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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情的人看到,还以为他是个货真价实的疯子。
一剑封禅的胸腔里震出两声沉闷的咳嗽,他闯荡多年,风里来雨里去的惯了,大大小小的伤不知受过多少,眼下这点委实算不得什么。只是被练无瑕那个不知死活的傻姑娘气得一哆嗦的功夫,为那上行的剧毒之气一逼,才一时没有回过气来。此刻好容易缓过了点儿劲,眼都还没来得及睁,便听到少年刺耳的笑声,当下“呵呵”了两下,没好气道:“我还没死呢!”
少年笑得正癫狂,没听见。
一剑封禅也没有心思再宣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了,因为他一睁眼便发现自己正以一种与个人硬汉气质极端不符的小鸟依人的姿势趴在练无瑕怀里,脑袋还枕在人家姑娘的肩上,顿时受到了生命中难以承受之惊吓。
“可还有不适?”练无瑕怕牵动他的伤口硬是不敢动弹一下,只能以云气比划着问道。一剑封禅臭着脸,蹭地一下就预备往起站,谁知甫一发力便听到脑后传来艰难的喘息,少年用力抓挠着胸口,前一刻还笑到难以喘息的喉管冒着滞涩阻障的“咕咚”声。于是尚未来得及起身的一剑封禅就这么被练无瑕毫不犹豫的主动丢开,幽紫的身影一晃即定在少年身前,她望着他已憋得青紫的脸,探出了一只手。
被少年重重的打开。
他已经喘不过气来,两眼暴突,望着练无瑕的眼神却像是看见了极端可怖的恶魔,涨紫的脸上满是嫌恶之色。他捶着胸口往后扑腾了几步,陡然眼白上翻,倒地不起。
“死了?”一剑封禅走到练无瑕身边。练无瑕点点头,目光仍盼在少年脸上。今春的最后一场雪飘然而下,有几缕落在她的眉发间,清莹溢光,模糊了她眼底五味杂陈的叹息。
“油尽灯枯?突发急病?”一剑封禅问。
练无瑕没点头也没摇头。少年既没有油尽灯枯,也没有突发急病,他是笑得太厉害……被口水呛死的。
拒绝了唯一能救自己的人,亲手葬送了仅剩的一线生机,以为大仇得报而实则仇人根本就没死,他自己却死在了无法自控的灭顶的得意喜悦之中。被喜极狂笑的口水呛死,很黑色幽默的死法。
这三千世界芸芸众生的生生死死,某些时候,实在是没有道理可言。
“都不是?总不成是给口水呛死的?”一剑封禅随口道。练无瑕唇角细微的一抿,终于将目光自少年身上移开,手掌一翻,掌心便多了一枚玲珑瓷瓶。
一剑封禅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做什么?”
练无瑕靠近一步:“你的伤需要涂药。”
一剑封禅又后退一步,脸冷如霜:“免了,慈悲为怀的道者,你不觉得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将这只曝尸荒野的可怜虫收殓了吗?”
练无瑕又靠近了一步:“已死躯壳,精魂离体,便无异于飞尘朽叶,合该化归天地。”
“好冷的说辞。世人讲我是邪人,我看你才是真邪道!”
“转移话题无用!止步、上药!”
两人的脚步一径的远离,只留下愈下愈重的雪,洁白的色彩似柔软的羽被,温柔而坚持的落着,淹没了衣角,淹没了足踵,终于覆盖住了那张年轻的脸庞。
阴云密布的天气很黯,风雪交加的温度很冷,一剑封禅的气压很低。
继坚决抗拒却被练无瑕一句“止步”便施了定身法一般没敢再走,想要求助他人却除了练无瑕之外只能对上云鹿青崖纯黑色眼底那满得快要溢出来的爱莫能助的眼神,乃至于沦落到被一个小姑娘强压着扯衣服看伤口……之后他的气压就再没高起来过。
好在也不是头一回被同一个人扯衣服。
一念及此,一剑封禅的气压更低了。
在一剑封禅看来,练无瑕虽然活了普通人的十数辈子,但归根结底还是个缺根弦的傻姑娘,大抵是自小被娇养长大,故而心性还娇嫩稚气得很。而他,堂堂人邪,提着脑袋在江湖上混了几百年,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识过?但凡和练无瑕有争执,每回居然都是他落了下风,如此的挫败感已经非言语所能形容了,偏偏自己此刻还毫无还手之力的被扒了上衫涂药,始作俑者还一脸的庄严肃穆,仿佛眼前坐着的不是一名成年男子,而是她口中的“飞尘朽叶”,超凡脱俗得让一剑封禅恨不得把她供到庙里的神龛上,再好生的烧上几柱香扣上几个响头。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是以常人视若洪水猛兽的男女大防,被称作人邪的一剑封禅并不怎么在意。他也知道练无瑕不过是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小姑娘而已,又自幼修道,估计什么《洞玄子》、《素女经》从小都是当小人书看的,对她讲什么男女大防,她听都未必能听得懂。跟她计较,纯属自寻烦恼。可她这一副四大皆空的表情,着实让他的心情十分、非常、相当的……一言难尽。
练无瑕处理完伤口后再转回,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尊从头到脚都在叫嚣着“不爽”、“伐开心”的一剑封禅。那烦躁狂乱的气息,血色刺目的瞳孔,冷得掉渣的青脸,无疑是非常唬人的。
浅褐清滟的瞳底漾出了一缕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