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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听到瞽目老人的话,梁松立时警惕起来。

    曾公子忙问:“来的可是蒙战?”

    瞽目老人苦笑道:“老朽年迈,这耳朵能不能用还要看机缘。离着近能听出来是谁,隔得这么远,就听不清楚了。”

    梁松说:“我领着两个兄弟……”环顾一番,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便犹豫了。

    曾公子说:“柯、林两位武艺高强,又有明大哥在,他们定然安然无恙。梁大哥,咱们在这边等着吧。”

    梁松深以为然,便跟剩下的几个警惕地向四周看去。

    穿过大片树林,等走远一些后,柯护院便极力策反林护院:“林兄弟,如今的情形你也看见了,公子一心护着梁松,梁松又总是妇人之仁。这样下去,好人都叫梁松做了,倒霉遭殃的就是我们兄弟。”

    林护院道:“可是公子留着花老头、金家姐弟有用。”

    “留着是留着,可不能再叫咱们把他们当大爷一样供着。你敢说,他们祖孙三个没有鬼?”柯护院循循善诱。

    林护院犹豫了,忽地向前一指:“那不是明护院嘛。”

    只见出来出恭的明护院蹲坐在草丛中,睁大眼睛看着柯护院、林护院。

    林护院笑道:“明兄弟,好了没有?好了就快些出来。也不怕蚊子咬烂屁股!”

    柯护院虽没闻到什么臭气,却有意用手在鼻子前扇,笑道:“明兄弟,好了就赶紧出来。熏死个人了。”

    两人说笑了两声,不见明护院回话,柯、林两人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隔着几步探着身子用刀将明护院身前的草一砍,就见林护院已经死在当地了。

    柯护院咬牙切齿道:“是蒙战,一定是他!”

    林护院背靠着柯护院小心地向四周看,握着剑的手紧了又紧,喝道:“蒙战,是你吗?你出来!”又想起还有一个奸险的恶贼在,又喊:“恶贼!你出来!”

    声音在茂密的树林中消失,柯护院忽地脸上筋肉抽搐,咬牙道:“不好,中了那老瞎子的计了!他定然跟外头的恶贼是一伙的,不然,早先有个风吹草动他都能知道,怎么如今就不知道了?”

    林护院听柯护院这么一提醒,暗道正是,又想起蒙战的事来,骂道:“奶奶的,蒙战兴许当真是被冤枉了,都是那老瞎子捣鬼!”

    提到蒙战,柯护院有些心虚,“蒙战那小子未必是无辜的,看他一路使劲给咱们捣乱就知道他生了反心。走,咱们去收拾那老瞎子去。”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中秋快乐!

    ☆、杯弓蛇影局

    林、柯二人因伙伴陆续死去,已经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他们二人背靠着背,将手上宝剑对着外,眼睛警惕地向周遭梭巡,慢慢地,步步惊心地向营地移动。离营地还有百来步,二人才敢将后背暴露出来,大步向瞽目老人冲去,不等走到瞽目老人身边,便喝道:“老瞎子,看你这次如何狡辩!”

    两柄冷剑堪堪要架在瞽目老人脖子上,梁松与另外一名耿介护院将柯、林二人的宝剑格开。

    “林兄弟、柯兄弟,你们做什么?明兄弟呢?”梁松板着脸问,手指因心理预料到的不祥微微颤抖。

    柯护院哀痛道:“明兄弟死了。”脸上咬肌猛地绷紧,手上用力,又要将剑指向瞽目老人,被梁松再次拦下后,咬牙切齿道:“都是那老瞎子!那老瞎子居心不良!他连狼走动的脚步声都听得到,怎会不知道有外人来!那一直杀咱们兄弟的恶贼,定是老瞎子的同伙!”

    梁松道:“柯兄弟这话好没道理,”

    “怎么没道理?明兄弟叫人杀了,这不就是来了外人?来了外人,为何老瞎子不敢我们说……”

    “花前辈一早就说了有外人来。只是说的时候,柯兄弟已经跟林兄弟走了。”梁松说。

    梁松的话落了,就有人附和:“是是,花前辈都说了。”

    柯护院冷笑道:“我不信!他要说,为何不当着我们的面说,要等我们走了才说?”

    梁松苦笑:“柯兄弟这话未免太过无理取闹,外人没来,花前辈怎么能听到动静?听不到动静,怎么能向我们示警?”

    柯护院阴鸷地看向搂着金家姐弟哆嗦成一团的瞽目老人,将剑收了,眼珠子一转,狡黠地说:“要证明他们是清白的,容易,叫那小子喝一口溪水。”手指直直地指向金蟾宫。

    曾公子一怔,其他人也纷纷去想柯护院话里的深意,一时间,溪边鸦雀无声,只剩下潺潺流水声。

    “溪水里有没有毒,叫他们喝一喝就知道了。”柯护院咧着嘴笑。

    金折桂握着金蟾宫的手,忙说:“我来喝,我来。”

    瞽目老人立时明白金折桂要用上一招“虚张声势”,摸索着捂住金折桂的嘴,“柯大侠,叫老朽来喝吧。”

    金折桂睁大眼睛呜呜地叫着,掰开瞽目老人捂着她嘴的手,“不,爷爷,我来喝!”

