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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大年初一。

    纪宅倒是难得的忙碌,走亲戚的不多,但送的礼却是堆都堆不下。

    管家要下午才省亲回来,距离得近的佣人倒是来了几个,也不敢擅自动做主处理。

    陆禾下楼时,就瞧见晨起的女孩正坐在餐边喝着牛奶,安安静静清清淡淡,嘴边还喝出一圈小胡子,娇俏得很。

    她原本只是专心喝牛奶,看到从楼梯上下来的人,眼光霎时亮了,笑脸明媚。

    是啊,整个情绪都因看到某人而活泼不少。

    这份特别,陆禾知足地收下。

    快步走到餐桌旁,捧起她秀气的脸,一口咬住,顺便吃下了那一圈心痒的小胡子。

    一个纯粹无比的早安吻,“嗯,甜甜的。”

    纪得愣住,呆呆望着他,这毫无防备的一吻让她一时反应不及。

    待清醒过来,看到他坏笑得逞的脸,嗔怒地瞪了他一眼,自顾自喝牛奶不理他。

    什么人啊,万一被长辈撞见多尴尬啊。

    还有,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牛奶,这是纯奶,明明没味道啊,哪里甜了。

    被她瞪了一眼还是甘之如饴,此刻看她红着面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品着唇齿间的奶味,悠然自得。

    张姨从厨房出来,将陆禾的早餐放置好。

    “爷爷奶奶呢?”陆禾问道。

    “奶奶每逢初一十五都是吃斋礼佛日,爷爷和妈妈都陪着去了。”纪得乖巧地回答。

    纪家二老携带纪年琴,天刚青就结伴去寺里上头香,顾念着陆禾在家。

    陆禾了然,随即安静地吃着早餐。

    饭后,外头阳光正好,纪得带着陆禾去周围的林子里散步。

    正值寒冬腊月,林子里的香樟树都光秃秃地伫立着,好不孤独。

    “等春天到了,香樟树长满绿叶,这里风光会更美。林子里还会跑出现几只野兔子,有一次陈澜哥说看到鹿了,我不信,可也一直期待着能看到。奶奶说从前在岭南的娘家,也有一片林子,比这还大,她与舅爷爷他们一同打猎赛马,特别好玩。爷爷怕奶奶嫁到这边水土不服,变着法的给她造岭南的风景。这些年他们恩爱白头,羡煞旁人。外人都觉得是爷爷惧内护妻,其实啊,是奶奶宠着爷爷,惯的他越来越孩子气。哈哈……”

    陆禾牵着纪得,缓步跟在她身边,听着她喋喋不休地讲着自己不曾知道的故事,新鲜极了。

    讲着讲着突然停住,转眼看着他含笑迷恋的双眸,转而低头,脸泛红晕,自己是不是太聒噪了。

    “怎么不说了,我正听入迷。”

    “你不嫌我吵啊。”

    陆禾失笑地摇摇头,“不嫌,关于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恨不得这十年都参与你的人生。偏偏是自己错过了,悔一生。

    女孩看着他,鲜美亮眼,双瞳剪水,牵起他的手,走到湖边。

    湖边有一个小屋,已经空置多年了。

    她指着,说道:“那年刚到T市,正值盛夏,这片林子鸟语花香,我时常散步来这边。后来爷爷担心我来回跋涉,便在湖边修了这个竹屋,夏凉舒爽。”

    “我每天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在湖边坐着看天,和等你回讯。后来等久了,就放弃了。这片湖,这片天,这片林子,承载了我所有的寂寞与念想。”

    纪得说完,笑盈盈的看着满目心疼的男人,“所以,陆禾,我要谢谢它们。”

    我们能再相遇,或许有一定是机缘。

    但我们能走到一起,需要感恩很多事物。

    有些勇气,并不是凭空而来的。

    在一起这些时日,当初的那些事没有一次摊开来说。

    陆禾哪怕想知道,也不愿挖开她的伤疤看清始末。

    纪得呢,是被近来的幸福美满填满了五脏,他愿意听,便讲与他知。

    那些过去,有些绝望,有些忧伤,对比现在的如愿以偿,显得更加珍贵难得。

    “可是你没有放弃啊,”陆禾软和着目光注视她,“你,明明就一直在等我。我也要谢谢这片湖,这片天,这片林子。是它们帮我留住了你。”

