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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对于木材市场的萧条,陈贺和付家和想出的法子就是降价,想仗着自己雄厚的资金实力将主要竞争对手林纯鸿挤出木材市场。假以时日,以后的木材市场岂不是自己说了算?没想到越是降价就越卖不出去,这点他们也不着急,毕竟手里还有大量的现银,看谁能撑到最后。

    百里洲。

    木匠李承宗带着张小成正在各处巡视,巡视地点包括木材堆放地、上等好木处理地以及造船场。由于清江的木材源源不断的涌入,整个百里洲成了木材的海洋,现在外人一般称百里洲为木岛,形象的道出了岛主林纯鸿的身份。木材处理场主要对木材进行防腐防蛀处理,而且让木材干燥,这是林纯鸿强制规定的,理由就是处理过的木材价格成倍翻番,非常划算,但是时至今日,处理过的木材没有一根流入市场。用于造船工场的木材也非常少,造船场主要造一些长江上的货船,顺带做一些修理工作,规模还相当小,连林纯鸿本人的需求都满足不了。

    现在已经没有人称呼李承宗为李木匠了,都称李总管。他主要负责木材处理和造船场等事宜。在百里洲上,还有一人被称为总管,便是卢诗源,主要管理木材的仓储和货栈。

    李承宗揉了揉腰,对张小成说道:“人老了就不中用了,刚走了一个上午,腰就疼得厉害!”天成是个聪敏的小伙子,连忙说道:“你老人家哪里老了,昨天还抡锤砸钉来着。”

    “我也是没有办法,那帮造船的家伙连钉都不会砸,我只好亲手示范了。”李承宗有点无奈。也是,船上的铁钉都相当长,钉钉子得相当考量人的技术,稍不注意就砸歪了。

    李承宗望着堆积如山的木材,心情有点郁郁,他也知道,目前林纯鸿下令所有木材不再销售,以躲过这个低价时期。李叔拿林纯鸿的产业当自己的产业,非常担心林纯鸿能不能扛下去。

    张小成非常敬重师傅,见师傅心忧林纯鸿的困境,便安慰道:“典史手头应该不缺银子,您老人家也不用担心这个了。”

    “啥?再多的银子也架不住只出不进,你想想看,现在林老板一个月得花多少银子,护卫队养着一月就是差不多三千两,给货栈和伐木工发工钱也要差不多六千两,那帮土蛮子还在卖木材给林老板,一月至少也要两千两,你看看,一月花的银子就超过一万两,林老板有多少银子这么花的?”

    张小成一想,果然是这样,心里也十分担心林纯鸿能不能撑过这段时间。

    ※※※※

    林纯鸿麾下的人或多或少知道目前的境况,一时之间有点人心惶惶,郭铭彦马上行文给百里洲的林纯鸿,建议暂时先不要收购土人的木材。目前林氏生意逐步走上正轨,一切汇报、报表和请示文书都有固定的格式,俨然一个小政府,这些都是李崇德的功劳,按照李崇德的说法,万事都有章法,按章行事可以避免混乱和疏忽。郭铭彦要请示,当然得行文给林纯鸿,这也间接的导致识字的人在林氏集团里享有天然优势。

    但这个建议被林纯鸿拒绝了,林纯鸿的理由就是,如果停止收购木材,将导致土人没有钱购买他们贩运过来的货物,损失大于所得,得不偿失。郭铭彦对不收购木材会影响其他生意有点想不通,但还是严格执行了林纯鸿的命令,继续收购土人手中的木材。

    “大人,冉之焕千户说今年的首付银子还没有送到,要大人尽快准备!”

    “嗯,知道了,接着说!”

    “荆州府行文至枝江县,说大人崇祯二年考绩为优。”

    “嗯。”

    “转运总管张兆说货物转运老出现问题,急需一人帮他统筹!”

    “哦?接着说!”

    “荆州货栈的批文还没有下来,荆州府的答复是那块地已经被惠王府购买了!”