    曾公子紧紧地抿着嘴,自从疑心溪水有毒后,他非到万不得已,不肯喝水,此时嘴唇干裂开,两片唇肉就似黏在一起,待要开口说话,两篇唇肉就像是撕开一般,“这溪水,谁喝有什么要紧?要是有毒,这么久了,我们一直在喝,怎么没毒发?”狐疑地看向瞽目老人、金折桂,瞽目老人脸上满是褶皱,已经看不出他年轻时是个什么模样;金折桂脸上的伤慢慢痊愈,留下青青紫紫的淤血,她一张脸上,一只眼睛的轮廓终于露了出来,那是一只眼尾高高挑起的凤眼,眼尾有淡淡的斜扫向眉尾的茶色暗影。

    曾公子伸手按住自己腹部,不知是渴坏了,还是这些日子净吃烤肉,他只觉得自己原本就弱的脾胃越加不好了。用力一按,隐隐有些刺疼,莫非,他中毒了?

    曾公子的话点醒了一直逼着瞽目老人三人喝溪水的柯护院,柯护院用剑支着身子,脸色白了又青,最后涨红脸问:“老瞎子,溪水里到底有什么毒?为什么这么久还没发作?”

    瞽目老人正色道:“溪水没毒,信不信由你们。”

    “胡说,要没毒!为什么你们喝水的时候要那么小心那么费事!”林护院终于出了声,溪水里要没毒,为什么他们祖孙三人不肯喝!!

    有人依旧秉持着以和为贵地走到柯、林两人身边低声说:“柯兄弟、林兄弟,就算溪水有毒,你们这样大吵大闹,得罪了花前辈,他越发不肯给咱们解药。”

    “吊起来狠狠地打,看这老不死的肯不肯给解药。”柯护院又要去抓瞽目老人。

    咣地一声,两柄剑砍在一起,迸出银色的火星。

    “梁松,你让开!”柯护院握着宝剑用力。

    梁松寸步不让,“柯兄弟,你冷静一些。要是我们当真中毒了,为什么我们一点感觉都没有?”扭头看曾公子,“公子,你说是吧?”

    曾公子用力地按着自己腹部,却点了点头,瞽目老人行走江湖多年,他身上一定藏着什么厉害的毒药,要解药,只能智取,不能用强。这柯、林二人跟瞽目老人撕破脸,实在蠢笨,“梁大哥说的是,我们并没有人毒发。况且一路多仰仗花前辈屡屡示警,才从狼群里逃出来。柯大哥、林大哥这么说,是不是有些恩将仇报了?”

    柯护院对曾公子尚存两分敬畏,听他说话,脸色便缓和一些,忽地又看瞽目老人、金家姐弟缩在一起,好似生怕谁灌他们水喝一样,就在心里笃定溪水有毒,狂笑道:“林兄弟,反正咱们都中毒了,总难免一死,不如拼一拼,逼着老瞎子将解药交出来。”

    梁松咬紧牙关,又去劝瞽目老人:“花前辈,你喝一口溪水,叫柯兄弟、林兄弟知道溪水没毒。”他身体强壮,一点异样的感觉也没有,因此,他不信溪水里有毒,心里认定瞽目老人、金折桂不肯喝水,是怕破了“门规”,坏了道行,瞽目老人是神算子,他的事本就玄,门下有不喝血水的规矩也不奇怪。

    “爷爷,我喝。”金折桂猛地挣脱瞽目老人要去喝溪水,瞽目老人跪在地上拉住金折桂,“丫头,叫我去喝。”

    瞽目老人、金折桂哭成一团,金蟾宫不明所以,看他们哭了,就也跟着哭。

    “兄弟们都瞧见了吧,快,快抓住他们要解药。”柯护院喊着,缠住梁松,叫林护院并两个也对溪水有毒深信不疑的护院去抓瞽目老人。

    曾公子喝道:“柯渡善,你敢不遵上令?”

    柯护院冷笑道:“死到临头了,谁还管什么上令不上令?公子只管明说,要不要替我们兄弟跟老瞎子讨要解药!”越深信自己中毒,越觉得身子里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总归,这异样就是中毒的征兆!