    纪老爷子英明神武,未卜先知,当初执意带她来T市。

    这山明水秀,风清气正的世外桃源正是养病的好去处,解了她的一厢情愿,也留了她的几魄心魂。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后来啊,我在T市上了高中,大学却考回了Z市,你不知道,爷爷气了好些日子没有与我说话。自小,他没有责备过我,那一次,我知道他怪我的。”纪得接着叙述道:“我说我想回去看看海棠树开花了没有,只这一句,他就答应了。”

    纪元海知道,避了这些年头,她终于是愿意面对从前了。

    这是好事,他纪家子孙从不是缩头乌龟,尽管她一辈子不去面对,纪家也能保她一世顺遂,但她愿意跨出这一步,纪老爷子是欣慰的。

    随之而来的担忧也不少,斟酌良久,到底是答应了。

    “我回了Z市才发现,很多事情都变了,很多人都离开了,连带着母亲都更加忙碌了。唯有海棠树仍屹立在那,如从前一般。”

    到底是近乡情怯,没有在湖山别墅长住。

    Z大离湖山别野不远,她偶尔回去看看,就已足够。

    足够回忆当初,足够想念曾经,足够说服自己。

    陆禾知道她等着海棠树开花,也等着自己回来。

    她想见的何止花开盛世,还有树下的美好从前。

    “等开春,我们一齐去看海棠开花,嗯?”

    总归是要圆一次彼此的妄想。以及重温当年的那份悸动。

    纪得笑着看他,颔首答应。

    “现在,轮到你与我说了。”

    本硕连读那些年,大三开始每年都能收到新陆传媒的邀请函。

    Z大与很多知名企业都是战略合作关系,但新陆传媒的名额也不是那么容易争取到的,哪怕纪得再出类拔萃,这每一年坚持不懈的邀请信,着实有些蹊跷。

    聪明如纪得,不猜也料到其中关系。

    查了一下新陆传媒介绍,看到了熟悉的名字,心想,大概是某人假公济私吧。

    她最后决定加入新陆,很大原因确实是专业对口,再者,新陆传媒是很好的平台,她也不想依附纪家。

    纪得就是这么说服自己,但她不可否认,内心深处也有一丝期待再相遇,遇到他。

    见她这么说,陆禾自然而然地讲起了国外求学的经历。

    等提到陈澜,纪得稍稍有些吃惊,世界真小啊。

    “陈澜可以作证,我在国外的那些年,没有除你以外的女生参与其中。不提那十年,就到现在整个三十年亦是如此。”

    女孩被他的话击中内心。

    两人少时相遇,后又分离十年,他为没有参与她的人生而惋惜,她何尝不是。

    她以为自己不在意,但直到他全盘托出,心门大开,她才恍然,自己是介怀的。

    现下听完他的话,抛开心里最后一丝胆怯,她躲进那个沁人心脾的怀里。

    靠着胸膛数心跳,鼻子嗡嗡的潮湿,她的声音带着哽咽难忍:“还有呢?”

    陆禾不解,“还有什么?”

    一股脑从他怀里钻出来,抬起毛茸茸的小脑袋,纪得瞪着明亮清澈的双眸控诉道:“你在我身边安排了人,我知道。”

    否则怎么知道她的课表,知道她什么时候正值假期,知道她犹豫不定是留在纪氏还是找别的机会,掐着点给她发offer,真当是肚里蛔虫,了如指掌吗。

    陆禾听闻,笑着亲了亲她的眼睛,将小人儿重新拽入怀中:“若不是那个败事有余的家伙,我早三年前就能追到你了。”