    小戴子汇报到此处,嘎然而止,因为林纯鸿已经示意暂停。

    林纯鸿面上充满了嘲讽与不屑,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对小戴子说道:“惠王在扩大战场……”

    小戴子快言快语,不假思索,立即道:“惠王想使绊子,我们也使绊子,不如让张兆劫了他们的木材,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林纯鸿微笑着摇了摇头,吩咐道:“你马上派人将张兆、郑天成和王义(王二)叫来,我有要事吩咐。”

    小戴子答应一声,随即躬身退出。

    林纯鸿早就考虑过利用控制长江航道的优势,直接从根上打击惠王势力,但想来想去,觉得劫掠将引起荆州府乃至朝廷的关注,很可能得不偿失。更关键的是,目前惠王大体上还算克制,所有竞争大体上限制在商业范围内,林纯鸿准备与惠王打一场堂堂正正的商业之战,借此来检验整个林氏集团的抗压能力。

    如果到时候真扛不住了,采取点非常手段也无可厚非。劫掠惠王木材,要作为最后的手段。

    ※※※※

    给林纯鸿算账的不仅仅是李承宗,宜都县城里,付家和和滕余浩也在算这笔账。滕余浩是林纯鸿手下伐木队长之一,一向心高气傲、自持甚高。当林纯鸿将清江伐木的事情交给郭铭彦后,就有点不服从郭铭彦的管理,被郭铭彦敲打过多次。一次偶然的机会认识了付家和,便和付家和来往亲密。

    “滕队长现在每月能拿到多少银子?”付家和对林纯鸿的事情非常关心,现在有机会,当然不会放过。

    滕余浩有点脸红,据实回道:“二十多两银子!”

    “哈哈,才二十多两,按照滕队长的贡献,每月二百两都不为多。”付家和笑道。

    滕余浩的脸更红了,他是个追求享受的人,向来发放的工钱都挥霍一空,口袋里总是缺钱。每次和付家和出来吃喝玩乐,都是付家和掏银子,让滕余浩心里更是愤愤不平。

    “我是可惜滕队长这样人才。像你,放在那里挣不到钱,窝在这个山沟子里才每月二十多两银子,可见这林纯鸿对人刻薄,不能慧眼识英才。”付家和说道。

    这话说到了滕余浩的心里,本来他就认为自己强过郭铭彦,便把屈居于郭铭彦之下的过错全推给了林纯鸿,认为林纯鸿识人不明。他小心的说道:“奈何林纯鸿将我从泥腿子带出来,对我有恩,只好先干着了。”

    付家和对此呲之以鼻,说道:“所谓天下英才择良木而栖之,我和陈老板目前就缺滕队长这样的人才!”

    这话让滕余浩心动不已,一双手也不由自主在桌上敲打着。付家和察言观色,心知滕余浩已经入巷,接着说道:“现在林纯鸿已经停止售卖木材了,他的实力哪里赶得上陈老板,陈老板可是惠王府的座上宾。估计不出三个月,林纯鸿就完蛋了。”

    对这个判断,滕余浩信之不疑,他也知道林纯鸿现在遇到了困难,但他还在掩饰自己的心思,说道:“林老板可能会亏点,完蛋可能还不至于吧?”

    付家和对这个说法更加蔑视,说道:“我来问你,林纯鸿一个月给他工人发放多少工钱?”

    “加上货栈和船上的人,大约每月七千两左右。”滕余浩回道。他根本没有想到付家和不可能知道这些数字,完全被付家和引入彀中,不假思索的将林纯鸿的底泄露出来。

    “购买土蛮子的木头,每月多少银子?”

    “大约四千两左右。”

    “据说还有护卫队,每月花多少银子?”

    “大约是五千两左右。”

    “哈哈,这就有一万六千两银子,你想想,林纯鸿手里有多少银子?能撑多久?”

    滕余浩一听,面如土色,难道叱咤风云的林老板这么快就要完蛋了?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你也不用担忧,等林纯鸿完蛋后,这里所有的人和东西都归陈老板和我所有,你就自动加入我们了,前途可是一片光明。”

    滕余浩这才放下心来,说道:“以后可要仰仗付老板了。”

    “呵呵,这个没问题。你现在先呆在清江,林纯鸿有什么动作,你马上告诉我。这可是关系到你以后在陈老板下的地位哦!”

    “小的自当尽力,来,干,喝掉这杯酒!”

