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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8节

      他以为是什么大人物要给他自由,不禁欣然自喜了一瞬,以为得着新生命了。但他很快就听出了这其中的虚假。

    做鲜卑人的奴隶,还是做柔然人的奴隶,也就是这么一回事。

    但他很快感觉到了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自己。

    他被人煽过耳光,被人用拳头对待过,就在刚刚不久之前,他还被这个人踹过,以至于无法站起身子……

    可他对他伸出了手。没有打骂,没有暴力,这个魏国人帮着他站了起来。

    他听见他和自己说“请”。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呢?他听得懂,却从未听见过。

    “请”。

    这是多么美妙。

    “请”。

    这是人才能听到的词汇吧?

    阿母,你教我鲜卑话,就是为了让我听懂这一刻吗?

    小儿被一大堆新的感触控制住了。

    “你说什么?”

    他机械式地站了起来,仿佛是在梦中,字音也几乎没有吐清。

    “我说……”

    贺穆兰并不知道她的一个“请”字带来的触动有多大,也完全意识不到她过去的礼貌曾改变过许多什么样的东西。

    对于她来说,这是曾身为现代人留下的一个习惯,就和你,我,她,或者很多人一般没有什么区别。

    “请”已经成了现代人挂在口头的礼貌用语,而对于这个时代的奴隶……

    “请告诉蠕蠕人去了哪个方向……”

    能找到一个可以沟通的奴隶,是多么的不容易啊!

    小儿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伸出了自己的手掌。在上一刻,他还能感觉到面前这个男人手掌那炽热的温度。

    他伸出一根手指,凭借着自己每天观察柔然人的记忆,指出了一个方向。

    “去了……去了那边……”

    贺穆兰得到指引先是一喜,然后看清了方位后,脸色顿时大变。

    她要救他们!

    她一定要救他们!

    那是右军的五百骑兵啊!

    贺穆兰握住那奴隶的手指,飞速的的说道。

    “谢谢你指出位置,你要记得,是你告诉的我方向!”

    下一刻,她立刻扭过头,对着库莫提等将军的方向吼叫了起来:

    “将军!蠕蠕人去了黑山头!他们要去敕勒川!”

    “将军,右军的虎贲和中军的精锐都到了,我已经和两位将军说了此地的情况,他们听说是空营,已经在原地待命了。”

    留在外面策应的独孤唯骑着一路小跑着过来,当看见许多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右前方,也莫名其妙的看了过去。

    在那个方向,库莫提将军新收的那个亲兵抓着一个奴隶在说着什么,而他的身边,若干虎头那个傻弟弟拎着军中鸣金收兵的铜锣,呆愣地站在那里。

    “原来刚才我听到的鸣金声是这个,我还以为将军把这些奴隶都处理掉了,准备收兵回营了呢。”

    对于独孤唯来说,剩下的蠕蠕人既然已经都死完了,那就四处巡视一番,若真找不到柔然人,也就只能回去了。

    那些被奴隶们杀死的蠕蠕人?

    嘁,这样的军功,他可不要,拿了都嫌脏手。

    “原本我是准备这么做的,不过我那个亲兵说他去和那些奴隶们打听下消息,他新来我身边,我不愿打击他的热情,便让他去了。”

    “这是哪门子热情?”独孤唯是大族长子,和拓跋提私交甚笃,当下一翻白眼。“真要问话,全抓了再问就是!”

    “然后就和上次抓回来的蠕蠕使者一样,各种严刑逼供,问了好多天,问到让他们都跑了才找到地方?”

    库莫提笑了笑。

    “让他试试吧。那可是能获得右军所有新兵尊敬之人啊。”

    “新兵而已,人云亦云罢了。再说,语言都不通,蠕蠕们会说鲜卑话的都少,莫说还是奴隶,真是异想天开……”

    独孤唯不以为然。

    “将军!”

    库莫提被花木兰不常见的失态之声引的一惊。而先前那些既不阻挠也不帮忙,对贺穆兰一点态度也不发表的部将们,都被贺穆兰的这种凄厉给吓到了。

    只见他露出一副焦急的表情,指着刚才那蠕蠕指引的方向,大声叫了起来:

    “蠕蠕人去了黑山头!他们要去敕勒川!”

    不好!黑山头那边也有留人!

    他们是准备让那些人击溃逃跑的散兵游勇的!

    黑山头已经很靠近黑山大营了,他们只想过蠕蠕人会往北边逃,要是南下也怕是慌不择路的那种,派出五个百人队守住那狭小的断口,已经是看得起柔然人了。

    谁能想到柔然人早就抛弃了主帐,直接往敕勒川方向开拔了?

    敕勒川,那是他们的粮仓啊!

