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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我不怕冷,就是想趁着年轻到处走走……一个人孤寂,跟着您一块儿,也好有个依仗。”她很觉怅然,可事已至此,只怪自己运势差,复冲他一笑道,“算了,我还是踏实干我的刽子手吧。也不上贤王府搬花盆去,怕搬上了,一辈子就交代在那儿了。”

    所 以并不是急于摆脱现状,只是因为年轻,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罢了。这样也不错,不过分执着,人才活得更轻松。这个话题继续不下去,那就撇开聊聊别的吧!沐 小树是个有趣的人,虽对这事颇失望,嘴角却总噙着笑,一肚子市井俚语,和他说话绝不会嫌沉闷。弘策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开怀了,听他说小时候的事,捉天牛、 逮捞仔儿【通体碧绿的蜻蜓】,绘声绘色,仿佛有画面铺陈在眼前似的。不曾留意时间,抬眼看时,已经离顺天府衙门不远了,忙收敛起了笑容,放下垂帘抚膝端 坐。

    府尹得了消息匆匆出来迎接,轿子还没落地就麻利儿扫袖打了个千儿,上前来掀轿帘子,嘴里热闹道:“王爷有示下,传唤卑职过府就是了,何必太阳心里专程跑一趟。”

    “不是你跑就是我跑,总有一个人要受累。”弘策下了轿子,边走边道,“上回你命人送来的是画押文书,固定的一套章程,看不出端倪。我今天是来查卷宗的,十二年前的旧案,笔录口供翻找起来不易,且给你些时候,我就在这里等着。”

    顺天府尹一迭声道是,把人迎进了大堂。

    后面的事与她无关了,定宜在门上踯躅了会儿,调头问衙差,“十二年前的旧案?是谁的案子?”

    “这可不知道。”衙差靠着门廊说,“老案子查起来不像新案,新案子哪块地方出了乱子,咱们接了令就去逮人,经手的事儿还能知道个大概。老案子呢,没人犯,全是纸上文章,用不着咱们,是笔帖式和师爷的差事,让他们忙去吧!”

    她心里疑惑,十二年前能有几起大案子,用得上王爷这么急吼吼翻查?往她爹的案子上靠呢,又觉得世上不会有这么凑巧的事儿。留份心扫听,要是能近前伺候就好了,可惜衙门里端茶送水有专门的人,她这儿挨不上。

    自个儿琢磨,就在门房上转圈儿,过一会儿看见夏至,拿稻草捆扎着一串螃蟹,这么提溜着从外面进来了。门房挂钥匙的地方有小铁钩,他把螃蟹挂那上边,桌上茶壶端起来一只一只淋上水,怕蟹干死,死了就不好吃了。

    看大门的嘿了声,“我刚晾的凉白开,给我浇螃蟹了!”

    夏至摇摇壶,“这不是还剩点儿嘛,够你喝的。”转回头看小树,“今儿收工够早的。”过去用肩头顶她,撇嘴朝墙上示意,“日坛那儿的杂耍场上有人卖螃蟹,两个大子儿一篓子,瞧瞧一个个肥的,盖儿都顶开了。你不是说给师父打酒吗,你看酒菜我都给预备上了。”

    民间螃蟹不稀奇,沟田里到处都是,个儿不是顶大,二两撑破天,再大点儿送饭馆宅门儿了。有钱人吃蟹使那个“蟹八件”,一点儿一点儿的,这儿捅那儿挑,像绣花似的;没钱的呢,揭开盖儿揪住两边腿,中间一折,头一口就吃膏黄。牛嚼牡丹,下酒不错。

    定宜才想起来,摸摸后脑勺说:“我给忘了,回头上家取葫芦去。”

    “您这一天忙的,就没个拾闲儿的时候。”夏至叹了口气,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嚯,又上醇亲王府去了?明白了,还伞是不是?您二位这一来一往的,真够热闹的。”