    曾公子脸色大变,瞽目老人、金折桂三个落在柯护院这莽夫手上,《推背图》、解药全没了,金家姐弟也没命去英王手上,指不定,跟瞽目老人勾结的恶贼还会将他这本该在西北养马的人行踪告诉当今皇上,要是那人捏造出他弄死金家姐弟的事……电光火石间,曾公子脑子里想到了许许多多的事,踌躇半日,心想自己身上的毒又没发作,何必一时短见地问瞽目老人勒索解药坏了日后的大事,“果决”地吩咐下去,“柯渡善违抗上令,先杀了陆大哥,如今又要再杀人。他疯了,别听他的,快快设法将他绑了。”

    有几人迟疑了,来回看向曾公子、柯护院。

    “一切,从长计议。”曾公子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信曾公子深谋远虑的人立时将刀剑对着柯护院、林护院;深信自己中毒颇深、命不久矣的,便自发地跟着柯护院“违抗上令”。

    梁松看人已经分成了两边,怕曾公子不利,就喊:“公子快领着花前辈三个走,属下随后就跟上。”

    金折桂、金蟾宫哭成一团,瞽目老人拉着他们后腿。

    曾公子看向他们这老弱病残的祖孙三人,暗恨柯护院鲁莽,这样的三个人,还怕他们逃了?怎会急着要逼问解药?“花前辈,我们走。咳咳。”咳嗽着,奋力用剑将追上来的人击退,领着磕磕绊绊的三祖孙沿着小溪向下游跑。

    金折桂拄着拐棍,回头看了眼,见梁松、柯护院等人“奋勇杀敌”,刀光剑影中鲜血淋漓,呼喝怒骂里割袍断义,好似有什么血海深仇、亡国大恨!

    “哪里跑!”柯护院向曾公子追来。

    梁松立时一剑下去,砍伤柯护院的手臂。

    “弟弟——”金折桂看金蟾宫跌倒,便将他拉起来又向前跑。

    先还听得见刀剑声,随后只能听见呼喝,最后,竟是什么都听不见了。

    四个人气喘吁吁地停在山脚下,远处乡间日暮时分的炊烟随风飘来。

    “花前辈,在这边等一等吧。梁大哥武艺高强,柯渡善几个不是他的对手。”曾公子咳喘个不停,扶着树,望着鸡鸣犬吠的乡野,暗叹好个静好的乡村,难为它没淹没在战火硝烟中。

    瞽目老人喘匀了气,“不行,这风里水汽大,又换了风向,怕是秋雨要来了。”

    “风——”曾公子福至心灵,瞬时识破了天机一般拿着剑指向瞽目老人,“花前辈,你说,你耳朵听不听得见,要看机缘。这机缘,是风向吧?”

    瞽目老人听到风声,又觉脖子上有丝丝凉气,便勾着嘴角点头。

    “老前辈既然依着风向耳听八方,那你,当也知道,这一路上风向不对,我们去的,不是金陵吧。”曾公子懊悔地说,可惜他明白得太迟了,他们一群人都以为金折桂姐弟年幼无知,瞽目老人又是瞎子,他们祖孙三个定然会稀里糊涂地跟着他们走,被他们卖了还替他们数钱。他们都忘了,瞽目老人又不是才变成瞎子,他怎会没有分辨风向的能耐?四季的风不同,他怎会不依着风向,辨别方向?瞽目老人对一切心知肚明,那他原本又要《推背图》又要送金家姐弟给英王的算计就是空谈,压根不能实现。

    瞽目老人又点头。

    冤枉蒙战了!冤枉蒙战是他们一群人离心背德、自相残杀的起源。

    曾公子险些吐血,回头不见梁松等人追来,便眯着眼睛威胁道:“老人家,快些将解药拿出来。不然,你们……”

    金折桂清脆地嗤嗤笑起来。

    “小丫头,你笑什么?”曾公子气急败坏地问,此时,也忘了“从长计议”四字。

    “笑你死到临头还不自知,你摸一摸你肚子,就知道,你离死不远了。”金折桂两只手扶在拐杖上,戏谑地看着曾公子,方才曾公子一直按肚子。杯弓蛇影之下,曾公子怕是已经信溪水有毒了——她原本只是嫌弃溪水脏,才要那么费事地用干草、木炭将水过滤了,再给金蟾宫、瞽目老人喝。谁叫曾公子一群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认定他们不直接喝溪水,就是溪水有毒。

    曾公子冷笑:“你们三个如今在我手上,谁先死,还不一定呢。”

    “那你杀我们呀,杀了再去请大夫,瞧一瞧,除了我们,谁能给你解药!”

    作者有话要说:  太贪心不是好事,曾公子算计的东西太多了,一群人就梁松还坚持相信自己身体的感觉

    ☆、怕死

    谁比谁更怕死?

    金色的夕阳来不及优雅谢幕,就被滚滚乌云吞没。乌云黑黝黝地压在祥和安宁的村舍上空,哗啦一声,瓢泼大雨倾泻下来。

    曾公子哆嗦了一下,手上的剑一抖,只觉得身上越发没了力气,“快,解药。”

    金折桂采来大叶子遮住金蟾宫的头,笑嘻嘻地问瞽目老人:“爷爷原本说曾公子留在西北,会有一番作为,不知是什么作为?”

    瞽目老人惋惜地说:“此时再提这个话有什么用?曾公子已经决心跟咱们同归于尽了。”

    雨水将曾公子的手冰得麻木了,稍稍用力,就觉得手背上每一寸肌肤都在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