    当年陆析第一次发给他有关纪得的消息时,就坐实了通风报信的名头。

    陆禾用不必接管新陆,全力支持他的梦想作为条件,让他在纪得身边,实时汇报。

    那小子本就是狡猾得很,得了承诺,又说怕小女朋友误会,又说建筑系和文学院离得远,又说纪得不交际找不到人……

    理由多的是,那情报时而可靠时而荒唐,让陆禾头痛不已。

    在美国管理分公司的时候,最着重的就是与各大高校的合作,尤其是应届毕业生的录取概率。

    新陆传媒的邀请一封封发给纪得,却丝毫没有回音,不拒绝不同意。

    陆禾都怀疑是人力办事效率低下。

    终于在纪得研二那年,收到了确认到岗信息,陆禾也随即准备回国接手集团。

    他们都是执拗的人,纪得愿意去便是最大的提示信号。

    她一定知道新陆是陆家的家族事业,她愿意和自己再扯上联系,那证明自己还有机会。

    这种强行对号入座的荒谬不无道理。

    他赌她心里还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事实证明,陆禾赌对了。

    当下抱得美人归的喜悦充斥着他全身,失而复得的感情胜过千言万语。

    心爱的女孩乖乖地窝在他胸口,冬日暖阳穿过树杈洒在他们身上,如金缕薄衫,暖意融融,甚是舒适地想打个盹儿。

    午后时分,纪得按惯例是要小睡一会儿的,可陆禾闹她,非要看她习字,烦得很。

    无奈把他带去书房,总算是消停会了。

    陆禾看着书房陈设,与爷爷的大同小异。

    上回被纪元海叫进来,他就看到了堂中的那幅涂鸦,仔细被装裱在框,放在一眼能看见的地方。

    此刻走近细细端详,涂鸦略有狂草的意思,隐约能分辨出是个“纪”字,落款是秀气的楷体。

    “纪得初次执笔,记于一九九九年。”

    想必是后来补齐的。

    陆禾仿佛能看到那画面。

    年芳五岁的小姑娘,举着白皙的小胳膊,莲藕节似的肉乎乎,一本正经坐在案前为儿时的作品写下注文。

    嘴角浅笑,眼神狡黠,古灵精怪的讨喜样子。

    见他看得入神,目光追过去,脸色一晒。

    儿时的玩闹,爷爷非要挂出来,看了叫人笑话。

    “是小时候闹的笑话了。张姨说,那会儿我还只会爬呢,站都站不稳,不知怎么的就进了爷爷的书房,在Z市纪家老宅,爷爷的书房还没有如此书香满地,多半是处理公事,放着很多机要文件,是轻易不让进的。奶奶偶尔去整理,也尽量不动那些资料文件。偏偏那日,照看我的姆妈四处找不见人,急的满头大汗,只见书房门半掩着,可又不敢擅自进去,求了张姨想法子。张姨喊了正小憩完的奶奶一同进来书房,就看到才满一岁的小丫头爬上案桌,挥舞着手臂大的狼毫在乱划着什么。一张小脸沾满了点点墨汁,像一只小花猫,小舌吧唧一舔,苦的,哼哼两声,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

    纪得述说着童年糗事,这些外人不知道的故事,她说得自然,他听的认真。

    “然后呢?”

    “哪有什么然后,爷爷回来的时候我正好哭累了睡着了。听奶奶说,还有份重要合同被我毁了,都被墨汁涂得看不清数字和签名了。爷爷却不管也不生气,只是一个劲的盯着那张涂鸦瞧,喜出望外。收入盒中妥善保管,说等我练好了字,自己将落款题上去。从那以后,书房就是我的另一片天地,任意玩闹。旁人仍是不让进的,唯独我。爷爷说我有慧根,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也练不出其他的,就这小楷还能入眼几分。”

    纪得反复端详,仍是看不出那幅涂鸦有什么奇特之处,笑着说,“爷爷总是护着我,这画,我是看不出哪里好,还非要挂出来,徒惹人笑话啊”

    “我的小鱼儿,真是宝藏,每时每刻给我惊喜。”

    陆禾揉揉她额前的发,宠溺的说道。

    纪得被他揉的不明所以,却醉在他的柔情蜜意里。

    拨开他的手,理了理乱发,这一觉清净被他活活搅了,每日的功课却不能落下。

    纪得走到案前,研磨,润笔。

    今日的心情极满,一时间却不知该写些什么。

    “陆禾幼稚鬼”

    “陆禾大坏蛋”

    “陆禾真好看”

    “陆禾陆禾陆禾”

    “……”

    明明不知道写什么,等回过神来,满目都写着陆禾,密密麻麻都是他。

    纪得慌忙收拾起来,宣纸声音稀稀疏疏引起了陆禾的注意,抬眼望去,小姑娘不知道在藏着什么。

    走到她身旁一探究竟,她收的急,被他隐约看到一个陆字,低声笑着,“你藏什么呢。”

    “什么藏什么啊。”纪得闪着无辜的眼眸,装听不懂,重新摊开一张纸,提笔凝神。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她的字比寻常人多了份利落大方,更添女孩子的细腻有礼。

    陆禾看她热枕握笔的手,晶莹剔透,侧脸沉静美好,眼神是心无旁骛的专注。

    李太白的诗荡气回肠,难得她中意,这么小小的女孩子胸怀这样的气魄,心下无不感叹。

    明明是天之骄女,坐拥一切不费吹灰之力,他却看得出她的孤独与自由。

    以她的才情放在普通家庭,可能比现在更大发挥空间。

    纪家需要她,又没有那么需要她,这才是纪得最寂寞的地方。

    陆禾看着那首诗,陶侃道:“故乡的人都在跟前了,还思念什么?”

