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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节

      “有。”修竹道:“忘魂散原本就是一种为了将人控制于手的毒药,此药制出来时多半致命,施毒者为达成自己的目的,先是令人丧失记忆,待时日一到,若中毒者尚有利用价值,施毒之人便可用解药换取他们最终想要的。”

    所以,昨夜,他为了这颗解药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是……为了救我么。

    为什么?他不是恨透我了么?

    彷徨在胸臆之间反反复复徘徊,直待修竹慢慢地道:“有些事,我原本并不愿说,毕竟公主与我们是敌对关系,我也有我自己的私心……”他淡淡笑了笑,“其实在两年前,我就见过公主了。两年前在灵山之上,公主窥见少主与帮众兄弟集会,后来遭袭晕了过去,那一个掌刀,是我打的。”

    我心头一颤。

    修竹道:“我原本是夏阳侯的幕僚,后来被指派给风离公子为他做事,那夜抓了公主的不是别人,正是风离公子。而在少主赶来前,喂公主服下忘魂散的也不是别人,还是风公子。”

    “让公主中忘魂散,委实是侯爷的意思,他为风公子与少主一人准备了一颗毒药,目的便是为了试探他们是否当真愿与公主为敌。”

    “公主中了风公子的忘魂散,这一切,少主并不知晓。”

    “后来,少主闻风而来,并当着风公子的面逼公主服下药丸,那时,我与风公子当真以为那是忘魂散,少主是有心置公主于死地。”

    “直到上月初,少主在得知公主所中的是风公子所施的必死之毒后,他就像是发了疯一般,夜以继日的赶至绥阳,去侯爷那儿换取解药,我才知道,那一夜,少主为公主所服的并非毒药,只不过是为了迷惑风公子与侯爷罢了。”

    修竹每说一句话,我便觉得自己的心像被利刃割上一分,小小的药丸握在手心,炽热的几乎烫手,可我心底竟连一丝喜悦也无,“换取?他用什么来换取解药?”

    夏阳侯处心积虑多时,又岂会是宋郎生说要解药他就能给的?

    修竹摇了摇头,“少主与侯爷有何交易我哪会知晓?只不过……”

    “只不过?”

    “只不过,少主担心侯爷并非愿意替公主解毒,所以便要了两颗解药。”

    “为何要两颗……”问到一半,答案已悄然浮上我的心头,一瞬间,我竟忽然问不下去了。

    修竹低下头,沉声道:“少主他……他把他自己手中的忘魂散给服了下去……待毒发后,他足足昏迷了三日三夜,那三日我守在少主身侧,一直遵循他的话等他,待他醒来,见他失去记忆,确认是中了忘魂散之毒,才替他服下解药。”

    凛冽的寒冷迅速灌满整个胸腔,我感到手指在轻轻颤动,“他这么做,若解药并非是真的……”

    修竹轻轻道:“这话我也问过,少主说,那陪公主一起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骗人。”我这一声喊出来,才惊觉自己声音沙哑,“他不是前朝皇嗣么?他不是要报他的血海深仇么?他不想要图谋整个江山……”

    “他不是,”修竹斩钉截铁道,“他不想。”

    “他若是想,就不会一清醒,连一刻也不敢耽搁,没日没夜的赶往京城。”

    “他若是想,就不会不顾及他的身体能否经受住不眠不休的颠簸,只为更早一些见到公主。”

    修竹看着远方起伏不平的天际,“他只不过想不到,在他带着他用命博来的解药回到公主府时,等待他的,是公主蓄谋的埋伏与杀戮。”

    我的视线一片模糊。

    我想起了那封信,在宋郎生离开之时写给我的那封信。

    他说:盼你不论记起何事,都能信我如初。

    可昨日当他赶至公主府,眼见我陷入废墟时失魂落魄的模样仍历历在目,那时我在做什么?我站在高处无动于衷的想,他为何要演戏,他究竟有何企图?

