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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无瑕知道,这回她是真的把一剑封禅彻彻底底的给惹毛了。
该说些什么好呢?
多谢你方才救我?其实不救也不会死,挨那一剑顶多是疼些,死不了,何况被少年寄予厚望的剧毒,实则几乎无法对先天人的体质造成损伤。
抱歉,刚才不该跟你翻脸?不翻脸那是不可能的,时光倒转一百回,她也会冲出来挡住一剑封禅,人命关天,轻忽不得。
对不住,外人面前,我本该给你留点面子的?又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
这也不行那也不对,可她总还是得先说点什么的,一剑封禅背上缠着的绷带,明晃晃得令她心虚。她想了想,横下心来转到一剑封禅面前,迎上他的目光,半撩起遮到了萍水纱的下摆——解开了领口的盘扣。
豪放的反应,惊得一剑封禅险些一个后让向后栽倒,正欲移开目光,谁知瞥见了她脖子上的伤口,便再移不开眼了。
一剑封禅曾无意撞见过练无瑕沐浴,但彼时她的脖颈被面上垂下的萍水纱挡住,匆匆一眼之下根本分辨不出上面有没有伤口。而她向来也不似普通江湖女子般将脖颈露在外面,而是用高高的衣领挡住,故而他也从不知道她的脖子上有伤疤。
那样的伤疤,横贯了整个脖颈,看深度,恐怕当时就割断了喉管和颈动脉。
如此重的伤,通常只会在死人身上见到。
“幼时家变,若非母亲相救,莫谈是保住性命,便是尸体也会在大火里烧成飞灰。”练无瑕轻抚着伤口,再没有如往日般挥云成句,而是探出一根手指,在地上一笔一划的写道,“那次之后,我失去了一切,包括记忆。”
不知道脖颈上的那道致命伤从何来,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亲人、玩伴,只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一切。她是该有爹娘的,却连在他们灵前磕个头、上柱香都做不到,因为她把他们给忘了。
“如果杀一个人是彻底抹去她的存在,那么过去的我确是已死。母亲给了我名字和新生,她救了练长生,却……”没能救得了那个未知姓名的幼女。
还记得那年,她在病榻上躺了足有六个月,连怎么走路都忘记了,最后还是靠着母亲的搀扶,才摇摇摆摆的走出了那扇木门。门外是一棵梅树,上面结了一些小小的青梅子,她看见它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几乎感动得要落泪。
“有时候我会反复的做着同一个噩梦。梦里的我被看不清脸的人一剑断喉,倒在一面大大的镜子上。镜中的我五官因疼痛而扭曲,死死地捂住脖子,却没有一滴血流出来。于是下一刻,我的血就溅得满镜面都是。”
她抓着镜框,用尽全身力气转过了身,看到外面是一片火海,火光里影影绰绰的有半焦的梅树的影子。一朵小小的梅花被热浪吹得时起时伏,那花本该是白色的,却被她的血染成了红色,鲜艳得刺眼。
练无瑕垂下眼,抹去了之前的字迹,接着写道:“说我痴傻也好,固执也好,是非不分也好,我不想看到死亡,我不想任何人如我一般……”
星星点点的雪落在她的衣上、发上、睫毛上,被体温暖化了,凝成两滴清细的水珠,沿着嫣红的长睫滑落,恍如落寞无助的清泪。因为她正垂着头的缘故,便直直滴落到了地上,破碎的晶莹刹那间没入泥垢之中,溅起了几点尘埃。
不知为何,对于一剑封禅,她总有种说不出的依眷。
“一剑封禅,”练无瑕写道,“我们还是朋友吗?”
一剑封禅收回目光,顺便也压下心底瞬间闪过的、想要摸摸少女发顶的冲动,沉声道:“不是朋友?我有说过吗?”
练无瑕眼睛亮了亮,不过倏忽,又黯然了下去:“你我道不同……”
“道不同是不相为谋,可又没说道不同不相为友。”一剑封禅笑容中有着说不出的狂妄与坦荡,“世上岂有完全相同之人?非要强求同道方能为友,我还不如跟自己的影子交朋友!”
是夜,练无瑕打坐,不觉又走入了那场在梦境深处纠缠了她千百年的大火。那样的涛涛汹汹,似乎跳跃着无穷无尽的死亡的恶意。焦黑的墙壁,摇摇欲坠的画梁在火光中时隐时现,一瓣枯焦的梅在火舌的间隙飘悠着,划过她的鬓发。
仿佛冥冥之中的指引,她缓缓转头,便望见了那面曾在梦中见过无数回的镜子。
镜中的女孩看去只有四五岁大,那是自然的,因为练无瑕在成为练无瑕之前,确实是很小很小的。而在此时,她似乎也忘记了自己的年纪,而是伸出了手指,有些颤抖的,向着镜中的自己探去。镜中的女童指尖轻颤,亦向她探来——只是电光石火间,隔着镜面,人与影的指尖相触。
源自魂魄深处的战栗感让她止不住的颤抖,却有莫名的感觉自深心处流淌润湿,温暖而安全。
这是我自己。
练无瑕朦朦胧胧的想着,迷惘却喜悦——这是我自己!
无法言喻的圆满感之中,她依稀还是那个娇娇小小的女孩子,被一只苍白的手牵引着向前走去。
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