    “贫嘴。”纪得头也不抬地敷衍他,“爷爷若看到你这一面,怕是要后悔点头答应了。”

    在长辈面前一副恭俭孝顺的模样,到她面前简直是说不听的痞子样。

    陆禾的笑容更艳了,这一面,外人想见都见不到,这小丫头还嫌弃。

    一把从身后搂住她,附上握笔的手,就这么一笔一画写着。

    纪得着实吓了一跳,连忙去拍打他,“别闹。”

    陆禾不管,写完才作罢,搁下笔,在她耳畔念出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纪得耳畔灼伤,眼眶一热,在他怀里化成了糖,粘粘乎乎,蜜蜜甜甜。

    “还有半阙,留给你填。”

    陆禾怀抱中暖烘烘的小身子,还是不肯罢休。

    嘴上说是给她填,握着她的无力的手却暗自使了劲,写完了剩余的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陆禾,你真的是第一次喜欢女孩子吗?”纪得抓回了神志,开口问道。

    上午在湖边坦白说身边没有其他异性,可这手法老道浑然天成,纪得简直不可思议。

    “不是也没关系,我先原谅你。”

    陆禾傻住,随后暗自好笑,傻瓜,过去十年来来回回复习,怎么不熟悉。

    心爱的人就在眼前,忍不住想亲她抱她,这些事情是水到渠成的顺其自然。

    她的回眸浅笑,娇嗔薄怒都勾得他心痒痒,真想抓过来锁在怀里肆意蹂躏。

    “嗯,主要怪你。”怪你太可口,忍不住想将你一口吞下。

    晚饭时分,纪家二老才堪堪回府,纪年琴又做了空中飞人,说是有要事在身,这些年都是如此。

    那些活儿其实也不打紧,她却总是马不停蹄地一样接一样。

    劝不听,也由她罢。

    此次二老前去礼佛,还为纪得求了一签。

    二老并不是沉迷此道之人,但年纪大了,倒也有些未雨绸缪的意思。

    今日一求,确是上上之签:

    夏日炎天日最长

    人人愁热闷非常

    天地也解知人意

    薰风拂拂自然凉。

    纪得不缺什么,这一签,自然是姻缘。

    这签上顾左右而言他的几字,倒是像极了她的性子,安之若素,天可怜见。

    纪老夫人安了心,连带着回家见到陆禾都面露喜色。

    缘分天注定,清风自然凉。

    这会儿看着陆家小子,倒是顺眼了不少,哪哪儿都好。

    一道道佳肴上了桌,纪得吃得秀气,确是困意连连。

    子午觉没睡上,此刻乏得不行,连带着胃口也不好了。

    整完饭颗粒未动,汤只是喝了两口。

    纪老爷子皱了眉,“是不是病了,怎么吃的这样少。”

    “爷爷,我身体好着呢。”纪得恹恹的回答,不过是困了。

    “那你好歹喝了这碗汤,”纪老夫人也劝着。

    罪魁祸首陆禾自知有错,此刻不明着做声,低头反省。

    在书房待了一下午,光顾着看她习字,津津有味不知光阴荏苒,再出来已是日若黄昏。

    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这么早。

    他还没处够呢,时间光就不近人情的溜走了。

    这不,他如意得逞,小丫头被扰得云里雾里,力不从心。

    二老到底是心疼孙女,劝了几句就放她上楼休息了。

    独留陆禾一个,受着他们的旁敲侧击。

    “陆禾,进来住的可习惯?”纪老夫人和善地问道。

    “纪宅一切周全,晚辈住的很好,二老费心了。”

    “那敢情好,既住得舒心,那便多住几日。”

    陆禾突然起身,微微颔首,“叨扰多日,周三有个家宴确实推不得,明天便要告辞了。”