    他还没感慨完呢,定宜拿起茶吊就出去了,原来是听见木疙瘩敲桶的声音,那是富户人家行善,三伏天里舍冰水。

    她 一向勤快,衙门里人都挺喜欢她的。像这种鸡零狗碎的小活儿,那些捕快衙役不愿意挪窝,都是她抢着干。冰水光打回来不算,她还给人倒好了一一分派,那些伸手 笑就夸她,“还是咱们小树懂事儿,年轻轻的就得活动筋骨,不能犯懒。像夏至似的,将来哪家姑娘愿意过门当使唤丫头呀。”

    她给桌上茶碗倒好了水,两个衙役等着接手呢,没曾想她端起来往衙门里去了,直走到东边围房前,关兆京和白师爷在那儿叙话呢。

    “大总管,您喝水。”她递上去,又把另一碗交给白师爷。回过头看大堂里,窗上糊纸瞧不真周,只见几双皂靴往来,大约还没忙完。她眨眨眼问,“王爷要的卷宗都调出来了?”

    白师爷说:“没呢,里头刑名师爷伺候,我是钱谷师爷,那些卷宗不归我管。王爷办案有外院陆大人,咱们哥儿俩就得闲儿了。平常忙当差,难得凑到一块儿,”说着冲关兆京拱手,“上回小树进王府求见是我给出的主意,事儿不上台面,挺难为你的,还没谢谢你呢。”

    关兆京一摆手,“提这个就见外了,咱们是同乡,按娘家辈分排起来我应该管你叫表叔,这点儿小忙,不值一说。况且这孩子机灵,他也没说他师哥究竟犯了什么事儿,我往里头一通传,到后来才知道是那个。”

    算使了回心眼儿,好在王爷不怪罪,有惊无险了。白师爷也笑,“这孩子挺不容易,没爹妈,苦出身,有个师父师哥依靠着啊,就对人家掏心窝子。”

    定宜给夸得不好意思,忙打岔问:“朝廷又要翻案子了?我听说是十二年前的旧案,怎么这会儿想起来拾掇了?”

    “往 年也是这样。”关兆京说,“哪年没有点动静呢,人多主意多,今儿弹劾明儿议罪,哪天都不闲着。不能光吃饭不干活呀,就跟人市上抬杠的一样,东家雇你搬砖抬 木头,有人看着浑身使劲儿,没人看着就偷奸耍滑。官场上求绩效,翻的浪花儿大了皇上才能注意你,才有升官发财的机会。”

    离她想知道的答案越来越近了,她沉住气问:“十二年前有大案子吗?我小时候在京里住过一阵子,没听说有江洋大盗进四九城啊。”

    白师爷笑道:“十二年前你才六岁,多大点儿孩子,记得住什么呀。要是江洋大盗,朝廷早就派兵围剿干净了,还等到现在?是官场上的旧账,都察院御史温禄的案底儿,皇上的意思是审得不明白,下了道旨意重新给掏挖出来了。”

    定 宜一阵头皮发麻,果然料得没错,是她爹的案子要重审了。事隔多年,突然提起来,简直有点云里雾里。可如今对她来说一切都不重要,宅子卖了,家破人亡,就算 翻案也弥补不了什么。死了的人活不过来,然而流放的却可以有一线生机,人犯免不得要提审进京,这么一来不必她长途跋涉,就能见到几个哥哥了。

    心头跳得突突的,她匀了口气说:“温禄我知道,我爹妈以前给他们家做过工。听说他们家有三个小子,现今还在不在?要是在,可算得上人证了。!”

    白师爷说,“都发配皇庄啦,这么些年过去了,那地方气候又不好,都是大家公子哥儿,只怕受不得苦,谁知道还在不在。”

    “倒是。”她勉强笑了笑,“那咱们衙门要打发人上皇庄押解吧?什么时候动身?”