    他说:宋郎生自钟情萧其棠那天起,心便未曾动摇过半分。

    可我却对他说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只不过,经过昨夜,我能看得出公主对少主并非是那般绝情寡义,虽说这其中关节我也未能想通,然而这世间原本就有许多事不能只信表面所见所闻。”修竹说完了他想说的,翻身踏上了马,“事已至此,修竹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见他就要离开,我赶忙叫住了他,“为何要帮我?”

    “我是侯爷的幕僚,过去是,如今也是。”

    修竹勒紧马缰,骑出几步,又回过头来,对我说:“还有一件事忘了告之公主殿下,公主中毒已深,这忘魂散的解药服入之后必遭锥心之痛足足一日,一日之后,中毒期间所经历之所有皆会尽数忘却,此生都无法再想起,包括今日我对公主所说的话。”

    我只觉得周身彻骨生寒,修竹平和的面容下仿佛隐藏着另一种灵魂,“你……”

    “今日距公主中毒之期整好两年,若过了今夜公主还未能服下解药,那便当真是回天乏术了。”修竹的声音隐没在东风中,“公主殿下……后会无期了。”

    话音一落,他扬鞭策马,我想要追上前去,却是双腿动得麻木,刚踏出一步便跪在雪上,眼睁睁的看着他绝尘在茫茫荒雪之中。

    我茫然的坐在雪地中,望着四面不着边际的雪峰,如同坠入冰窖,再也找不到暖意。

    修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他是夏阳侯的人,所做的一切,只为利益,不为怜悯。

    这荒山野岭,方圆百里,便是走上一日一夜,都找不到一个能够帮我的人。

    而这解药固然能救我性命,服下同时也就掐断了我对宋郎生的情义。待我醒来,只会记得是宋郎生逼我服毒,而这两年来他对我的种种好,皆如云烟消散,再也记不起来了。

    一切又会回到开始,我会满怀怨恨和太子弟弟一起,对宋郎生赶尽杀绝。

    而宋郎生更会彻底斩断与我最后一丝情义,走上那条他本不愿去走的路。

    我踉跄的站起身来,一步一步,顺着修竹离去的马踏雪痕走去。

    我必须找到宋郎生。

    我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对他他。

    我要告诉他我就是当年的那个小妹妹,我要告诉他从未有一个人会像他这样深深的烙在我心上。

    我不想再看他受伤,更不能再去伤害他。

    我无法忘却这两年时光,更不愿忘记……他爱我。

    我紧紧的握着手中的解药,风雪犹如鞭子一般抽打着我,奇怪的是,迷茫的心绪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我向着那个方向一直走,恨不能让时间停滞,直待我找到他为止。

    时间不断在流逝,直从艳阳走移残阳,雪却越下越大越下越密,天地间像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白网,莫要说雪痕,甚至在我回过头时,连自己的脚印都无影无踪了。

    寒风刺骨,风如尖针一般穿透我的心,我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不断流逝,饶是理智不断告诉自己必须找一处避雪之所服下解药,否则只怕不待毒发,我就该活活冻死在这冰天雪地之中。

    我抬手抹去蒙在双眼上的冰雪,到最后,整个人都仿佛不属于自己了,遥遥望去,漫天世界都泛着白光,而灵魂仿佛前一刻就要飘起来,然后,被这灰茫的白所吞灭。

    我勉力勾了勾自己冻僵的嘴角。

    我想,万一过了几日要是被宋郎生发现我冻死在这儿,让他看到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是微笑的,会不会就不那么难过了。

    就在我瘫向雪地之际,一双宽厚的手稳稳的扶住了我。

    一件狐裘随之覆裹住我的全身,带着温热的余韵,渗入四肢八骸。

    未待我看清来人,但觉身子一轻,整个人被打横抱起,并将我紧紧的贴在他的胸膛之上。

    我呆呆的,愣愣的,看着胸前还隐隐约约渗着血的蓝衫,心便如隆冬化作一汪春水,自眼眶慢慢的滑落下来。

    根本不需要抬头去看的,这温软的气息,天底下绝无仅有,唯有一人。

    从十三岁那年,他自洞口跃下,伴着纷乱的枫叶落到了彷徨无助的少女身边,自此以后,他便落在了她的心上。

    他能在千千万万盏天灯中寻到她的那一盏彩虹灯,然后把她从重重烈火中救起,气势磅礴地说:“我乃大梁驸马宋郎生!谁敢拦我!”