    其实陆禾什么时候走,倒无关纪家二老什么事,但这大费周章的解释,想必还有下文。

    静待他的说辞。

    “我,想带纪得见见家人,望得到二老首肯。”

    陆禾说得卑微,但这年头刚开始就把人带走,确实说不过去。

    初三家宴确实重要,陆禾想带她一齐参加的心意着实强烈。

    “纪得怎么说?”纪老爷子微微蹙眉,并不痛快。

    “还没来得及与她说明,先来告知爷爷奶奶。”陆禾如实回答。

    纪家二老见他心意已明,也不多加为难,只要孙女答应,自然也不会阻拦什么。

    楼上的纪得在睡梦中鼾然正香,对参加周三家宴丝毫不知情,陆禾精心的一场策划,拉开了序幕。

    等再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这一觉稳稳当当踏踏实实睡足了12个钟头。

    期间张姨打开门看到她熟睡的样子,便没叫醒她宵夜。

    早上是被肚子的咕咕叫给吵醒的。

    昨晚就喝了没几口汤,这会儿饿的前胸贴后背。

    时针才刚过六点,走下楼,张姨已经在厨房忙活了,爷爷刚练了太极回来,正坐在餐桌前看当日报纸,奶奶想必还在睡。

    陆禾也不在楼下,应该是还没醒。

    这一饿,小米粥都都喝了两碗。

    纪老爷子见她胃口好,想必确是身体无恙,也松了口气。

    早餐过后,纪得又去补了个回笼觉,再醒来,才正正把这几天的亏缺补满。

    从前十点就入睡的人,谈恋爱以后常常12点还在与心上人说着体己话。

    这半把月下来,加上午休小憩倒也不觉得。

    昨日稍稍打破了规律,这累上加累的感觉如排山倒海般扑面而来,直将她吞噬殆尽。

    纪得睁开眼睛,有那么几秒分不清身处何处。

    睡的太深太满,她迟钝的寻顾四周。

    不远处的老虎椅上,陆禾真低头看书,屋内光线昏暗,他只开一盏小灯,暖黄黄的,衬得他如梦如幻,真假难辨。

    白衬衫在灯光的反衬下有了发黄翻旧的质地,衣角皱皱的拉出,配着牛仔裤相得益彰。

    一如当初,海棠树下,他白衬衫配休闲长裤最是好看。

    睡意朦胧的少女半撑着身体,颤巍巍地喊道,“陆禾,是你吗?”

    男人抬起看书的脸,笑着看她:“醒了啊。”就好像已经在那里一世,只为等她转醒。

    眼泪无预兆地掉下来了。

    终于等到他来,这句“醒了”她等得好无望,终是等到了。

    她直觉还在梦里,掐了一把自己侧脸,呀,好疼。

    不是梦啊。

    陆禾在她流泪的瞬间,已经放下书快步走至床边,却仍没拦住她掐自己的那一下。

    这会儿看脸色浮起的红印,转而变得青紫。

    她皮肤薄,娇气得紧,一点点力气就能显色,更何况刚才掐得那么不顾一切。

    陆禾心疼得揉着她的双颊,怪她:“做什么这么用力掐自己,都青了。”

    沉浸在他的柔情关怀中,哇的哭出来,扑进他怀里:“我等你好久啊,你怎么才来。我每天都在等你,你去哪儿了……”

    小姑娘嘴里断断续续地指控,扎的陆禾的心都成了筛子,四面透风。

    惊觉她话里语无伦次,透着前世今生的意味。

    “宝宝,做噩梦了是不是,不要怕,我在呢,莫怕莫怕啊……”

    他不得章法的哄,殊不知火上浇油。

    伤心的情绪太浓,纪得这会儿哭的头脑发懵也有几分清明。

    方才她梦里回当年,海棠花下,又梦到林间等候,无望等候。

    一醒来看到他就在眼前,一时路回千转,只当是他已如愿归来,却来不及记起那十年蹉跎。

    楚楚可怜的女孩趴在他怀里,时不时抽泣,控制不住的打嗝,一时情难自己。

    陆禾静静地等她回转修复,轻轻拍着她的肩,缓着她的情绪。

    她压抑太久了,不论是那些年的等待,还是近几日的娇黏,无一不是在克制着自己。

    一场梦境,一句关怀,将她击得溃不成军。

    待思绪回到现实,她推出男人的怀抱,低头不语。

    陆禾寻来湿纸巾为她擦脸,一点一点,连鼻涕泡泡都不放过。

    这细心劲倒是让纪得有几分羞涩不自在,取了纸巾,自己擦好。

    待收拾完,才抬头给予他一个安好的笑容,眼睛肿肿的难得傻气。

    他起身拉开帘子,一时阳光灿烂,暖意四起。

    啊,是现如今啊。

    陆禾笑着看她,“真是个小傻瓜,一场梦就把你吓成了这样?”