    关兆京抱着胳膊说:“用不着,王爷途径那儿,顺便就把事儿了了,押来押去的多费劲呐。”

    都是官家人,案子又算不上绝密,说话用不着藏着掖着。里头行藏全问出来了,定宜更着急了,不能这么含糊着,看来还是得随行。十二爷这儿的路断了,只有想办法求七王爷,他也是派往宁古塔的钦差,反正他们哥儿俩在一块儿,跟着谁都一样。

    可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她拿什么去说服人家,把她从花园调拨到侍卫处?他发话了,要做戈什哈容易,先得撂倒他两员大将。定宜打量自己一眼,还不够人塞牙缝的呢,硬碰硬肯定行不通。

    那就只剩软的了,溜须拍马把人奉承好,兴许人家一高兴,答应带上她了。

    拿 定了主意,那就打听王爷的行踪吧!七王爷其实是闲散亲王,仗着他妈德妃的名头挣了个爵位。有时候宗人府、内务府两头跑跑,挂个虚职,也算对得起那份俸禄。 当然了,他就是什么都不干,也不会少他一个子儿,于是他的轮值有很大的调配空间。天儿太热了不去、太冷了不去、下雨不去、刮风也不去,这么算下来,一年到 头露面不过一两个月时间。

    职上可以不报到,有个地方却非去不可。每天清早打完一套拳,换身衣裳就上风雅居喝茶用点心。那地方汇聚 了很多爱鸟的旗下大爷,调理各式各样的鸟儿,到一块儿互相切磋、显摆。七王爷也养了只鸟,是个百灵,初开嗓子的时候那声口,极其难听。后来慢慢引上道了, 说给我学个老头揉核桃,那鸟儿就咔哧咔哧的,学得一点儿不走样;说给我叫一骡子吧,那百灵就嚎上了,拔着嗓子嗷嗷叫唤,能把在场的人都逗乐。七王爷在那种 耗财的地方如鱼得水,风雅居消磨半天,到了饭点儿也在那儿打发。吃饱喝足了,下半晌去梨园听戏。什么八角鼓、河南梆子,都不挑剔。兴致来了自己勾花脸,上 台唱《二进宫》,底下还有专门负责叫好的人。

    定宜花几天摸准了王爷日程,像什么时辰出门、什么时辰用饭、什么时辰上戏园子,她那儿都有一本账。反正死马当活马医吧,尝试也就这么一次,要是不成,和师父老老实实交个底,长白山这回是非去不可了。

    ☆、第19章

    四九城哪儿最热闹呀,数前门大街。大伙儿都知道,那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作坊、买卖摊儿、老东西铺子林立。有赏玩就有供人歇脚的茶楼酒肆,风雅居 建在樱桃斜街街口,往东大栅栏,往西琉璃厂,是个能眼观六路的风水宝地。七王爷在那儿常年包着一个雅间儿,会鸟友讲鸟经。风雅居慢慢发展,到后来不单是菜 馆儿了,算是个小型的鸟市。比方我得了一只靠山红儿【北朱雀】,看你的鸣鸡儿【紫啸鸫】不错,谈拢了彼此可以交换。今天七王爷带上了新得的兰花剁子【灰背 隼】,想和恒郡王换他那鸽虎【游隼】,鸟儿腿上拴个细链子攥在手里,让鸟站在肩头上,这就出门去了。

    那金准备好了凉轿在阿斯门上候着,伺候上轿的时候没忘提醒一声,说:“主子,今儿四爷要过府来,您不等等再走?”

    弘韬拿扇子刮刮头皮,“我不在家,他来了另约时候吧,别耽搁我换鸟儿。”

    “那侍卫呢?近身的人您得过问,这回带的人多……”

    他一回手,“爱谁谁。”说着进了轿子,在围子上踢一脚,帘子受了震动,自己就落下来了。

    七王爷是位不怎么着调的王爷,在他手底下当差,只要挖空了心思陪着玩儿,别的什么都用不着操心。那金欢快地嗳了声,拍拍手叫起轿,前边轿子走着,后边跟着两个提溜鸟笼的小太监,一路赫赫扬扬往风雅居而去。

    进门一瞧,以往相熟的都在呢,良贝勒不知哪儿寻摸了一只鹩哥,趴在桌上竖起两根手指,对那鸟儿说:“您看看,这是几呀?”