    不论我迷失在何处,他总能找到我。

    我缓缓抬头,纵然他的脸色苍白到极点,头发被狂风吹得凌乱,容色却依旧是那般秀雅绝伦。

    他慢慢的往前走,不知道要走到何处,寒风中,我靠在他身上,浑身酸软动弹不得,事先想了那么多话,此时竟只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因为你在这儿。”

    他的声音很轻。

    心口好像有什么要溢出来,又仿似被抽空,“你不是已经走了么?”

    “你在这儿,我能去哪儿?”

    他搂住我,不留一丝空隙地贴着。

    我不敢眨眼,任由自己的泪水狼狈的不住滴落,“你……你不是恨透了我,怎么不陪你的采蜜,却还还要来寻我?”

    他顿住脚步,静静垂下眼凝视着我,然后,轻柔而又小心翼翼的拂去我眼角的泪。

    “我的小妹妹就在这儿,你要我上哪儿去?”

    ————(本章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再问我是不是be了啦,我怎么会写be!

    我怎么可能会让驸马在仇恨中和公主纠缠下去?

    驸马不从容智慧,谁来治公主的矫情病晚期?

    写到这个时间,喜欢驸马的给我么么哒好么?

    ☆、第四十七章 (完整)

    那一日的天很是不可思议。

    明明晨时艳阳当空,亦百里飘雪,而漫雪纷飞一整日,待到傍晚反倒停了下来,一抹殷红余晖映在远山暮雪之上,一刹那间,延绵不绝的雪仿佛罩上一层薄薄的红衫,壮阔而清丽。

    宋郎生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将我抱起,漫步于白茫天地之中,身后是暮雪皑皑暮光沉沉,垂眸浅语时是风华冠绝。

    我忐忑的看着他,脑中反反复复回旋着他方才说的那句话,只觉得整个人仿佛漂浮起来,“你……此刻是入了我的梦境么?”

    宋郎生浅浅一笑,“不是梦。”

    我脑子里一片发懵,“你每次入我的梦都说不是梦。”

    他的笑容温润柔和,“不是梦。”

    心底的空像是被这笑倏然填满,我摇了摇头,喃喃道:“不,你,你怎么会对我这般笑,你明明很生我气的,而且,我都没有告诉你,你又岂会知道我是小妹妹……”

    宋郎生神色一顿,“你为何一直不告诉我?瞒了我这么多年,我自然生气得很。”

    在雪地中走的太久,我冻得舌头都使唤的不大利索,“我并非存心瞒你……”见他笑中仿佛添了几分怅惘,“你……生气的时候从不笑的,就,就算是梦,也要学的真实些……”

    宋郎生听完再度停下脚步,他将我小心放下,让我的双脚踩在他的鞋面上,一手将我圈在他的怀里,另一只手轻轻抚上我的颈,“既是梦,可否便能遂我心意?”

    我呆了一呆,未来得及回答他的话,他已俯下头,轻轻的在我的唇上亲吮了一下。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仅存一些神智都捞不回了,“你……”

    伴着一声轻笑,温润的唇再度覆了上来,带着丝丝凉意,一圈一圈涌向心头。

    唇畔与唇畔辗转厮磨,起先还是轻柔缱绻的轻吻,然后渐渐深入,分不清是温柔还是肆意,一股火焰在身上蔓延开来,几乎要被吞噬,却又舍不得把他推开。

    我已顾不上辨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唇与心都被吻得火烫,感到他的舌尖在我的上颚灵活的打着旋儿,酥酥麻麻的传递着彼此的温热,分开又重逢,无可遏止,无可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