    “才不是吓得呢。是失而复得的恍惚。”纪得小猫似的,小声说道。

    “我就在这里,一直都在。你推都推不开地在。”给她信心,他知道他的小姑娘有多缺乏安全感。如果言语不够,那么他会用行动证明。

    纪得再次躲进他怀里,小手轻轻抓着衣角,越来越紧。

    “嗯,我知道你在。”

    陆禾抱着她,低声哄着。

    好一会儿,才把小姑娘哄出了笑脸,才拉她去偏厅。

    纪家是大家之范,家底殷实,吃穿用度都是上乘之选。

    每个人的房间都是套房系列,连陆禾的客房都是里外两间。

    纪得的房间多了点少女气味,不粉嫩,却清宜。

    陆禾拉她到客厅的沙发坐着,有些话,总要精精神神,敞敞亮亮的说。

    “今天下午我就要动身回Z市了。”

    陆禾声音透过静谧的空气,传到纪得耳中。

    纪得明白的,过年这节骨眼上,他能在纪家待上两日,已是极其不容易的了。

    这会儿说要走,自然是不挽留的。

    “嗯,是该回去了,这么大的日子,你留在纪家,确实不妥当,赶紧回去吧。”

    纪得识大体的说道。

    “这么着急忙慌赶我?嗯?”

    知道她不留是不想自己为难,可这会儿又有些不乐意了。

    “你就不想我啊。”

    本来想压着那些小心思的,这个人在她边上说的这些话,又引得她一阵低落,此刻一点都不想理会。

    他爱回不回,自己爱恼不恼。

    小姑娘不开心的样子显露无疑,陆禾这才心满意足,低头亲她。

    “要不然,跟我一起回去?”

    回去?年初二就走?可以吗。

    往年从没有过这样,爷爷奶奶应该不会答应……

    可是,怎么办呢。

    将纠结的小脸尽收眼底,男人不再逗她,“爷爷奶奶那里我已经报备了,你只管放心跟我走。你若不想,那就作罢。”

    “真的…同意了?”她诧异。

    往年她年初六回Z市,奶奶都是百般不舍,爷爷更是百般阻挠。

    这会儿居然大大方方同意了,真是稀奇。

    “嗯,我说带你回家见人,二老自然是通情达理,二话不说就应了。”

    陆禾如实以告。不想瞒她,她愿意在整个纪家面前给他一个做实的身份,自己自然不能藏着掖着。

    私心里也想要公诸于世,黎牧旁敲侧击地提醒过,那日宴会后,仗着黎家与纪家有些交情,有不少人请他递话,说想认识纪家长公主。

    认识?认识个鬼哦。

    他火冒三丈,明知道兄弟是揶揄玩笑,也不犹豫干了这碗飞醋。

    他急着昭告天下,先见父母,下一步就是娶回家,这下谁都抢不走了。

    男人的如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纪得像只待宰的小羔羊毫不知情,就等着洗香香被吃光抹尽。

    “回家?见人?”纪得听到他的话,半天反应过来,眼睛瞪的大圆。

    “怎么,害怕吗?”陆禾有些心软,但不想放过,“有我呢,我快30了才带女朋友回家,他们高兴都来不及。如果不是你,也不会是其他人。纪得,我只想与你走余下的人生。”

    表白总是毫无预兆。

    纪得愣住,看着他,心里麻麻地触动。

    这话似曾相识,当初爷爷错把她与陈澜点成鸳鸯,她拒绝的当下,也是这个念头。

    如果不是陆禾,也不会是其他人。

    是这样坚定不移的信念。

    她是,陆禾居然也是。

    “那,这一次,你要帮我说说好话啊。”

    少女糯糯地开口,话里透着诚恳。

    陆禾笑着看她,不置可否。

    傻瓜,你哪里轮得上我来措辞美言,浑身上下挑不出一点毛病,这样一个好的你。

    这章一样的满出来的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