    “命令鼓手传令……”

    库莫提下令鹰扬军即刻上马。

    “鹰扬军疾行!火速前往黑山头!”

    .

    黑山头。

    黑山头负责守卫的将军,是一位右军中的老副将。

    他虽然只带了五个百人队出来,但人人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足以以一挡五。何况还有黑山头这样的狭小之地作为倚仗,若是几百散兵游勇,消灭敌人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直到他看到了远处那片尘头。

    对于一个从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副将来说,有时候能活下来就靠那一点灵性和经验。他无数次见过那样的尘头,也知道那样的尘头意味着什么。

    对方来的是大军,数量绝不会少于两千。

    原本他还有一点点期望,觉得可能是自己人到了。但很快他就自己推翻了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

    自己人来什么黑山头呢?这之后是敕勒川,又不是柔然的大营……

    不好!

    对方就是冲着敕勒川来的!

    秋冬季节的牛羊,肥的已经就等着宰杀了!

    这群该死的蠕蠕!

    鹰扬军那群搞死的饭桶!

    怎么能让这么多蠕蠕跑了!

    这位倒霉的副将,在已经知道可能面临的是什么噩梦之时,依然还能笑着告诫身后的将士们不要后退。

    “给这群蠕蠕进了敕勒川,死的就不光是我们了。想想那些牧民、战马、牛羊、女人,我们过冬的肉食……”

    这位副将叹了口气。

    “诸位,我们肯定是活不了了,至少多杀一些蠕蠕,多拖一点时间吧!”

    营中若发现他们迟迟不归,也许会派兵来找呢?

    鬼会找!

    抢军功的时候跑一夜追击都有,营里都习惯了!

    哎!

    那就死吧!

    老副将的方阵,犹如水中的岩石,屹立在柔然人的乱流中,一直坚持着。黑山头是断口,骑兵发动的冲锋在两道拐弯后就会被卸除,这样的地利得以让这群右军将士不屈不挠地一直抵抗着。

    鲜卑铁骑的威名震慑四方,可那是针对冲锋陷阵而言。用骑兵苦守黑山头,面对四五倍于自己的人数,他们早就已经做好了“杀生成仁”的准备。

    “妈的!老子家就剩老子一个了!”一个右军一刀挥过去,劈死一个蠕蠕,身后也中了一刀。

    “为什么老子要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啊!”

    “花木兰去了鹰扬军,你说,有人给我们收殓没有?”

    “还想收殓?谁给你收?头都没了!”

    一群人说着一些胡乱的话打发着自己心中的恐惧,而经验更加丰富老道的士卒则是什么话都不说,只抿着嘴注意调整呼吸,将所有的力气都保证在保命和杀敌上。

    在阴惨的山谷中,两千多蠕蠕的铁骑想要奔驰过去,现在却流满了蠕蠕人的血。而守住了黑山头的,甚至不是什么名将,而只是一个不知名的小小副将而已。

    没受一次冲锋,那骑兵列成的方针便缩小一次,但仍在还击。他们用死掉了主人的马做阻挡,抵挡冲锋的势头,前方的人墙不断缩短,而马也越聚集越多,这些马根本就无法理解被驱赶到这群魏兵前方,究竟等待着的是什么样的命运。

    有些胆小的蠕蠕并没有冲在最前面,他们克制着自己内心的害怕,在一片人影中听着那惨淡的兵刃相交声越来越少,替代的是兵器砍入骨头血肉中时的那种丧胆之音。

    柔然人在残酷的北方大地上生存,靠的是利用一切以及在危机临头时的不择手段,这不代表他们就卑微。但当面对这个时代的胜者时,胆小者还是会颤抖。

    这群鲜卑人对蠕蠕的蔑视是从骨子里发出来的,就如同他们轻蔑地称呼他们的名字时。

    他们的仇恨和骄傲让他们无法做出任何后退的动作,只能继续拼杀着。

    右军的旗帜成了一块破布,他们的箭早就已经射完,枪头已经断了,刀口已经卷了,在马和人组成的尸堆比活人队伍还大时,即使是战胜者面对那些慨然赴死之人,也不免有种如同见到神明一般的神圣恐怖。

    两轮冲锋后,蠕蠕的将领看见自己麾下的骑兵士气大跌,忍不住有些难堪。他为了建功立业选择南下,结果孤注一掷抛弃了主帐,又带着剩余的柔然将士来敕勒川抢掠,本来就已经让很多人不满。

    结果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黑山断口,他们居然还要攻陷这么久!

    他是柔然地位较高的将军,会一些简单的鲜卑话,他驱马到黑山口前,看着那些死马活马阻隔着的不成形阵势,对着里面的魏兵露出了一个可以称得上“慈祥”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