    第三十一章 与虎谋皮

    王义首先赶到了百里洲,林纯鸿立即令王义率领精干人马前往荆州,探听惠王府动向,重点打探陈贺和付家和手头现银。王义地痞出身,对人情世故了解甚深,倒也适合做这事。

    两天后,张兆、郑天成赶到百里洲。林纯鸿一见自己的左膀右臂到来,十分开心,马上带着周望、卢诗源、李承宗和李崇德等人至沙滩上纵马。林纯鸿现在很喜欢在江边策马奔腾,享受那种风驰电骋的感觉。夏日的傍晚依然很热,但江边仍然有许多人在那里拿着卷尺和标杆忙碌,他们在测量修江堤的位置。

    待得驰骋一阵,一行人放慢马速,边走边聊。郑天成迫不及待的汇报道:“大人,这样下去不行啊,我算了一下,上月我们的支出是一万八千四百两银子,停止木材买卖后,收入才一万一千五百八十两银子,一月亏空将近七千两银子!”

    “照这样下去,我们不就亏没了?”李叔担忧道。

    林纯鸿在心里默算了一下,说道:“一月亏空七千两,下面的几个月会亏得更厉害,按一月一万两算,我们撑不过一年。”

    “现在关键是陈贺和付家和能不能撑过一年,只要他们撑不过去,我们就没事。”卢诗源对陈贺和付家和降价售卖木材的行为深恶痛绝,他知道这样下去是两败俱伤。

    周望等人听了林纯鸿说能撑一年,反而把前期的担心放下了,一年时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林纯鸿说道:“荆州货栈就等着开张了,本来计划有了荆州货栈,可以勉强做到收支平衡,没想到惠王府提前把那块我们相中的地购买了。你们现在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李崇德早就在思考这个问题,回道:“无非就是开源节流四字。源现在不好开,节流比较容易点,现在从这个着手。”

    “节流,节哪一块呢?”

    “修江堤的事情可以先放放,木材处理也可以先放放,土人那里也可以先停止收购木材,造船场也可以先停下来,那里的几个工匠看了就让我生气。”李承宗一副急脾气,马上说道,不过这也说明他考虑这个问题很久了。

    张兆一听李承宗对工匠不满,不由得有点惭愧,毕竟这些工匠是他找来的。他双手一摊,说道:“湖广也没什么好的造船匠,目前也只能找到这些了。”

    林纯鸿倒是知道这点,说道:“工匠都被朝廷控着呢,招不到也很正常。修江堤的确可以先停下来,造船场现在活不多,也可以先停着。但木材处理花不了多少银子,不用停了。土人那边还得继续,否则夷陵货栈的日子就难过了。”

    “这样每月最多也就节省个一千多两银子,不能解决问题。”郑天成默算的能力很强,马上说道。

    林纯鸿一甩马鞭,高头大马马上窜出人群,突出在前,他说道:“我想找陈贺他们谈谈,把木材的最低价定一个,再商谈一下两家每月销售多少木材,给个规矩,免得两家受损。”

    这个建议遭到了大伙的一致反对,认为这样无异于与虎谋皮。

    林纯鸿笑道:“我当然知道是与虎谋皮,谈谈是假,麻痹两人才是真。”

    “麻痹陈贺和付家和?”众皆疑惑不已。

    “我们去谈,就会让两人误认为我们撑不下去了,不会搞一些乱七八糟的手段。惠王府毕竟可以直达天听,随便上个折子,就够我们难受的。”林纯鸿解释道。

    众皆叹服。

    节流效果不好,大伙又商讨开源的办法,商议来商议去,最终决定在岳州先开一家简易的货栈,就是那种投资最省,来钱最快的那种。岳州扼湘江口,不用想就知道前景广阔。但至于派谁去任总管,大伙又遇到了难题。

    林纯鸿不停的挠头,说道:“哎,我怎么这么缺人啊,本来荆州货栈的总管都还没有定,现在又有一个岳州货栈,怎么办?世人都认为买卖是贱业,稍有其他出路都不愿意干。”

    大伙听林纯鸿这么说,都含着笑看着李崇德。李崇德面不改色心不跳,说道:“此言差矣,大户人家买卖做得风生水起,只不过没有亲自出马,挂在家人底下而已。现在的那帮乡绅,口里说着君子不言利,实际上他们算得可精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郑天成嬉笑道:“这话等于白说,还是找不到人。大哥,我看不如这样,就让嫂子去管夷陵货栈,让绍叔去岳阳。”

