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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教授剥着不远万里从中国赶来的大红橘子,像是也突然意识到,自己已不再年少。

    继母没生过孩子,她年轻时是唱歌的,说话自带三分娇嗔,如今年纪上来,难免显示出一点儿美人迟暮的伤感来。

    但这伤感是妩媚矫情的,陆行州犯不着,他连女人的内衣都不会解,自然很难去解她们老去的忧虑。

    所以他把目光投向旁边的李乾泽,好让自己看上去真情实意一些。

    李校长今年八十有三,这次公派来美国学术交流,从人类的寿命而言,应该是最后一次。

    他两鬓斑驳的白发牵扯着一张真诚的老脸,像许多年前,他抱着陆行州亲生母亲林潼大哭时的模样。

    陆行州的母亲是李校长一手带出来的女学生,研究能力出众,长相清纯,只可惜思想觉悟不高,辜负国家多年栽培,为个男人从二十层高楼一跃而下、早早投奔了主席。

    李校长如今年事已高,看见故人的孩子、想起旧事难免有些叨叨絮絮,险些忘了这次过来的目的,直到两杯苦茶下肚,尿意乍现,他才想起邀请陆行州回国任教的事情来。

    陆行州是个随性惯了的人。

    这些年他独居美国,不说万事顺遂,却也平步青云。

    唯独如今越来越多的商业演讲让他心生厌烦。

    学术和知识毕竟是纯粹的,但很不幸的是,权与利也是,现代社会,没有什么是比金钱更加纯粹的东西。

    陆行州这一次没有像过去那样拒绝。

    看着继母那双局促不安、颤抖着的手,他点了点头,轻声答一句“好”,像是没有一点儿挣扎,如一个真正的三十二岁男人,做出了轻描淡写的决定。

    陆行州美国的导师得知他要离开的消息,表现得十分惋惜。

    打开一瓶珍藏多年的伏特加,试图与他推心置腹。

    陆行州这位导师早年做过心脏搭桥手术,夫人是中国人,深谙御夫之道,养了一只毛色滑亮的藏獒,见人便叫,专职没收他方圆十里内的酒精物品。

    陆行州没舍得剥夺自己导师最后这一点乐趣。

    坐在原地平静地回答:“我来美国的时候,没有过犹豫。现在我要回到中国去,心里也想不出应该有什么牵挂。您说过,人生不能浪费在无意义的犹豫中。我的生命不比大多数人长,我的决定应该也是这样,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只要还活着,离开总是无法避免的。”

    导师听完他的话脸上更显惋惜。

    他曾经试图将自己一百八十斤、笑起来犹如小儿麻痹的女儿嫁给陆行州。

    他觉得自己这个学生天性冷漠,虽然心中存有科学的真谛,但如果没有旁人的撮合,极有可能会孤独终老,八十来岁咽气在某个寒冷的冬天的夜晚,最终尸体被媒体曝露,以社会新闻的方式登上报纸,奔走相告之后被学生们哭着瞻仰。

    导师叹气道:“那我只能祝你一路顺风了。希望下一次见面,你已经有了新的研究成果,你的工作能力我是知道的。当然,也希望你能早日找到自己的另一半。陆,你对一个地方没有牵挂只是因为你还不知道什么是眷恋,找一个爱的人吧,不要活得太孤独了。”

    陆行州想到导师女儿那张偌大的脸,下意识捂紧了裤腰带。

    陆行州不害怕孤独这样虚幻的东西,他的害怕向来很具体,比如睡了他留下两百美元的陌生女人,比如导师女儿那张看见自己便充满春情的脸,再比如那只吃完两盆鲜肉依然流着口水的老狗。

    陆行州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整理好行李。

    回国的航班是李校长为他精心挑选的,老校长说这个航班空姐美得最直观,最符合他们这些搞学术的人口味,而更重要的是,学校可以报销。

    李校长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严肃神情。

    他以长辈的身份规劝陆行州,教导他既然决定回到祖国怀抱,那么他就一定要学会如何正确地薅社会主义羊毛。

    他作为老革命,时日已经不多,以后的路数还要靠他自行摸索。

    陆行州挂上电话,站在机场的大厅看天空,脸上没有多余表情。

    美国的天空一如以往是蓝的,空荡而单一的蓝色;中国的天空,相比之下或许就要生动许多——挂着风筝的最漂亮,飘着落叶的带点儿凉,偶尔冒着黑气的下面总有一个破旧工厂的老烟囱,哇啦啦拉起来,尽是记忆里的模样。

    陆行州把左手的佛珠藏在袖子里,只露出高领毛衣上的一张脸。

    细长的黑色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