    那鸟停顿一下,颇为不屑,“不是二吗。”

    良贝勒拇指和食指一分,冲它比划了下,“这是几呀?”

    这下鸟翅扑腾起来了,聒噪喊道:“八匹马呀,九常在呀,全打开呀……”敢情有谁在它面前划过拳,这鸟心眼儿灵活,全记住了。

    堂子里人都笑,弘韬咧嘴道:“好嘛,带着川味儿,从四川人那儿淘换来的。”

    店里伙计见他来了,忙上前打千儿,笑道:“王爷快里边请,遵您的钧旨把厨子换了,今儿扒糕上足了醋,管酸管凉。杏仁豆腐上的桂花糖汁也是加了蜜现熬,糖丝儿拉两尺不带断的,都给您预备好啦。”

    弘韬嗯了声,“新厨子好,来碗菠菜泥汤我试试手艺。”

    “得嘞。”伙计笑得一脸谄媚,“这回请的是天津厨子,一品官燕、鱼翅盖帽、桂花鱼骨,都是拿手菜,您不试试?”

    弘韬撩袍在罗汉榻上坐下,手里两颗铁蛋子转得飞快,哼笑道:“你懂什么,越是简单,越能考验人能耐。要是连菠菜泥汤都做不好,鱼翅到他手里也给我做成粉条了。”

    伙计连应了无数个是,“那您先歇着,小的上外头等恒郡王,他一到立马给您请来。”

    那就等着吧,弘韬传了几个常一块儿玩的进来同坐,把他的兰花剁子从嘴到爪分析了一遍。那些人忌讳他是王爷,就是抓只鸡搁在那儿也说好。

    能坐到一块儿的必定是带着鸟的,弘韬扫眼一看,佟四带了两只笼,都拿黑布盖着。他抬了抬下巴,“又得了什么狗不拾的玩意儿?没上赶着给我瞧,八成是好东西。”

    佟四笑道:“瞧您这话说的,我有好东西几时忘了您来着?是昨儿庄子上送的两只红子【沼泽山雀】,王爷要喜欢,挑一只算我孝敬您的。”

    “这 怎么好意思呢,我早听说红子嗓门儿好,是想要一只,总不得闲上鸟市去……”他说着,伸手去揭盖布。芙蓉笼,细竹枝刷桐油,中间横两根玉石晒杠,处处透着精 细。里头一鸟一笼,一大一小,毛色一细一糙,都没开口,在杠上蹲着。他放下盖布,舔唇道,“我对红子研究不透,你既说送我一只,那就客随主便。”

    其 实佟四心里慌着呢,嗜鸟如命的人,割爱比拿刀割肉都疼。怎么办呢,这位是王爷,捧着敬着都来不及,不能为只鸟得罪人家。不过七王爷这人,玩儿鸟没玩儿精, 半瓶醋晃荡,可以糊弄。于是把两个笼子都搬上来,撩起半边黑布看品相,觑眼道:“王爷喜欢,送您没话说的。给您挑个好的,也给我自己挣脸。我和您说啊,红 子分南路和东路,东路音又快又沉,不好。南路呢,慢而脆,养家儿都爱南路的。您瞧这个……”他一指灰白毛那只,“正宗的南路货,邢台红子,叫起来是腔腔棍 儿、腔腔红,别提多水灵了……”

    “红子是南路的好,您这是南路的没错儿,但不是邢台红子,是邯郸红子。”

    雅间里人谈论着呢,门口突然有人掺合进来,抬眼一看,小个子,小白脸儿。大伙儿愕着,七王爷却笑了,“你小子还懂鸟儿呐?”

    定宜进门打了个千儿,“回王爷话,我以前跟着师父住鸟市边上,天天的看人卖鸟儿,不敢说拿得准,断个七八分还是可以的。”

    弘韬一瞥佟四,“好啊,你小子敢在爷跟前蒙事儿!”

    佟四吓一跳,当然不能承认。打量来人一眼,拱手说:“这位小哥,你凭什么断定我这是邯郸红子呀?”

