,然而心浮气躁,片刻,他睁开眼,转头去看,见延湄细细的睫毛在昏昏的光影下颤啊颤,显然还没睡着,但因听了萧澜的话,怎么也不肯睁开。

    他绷紧了嘴角,稍别开头去,在心里头默默念了几遍经,不知多久时候睡实了。

    这石砬子山开了口子,余下的就要靠人工挖凿,程邕等几十人是远不够的,除了府里还得再来两百人外,另要自当地百姓里招募些壮实儿郎,萧澜不能每日耗在这里,只能先回濮阳,走前带着延湄又到山上看一眼,交代程邕:“不必操之过急,回头工钱上莫亏待了。”

    “是”,程邕擦擦脑门子上的汗,连带着土抹成了几道。

    延湄盯着挖凿用的铁犁铧和铁锸看了会儿,拽了拽萧澜的手,给他一指,萧澜几乎立即会意,笑道:“我倒把这给忘了,能改?”

    延湄扬起帷帽的面纱说:“我没改过,看过大哥修犁杖。”

    她说的是耕地的犁杖,和这不尽一样,但萧澜想,她既然盯着看,必是瞧到了相通的地方,因叫人留出一套与她,说:“拿回去细看,能更实用些自然最好,没法子也不紧要。”

    “嗯”,延湄冲他一笑,露出两颗瓷白的小虎牙。

    程邕在一旁又擦了把汗,暗说我的天爷,光棍儿可真不好当啊。

    因早上耽搁些功夫,回程时不免赶得快些,延湄没颠了一路,回到侯府腰酸背痛,耿娘子赶紧让人烧了两大锅热水,好叫她和萧澜都泡个热水澡。

    桃叶和桃花也是一身的土,耿大娘叫她两个也去洗洗,桃叶回来道:“还好大娘子想的周全,给咱们带了被褥,您不知道,咱们住在山脚下,半夜里那风鬼嚎似的,冷得人直打哆嗦。”

    耿娘子道:“嗐,原还记着金陵的十月呢,哪成想颍川到了这时节,一早一晚的这般寒凉,山脚下更不必说了,应叫你们把汤婆子也带上两个,等走了我才想起来,你去灌两个吧,这天气用不了多少日子就得烧炭了。”

    “哎”,桃叶答应一声,这些东西一入秋倒早寻出来了,便去灌了两个拿来。

    整理床榻时耿娘子给两床被里各塞了个,延湄见了摇摇头,说:“先不用。”

    耿娘子笑道:“夫人,得用上了,虽老话说春要捂秋要冻,但颍川不比金陵。再者说,人的脚凉不得,暖着好。”

    延湄听了她后面一句,似乎觉得有道理,想了想,“那留一个。”

    侯爷八成也不用,耿娘子拿手一探,被里已有热乎意思,遂也由了她的话。

    萧澜在外院待到挺晚才回来,这些天他们不在,军中工匠按延湄给的图做了个刀车的模型出来,但是不知哪处没做对,机关不大好用,他府里的两个巧匠倒瞧出来一些,但也拿不准窍门,抓心挠肝几日,今儿等他们回来,立时呈给萧澜,请夫人快给解惑。

    萧澜抱着匣子进屋,延湄正拥被在看一本画本,那是傅长启来时给她带的,不知打哪儿搜罗来骗孩子用,延湄看得还津津有味。

    萧澜扫一眼,见画本里是一群猴子在打架,这一页打过来,下一页又打过去,画者显然也是充数滥造,猴毛画的粗细不均,若不是看尾巴,咋一瞧还当那是刺猬。

    延湄见他进来,意犹未尽地将画本收起,眼睛瞅着他手里的匣子,萧澜便直接递给她道:“工匠们将改过的刀车做出来了,但刀弹不出去。”

    延湄接过来细瞧,萧澜帮她把灯拿近一些,问:“能瞧出毛病么?”

    延湄手指头甚是灵活,拨拨按按,在灯下一照俨如细细的玉笋,她头也没抬地答道:“容易。”

    萧澜有些出神。

    延湄毫不费劲就找出了问题,但与萧澜一时也说不清,只得明日指给那两个工匠看,因放到一旁,转而拍拍床榻说:“澜哥哥快来。”

    她脚底捂着汤婆子,原本是太平常不过的玩意儿,从前每一个冬日都要用,有甚么稀罕?然而与萧澜一并,她又觉得这东西充满了新鲜好玩儿。

    萧澜并不知道她的心里,只听这一句,差差将灯油泼出来。

    吹熄了灯,他一脸端肃地躺下,心里头烦躁且矛盾。

    前两日是因为住在别处,又冷,两人同衾也说得过去,眼下回了府,既不冷、床榻也足够大,他怎还任由延湄这般?

    他脑袋里信马由缰,寻不见个安放处,忽觉脚底一热,垂眼去瞧,见延湄已不知什么时候巴着被子缩到了他肩膀下,只留一双弯起来的眼睛看着他。

    萧澜道:“灌了汤婆子?”

    延湄夸赞他:“澜哥哥聪明。”

    “我的脚不冷”,萧澜说:“你自己用。”

    他这话刚说完,见延湄眼睛眨了眨,随即就感到一只热热的小脚覆在了自己的脚背上。

    “有点儿凉”,延湄稍稍蹭了蹭。

    萧澜整个人僵住。

    然而延湄转瞬发现了令一件奇事,她略微支起身子,脚丫儿蹭过萧澜的脚背又去蹭他的脚心,说:“好大。”

    她平日里天天能见到萧澜的靴子,在家时也曾给父亲和哥哥做过鞋,然而那些印在她脑中的都只是分毫不差的尺码,与她真真实实的用自己的脚比量全然不是一回事。

    她甚至想要掀开被子去仔细看一看。

    萧澜用一只手摁住她,强稳住声音道:“闹起来没完了?”