    周望一听,马上坚决反对:“大闺女的,出来做事如何方便?抛头露面是小事,误了生意事情就大了。我看还不如让王二任总管,这家伙现在也长进了,自己也能写一些请示了。”

    “王二另有重任,就让周凤暂时管着夷陵货栈吧,她也轻车熟路。”林纯鸿下了决定,众人不再反对。

    随后,张兆又说起转运上的一些问题,说穿了就是统筹管理的一些问题,比如如何运输最节省时间,如何运输最节省人力……张兆在接手转运事务,被这些问题弄得一头雾水,找了几个人帮忙,还是弄得效率低下,只好求救林纯鸿。林纯鸿知道这涉及到物流管理等相当专业的知识,不是拍脑袋想想就能解决的。于是他笑着指着李崇德说道:“秀才公,你又要忙一段时间了,这些问题你和张兆尽可能的琢磨,不要怕亏钱,解决了对我们以后可是善莫大焉。这段时间你就到转运那里协助张兆吧。”

    李崇德心喜不已,对一个做学问的人而言,发现了新问题就有一股冲动去解决,更何况有现成的环境供他泼墨。他只提了一点,说现在人手不够,需要几个帮忙的。

    林纯鸿哀叹道:“我怎么这么缺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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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州城陈贺家。

    陈贺身着薄如纱的丝绸,躺在园林的亭子下纳凉,旁边还有一美婢正在摇扇。他闭着一双眼睛,似睡非睡,正在养神。虽然洪武爷规定商人不准着丝绸,但这个规矩早就形同虚设了。况且陈贺还有一个身份便是惠王府典膳。正如林纯鸿一般,他的主业是商人,典史乃副业,但当他出去晃荡的时候,身份从来就是典史,而不是什么林老板。

    忽有家仆报,有人下请帖。陈贺接过来一看,原来是林纯鸿,约他明日晚至荆州金九龙酒楼赴宴。陈贺脸上露出了笑意:怎么?撑不住了?现在来求饶?他立即决定赴宴,他想看看林纯鸿伏在他脚下摇尾乞怜的熊样。

    “去,出去告诉送信的人,本老爷明日准时赴宴!”

    “诺!”家人退出。

    陈贺越想越得意,忍不住在凉椅上晃荡起来,口中还哼起来小曲。但这小曲哼得实在难听,让经过严格训练的美婢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第二日晚,陈贺带着一仆从便至金九龙酒楼,雅间里林纯鸿、郑天成和小戴子早已等候多时,而张道涵和付家和则刚刚赶到。陈贺一进雅间,便两眼四顾,一副至高无上的模样,让林纯鸿暗自好笑。

    互相寒暄后,酒水菜肴如流水般上来,更加上几人身边的莺莺燕燕,气氛相当活跃。男人们碰到一起,不是谈女人就是所谓的朝廷大事,几人都说一些激奋之话,满口都是“如果是我,我将如何”等言语。

    一时之间筹光交错,雅间里响起了一阵阵的劝酒之声。酒过半酣,林纯鸿说道:“陈老板和付老板纵横商场多年,实乃我辈的典范。”

    “哪里哪里,这些还不是跟着林老弟学的?说到林老弟,真真叫人佩服,挣钱如玩沙子。”

    林纯鸿说道:“小弟想和陈老板、付老板合作,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陈贺和付家和一听,暗自精觉,陈贺问道:“不知林老弟想如何合作?”

    林纯鸿直接说道:“我想和两位商量个木材销售最低价,再商量一下每家一个月能伐多少木。”

    陈贺和付家和一听,心里得意非常,这林纯鸿果然撑不住了,现在求到自己身上了。付家和下意识的就要拒绝,结果被林纯鸿堵住,林纯鸿说道:“两位先别忙着拒绝,先听听小弟说说合作的好处。”

    “林老弟请说,我们洗耳恭听。”

    “首先就是定最低价。现在木材售卖相当混乱,一根三尺径的上等楠木,现在只卖十两银子,大伙一看,木材正在下跌,一直等着跌得更厉害,本来想买木头的,结果就不买了。我们定个最低价,当然要比现在高,大伙瞧着木材价格又上去了,就会继续购买。这样就会改变现在木材卖不出去的局面。”

    陈贺和付家和暗自点头,心里想如果我们吃不下你,当然会这样干,但现在眼见着你死定了,肯定吃定你了,谁还和你商讨什么最低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