    “瞧个头呀。”定宜笑道,“我妄言了,您听我说得对不对。邯郸红子个头大,毛发灰,邢台红子个头小,毛发白。邯郸红子音少,叫口不水,邢台红子音好,但毛病多,容易脏口……”

    她这一通绕口令似的,把人圈得发晕。弘韬一拍桌子说:“得了,甭解释那么多,你瞧这两只哪只好,留下就是了。”

    定 宜应个嗻,瞥了眼另一只笼子,鸟儿不起眼,个子比那个小一头,毛色不鲜亮,是个白爪。她冲七王爷呵了呵腰,“依小的拙见,那只也不是邢台红子,是江南红 子。您别瞧它长得不扎眼,可声口好,音色细、婉转、水足,我要是您,我情愿留那只。您要不信,把布揭了让它们叫,两下一对比,高低就出来了。”

    七 王爷还真去揭,鸟一见光就亮嗓子了,大的那个虽不赖,但搁在一块儿明显比小个儿逊色不少。小的那只叫得溜脆,让人听了周身舒坦。七王爷乐了,一巴掌拍在沐 小树肩上,把他拍得矮下去半截,“好,好小子,品性不怎么样,会看鸟儿,也算是门手艺。佟四,你小子出了名的奸猾,今儿犯到爷门上来了,我揭你的皮你信不 信?”

    “哟,”佟四忙打躬作揖,“我也是叫人糊弄了,说是邢台就是邢台的了。我本想把小个儿给您,又怕您瞧不上,您瞅它那样儿,我要把它举荐给您,您以为我小气……您看您是王爷,鸟儿卖相次了,折您的脸面不是。”

    七王爷心情不错,也不计较那么多,连笼子一块儿留下了,“知道你舍不得,爷也不白得你的。我府里有只胡伯劳,雏窝儿,赶明儿叫人给你送去。”

    佟四抹了把汗,起身唯唯诺诺谢了恩,和其余几人一块儿退出去了。

    这回轮到弘韬看定宜了,他摸摸笼子,再瞅眼前人,“没瞧出来,你还有这能耐。是单会看红子啊,还是旁的鸟都能认?”

    定宜说:“认不全,不过画眉、黄鹂这些还算有谱。”

    弘韬点了点头,“跟这江南红子似的,三寸丁,能耐却有点儿。我说,你怎么上这儿来了?你一个小刽子手也玩鸟?”

    他就呲达吧,反正从认识他起他就没说过什么好话。定宜带着万分实诚的表情说不是,“我知道王爷天天上这儿,瞧准了时候过来伺候的。”

    “太 阳打西边出来了?”弘韬端起桌上甜酒酿咪了口,转过眼打量他,“上回说让你上花园当值,你不愿意,今儿干什么来了?我瞧你小子没安好心,还惦记当戈什哈呢 吧!”他靠着螺钿矮桌,曲起食指蹭了蹭鼻梁,“要说你的身板儿,是真不行,可今儿你挑鸟儿露了一手,我身边戈什哈还没谁有你这能耐的。我这人不喜欢一板一 眼当差,上北边去带个鸟把式,叫人看了不成体统。要是有戈什哈兼着鸟把式,那就齐活儿啦。顶侍卫的名头,行养鸟之职……”七王爷居然被自己说动了,拍着大 腿嘿了声,觉得这简直是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创新。

    定宜一听,歪打正着了?其实光住鸟市边上还是其次,她十来岁的时候跟着奶妈 子的男人粘过鸟儿,就是兜那个大网啊,竖在林子里。鸟一不留神撞上了,命不济的就死了,命大的给逮起来,捯饬捯饬好,送到专收鸟的地方去。收鸟儿人会给鸟 相面,看这个是下品,拧脖子剥皮送进饭馆儿做酒菜;这个是上品,留下装笼配种,等出一窝雏鸟,上鸟市能卖大价钱。她那会儿人小,就挨在边上看人挑鸟,人家 见她长得好,爱逗她玩儿,说小树啊,是这鸟儿俊呐,还是你的鸟儿俊呐?然后教她怎么认雌雄,怎么辨别性大性小1。