    延湄趁势抓住他的手,与自己的比在一起,瞪着眼睛说:“看,手和脚都比我的大。”

    萧澜的脚被她这样一捂,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怎么,额上出了薄薄一层细汗,他其实法子很多,——可以把脚挪开,也可以叫延湄躺回自己的被里去,甚至也能立时下榻走人。

    但他心口混混沌沌,也不知是没想到这些还是想到了也懒得动,只摁着延湄,略微在话上显出些凶狠来:“不许乱蹭,我不冷。”

    延湄并不害怕他的虚张声势,但不闹着掀被子要看了,只把两脚脚心都搭在他一只脚背上,觉得像是坐了船,她自己边乐边睡了。

    萧澜恶劣地想,等过了冬日!等过了冬日!……等过了冬日再说罢,且让她暖和几天,上次身子才刚好。

    第二日早起,延湄精精神神,几个工匠琢磨了好几天的东西,到她手里简单得很。

    只是她不想与他们说那一长串的东西,于是便把那刀车的模型当着几人的面三两下拆开,然后找出做的不对的卡簧,自己再从新做一个对的装上去,一试,好了。

    工匠们恍然大悟,至于能领会多少只能靠自己。

    正好延湄回来时带的铁犁铧和铁锸也要改,府里的两个巧匠便与她一并忙活了三四日,这个倒不难,因本身这东西就不复杂,只是看能怎样更让人省力些。

    到了十月底,刘太守打点好行装,有人追着似地奔赴了金陵。

    常叙与萧澜站在城墙上往外看,挑着眉毛道:“刘太守到濮阳时有如大病方至,现熬了三年多,病总算好了,侯爷瞧他,健步如飞!”

    萧澜转头看他一眼,两人相视,哈哈大笑。

    萧澜道:“眼下战事暂歇,濮阳是个好地方,会有人来的。”

    “那又如何?”常叙一只脚蹬在墙垛上,“我在此地已守了十二年有余,每个太守走后都是一屁股烂账,濮阳没油水,不知哪个倒霉蛋又被指派过来。”

    他说完才发觉这话不妥,——把萧澜也给骂进去了,忙道:“侯爷恕罪。”

    萧澜朗笑了一声,道:“你说的也没错,不过人也不会总倒霉。”

    常叙使劲儿点头,“那是。”

    约么大半个月,被骂倒霉蛋的新太守到了,因萧澜的郎官之职仍旧在身,他到濮阳后便先递了帖子上门请见。

    第31章 相像

    新来的太守姓陆,名文正,二十八、九岁的年纪,他的外相如名字一般,文雅周正,一袭半旧的青衫加身,穿得熨熨贴贴。

    “下官明日到衙”,陆文正叉手施礼,“今日特来侯爷府上蹚个脸儿。”

    “陆大人客气”,萧澜将他让到厅里,道:“前两日收到朝中旨意,知道陆大人要来,萧某心里十分安慰。”

    实际在此之前,萧澜并不十分知道陆文正这个人,毕竟金陵勋贵云集,陆文正也不是甚风头正劲的人物,淹在一众世家子弟里也不怎么起眼。

    不过陆家他是知道的,原祖籍在陇西,也颇有声望,族里据说有位公子曾是“陇西双壁”,后不知怎的渐渐没了声息,陆家在朝中也越发式微。

    这陆文正是旁支里的一个子弟,有些真才实学,经举荐入仕,不过官路并不怎么通畅,县令一做就是六年,去年期满时回京,一时没有合适的官职指派,便空休了一年,今年便来了这里。

    ——当然,这些都是萧澜知道他要来时谴人去查的。

    从他历任地方的县志来看,还是有些作为,只未曾打过交道,不知人品如何。

    “惭愧惭愧”,陆文正道:“实不相瞒,陆某此次是自请而来。”

    “哦?”萧澜倒不意他直接给自己来了句大实话,便笑起来,说:“濮阳地广物丰,陆大人为官又踏实,定能在此地有一番作为。”

    陆文正道:“作为不敢说,不过我既是自请来的,踏实确实是头一件。”

    萧澜略想了想,也知道他这般做有无奈在里头,——县令熬了六年不得升迁,要么实在资愚,要么有人打压。

    如今来了濮阳,多少自由一些,便是如刘太守等人寻常混混日子,旁人也不会多说什么,毕竟大家都是这般过来的;相反的,倘做出些政绩,但凡陆家能在朝中为他挣句话,他便能抬头挺胸的回去了。

    头回见面,二人也未说太多,萧澜又给他介绍几句濮阳大概情形,陆文正便告辞,萧澜说着话与他一并出了园子,正遇见打外头回来的延湄。

    ——她今日难得出去一回,因前些天入了冬,桃叶将延湄的冬衣收拾出来,延湄一试才发觉她真的是长高了些,也比刚入府时胖了点儿,萧澜便叫耿娘子寻了铺子给她新做几身衣裳。

    前个儿人来量了尺寸,今日铺子里正来了新花色,便请延湄过去挑挑,延湄心里头并不想去,还是萧澜告诉她离那铺子不远有卖果脯的,里头有碧桃干,她这方欣然答应。

    进府时她摘了风帽,发丝微乱,正侧过头听耿娘子说话,陆文正一抬头看见,下意识愣了愣,直直看着人,他晃神儿的功夫,延湄已经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萧澜道:“回来了。”

    延湄点点头,萧澜便介绍道:“这位是刚到的濮阳太守陆大人”,又对陆文正说:“这是内子。”

    陆文正忙退了半步行礼:“见过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