    人在外面漂泊,见识得多了,积累起来是底气。当时没觉得怎么样,要紧时候派上用场了,真挺好。

    “就这么定了。”七王爷指点着她,“会骑马不会?要是连马都不会骑,就不能跟着伺候鸟啦。”

    定宜忙说会,“我打小就会骑骡子,后来改骑马,骑得可好了。”

    “哟,不错。”王爷一笑,眼里流光溢彩,“你死活不愿意进地窖,敢情就想跟在爷身边呐!早说呀,咱们相熟,也不是不好通融的。”

    她嘴角一抽,唱喏道:“以前不是惧怕您吗,您是王爷,我们是升斗小民,离您近点儿就打颤呢,不敢提什么非分的要求。”

    “是这话。”他拿竹签儿逗那红子,一面说,“好好干,亏待不了你。回头俸禄什么的,问那金,让他引荐你进侍卫处。”

    千方百计盘算,现在总算成了,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她插秧拜下去,“王爷……谢谢王爷,我一定好好干。可您要把鸟带到北边去,北边天儿冷,怕南方鸟经受不住。”

    弘韬咂了咂嘴,“不是有你吗!让他们做俩拳头大的笼子,你揣在怀里渥着,就那么搁在胸前,啊。”他乜他一眼,“把鸟伺候好是你的差事,要不留你干嘛使?”

    两个小笼子,一左一右拢在衣裳里……定宜有点脸红,这王爷缺德,三句话不忘使坏。这会儿让他埋汰两句也认了,她还惦记着怎么和师傅交代呢,因请了王爷示下,“我师父不知道我要上您这儿当差,我得回去说一声。交代完了我上王府找那管事的,您看成不成?”

    七王爷刁难起来不好对付,好说话起来也不疙瘩。他摆了摆手,“这是该当,前头屁股擦干净了服侍新主子,别给爷牵五跘六的,我可不是十二爷啊。”

    她应了个嗻,“那主子,奴才这就告退了。”

    王爷小眯缝眼儿飞过来,笑道:“你小子够机灵的,改口改得倒挺快。得了,滚吧!”

    定宜又打个千儿,却行退出了雅间。

    ☆、第20章

    到外头,找个没人的地方,捂着嘴狠狠哭了一顿。好事儿啊,快见着哥哥了,可又觉得那么远,那么不易。

    她今年十七,隐姓埋 名了十二年。起先寄人篱下受人白眼,后来跟了师父,虽然跑法场、捧鬼头刀,日子却比以前安逸。往后呢,应该会越过越好吧!安定下来,有个正当的身份才能堂 皇为人。她的际遇是一截一截的,到了一个时段就得和之前的人事道别,换个新环境,遇见形形色/色的人,谦卑的周旋,没完没了。

    她仰起头,太阳被屋顶挡住了,天是瓦蓝的。眼泪浸泡过的脸,风里吹了有些干涩,她卷着袖子蹭了蹭,深深吐纳两口。沿街走,路过酒肆打了一斤二锅头,再切盘儿牛肉,来碟子兰花豆,包起来带回大院去。恰好今天夏至上门头沟看他爹妈了,她和师父俩能单独说说体己话。

    师父是明白人,她到他身边六年,是他看着长大的,现在要走,三言两语的,人家觉得你翅膀硬了,收不住了,伤了他的心。可要说得太明白,她也有忌讳,兜底儿掏出来,不知道人家什么想头,万一有个闪失,后悔就来不及了。

    琢磨了好些天的问题解决了,该当高兴,但是松快不起来。她怏怏进了门,街坊打招呼,随口一应就打发了。在屋里呆坐了会儿,把酒菜都归置起来,拿竹篾的罩笠扣好。时候还早,她闲不住,收拾屋子吧,这儿擦那儿擦的,连那只熏得漆黑的锡茶吊都擦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