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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儒家找不到能说话的人了。
可丁掌柜却把这理解成,我在儒家找到了能说话的人。
他兴冲冲从架子上拿下一坛酒,摆出两碗拉我边喝边聊,封布都没完全揭开一堆的问题已然从他嘴里蹦出来:“是三当家吗?是三当家吧。发生了什么?你欠他人情了?唔——不对不对,我们阿澈若是欠了三当家人情,一定不会如此淡定。”
我不知他念叨的人情是什么东西,却很是认同后半句话。钱也好情也好,我向来不喜欢欠别人东西,可扶苏哥哥却总说一欠一还乃是制衡之术。
“唉,别急——都还没倒上呢。”他把我手里的酒碗抢走了,“阿澈好长一段时间没到店里来了,同我说说庄里有什么有趣的事?”
“阿澈也很想丁掌柜。”我不由叹口气,“小圣贤庄还是老样子,但我开始有课业了。”
“那个六,六什么?”他怜悯地看我,边替我将酒满上。
“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好烦啊。”
“这是儒家弟子们都要修的课业,他们学了那么多年都不曾抱怨,阿澈才来几天,就这么多怨言?”丁掌柜笑嘻嘻地将满了的酒碗递给我,“实在不想学便不学了呗,你同荀夫子说一声,到客栈来打下手,包你每顿有肘子吃。”
我笑着端过碗猛喝一口,说,一言为定。
丁掌柜酿的酒尝起来要比秦酒来得甜,入口滑顺但溜下喉时便寡淡了。相比之下我还是喜欢喝秦国的酒,秦国的酒多由稷酿成,含在嘴中时苦意略浓,但待那阵苦意消散后便令人唇齿留香,回味无穷。我嫌那酒不带劲,便把剩下半盏放在桌上,不再碰它。
不知怎的丁掌柜忽然目不转睛怔怔地盯着我看,看着看着忽而一言不发地把方才拿出的酒搬回架上,去了伙房。须臾,抱了一大缸酒出来放在桌上。
我虽不喜之前那酒的味道,但绝无责怪嫌弃丁掌柜的意思,见他这样顺着我,震惊之余更有内疚。他看出了我的不解,摆摆手笑着说:“故人故事,阿澈别过问。方才那酒不是佳品,你试试这个,也算替我了却一桩心事。”
我心下越发好奇,可丁掌柜不愿说,我也不想为难他。于是把方才碗里剩下的半碗酒往地上一洒,将空了的碗递给丁掌柜。他小心翼翼以一根细长的竹制酒器舀了几勺将碗添满后,递给了我。
我知这酒珍贵,便心怀敬畏心地以双手捧了过来,不待我嗅,一阵浓烈的酒香已迎面扑来,勾得我心下一痒,迫不及待尝了一口,为之惊艳的同时亦不可避免地猛咳起来。
见此丁掌柜再忍不住,同我说起了过往的事。
“桑海有来自各国的人,为了对客人们的胃口,客栈就得囤各国的酒。几年前有客人到这来,喝了赵酒,竟“噗”的一声吐了出来,挤眉弄眼问我是不是兑了水。我是赵国人,从小喝赵酒长大,只觉它清淡香甜,非别国可比,听他这样说自然不高兴。我便把菜刀往桌上一放……”
他一顿指向桌子,我顺着看过去,竟真的看到了一道砍痕,不免心下一动。
“呵,那家伙连忙赔罪道歉,嬉皮笑脸求我给他来碗烈一点的酒。我给他端了楚国的酒,单一口就能呛住人。可这家伙竟一饮而尽,什么事也没有,我心下诧异但也纳闷,便问他打哪来要去哪。他只笑不答,一心向我讨燕国的酒。燕国的酒乃六国中性最烈的,极易醉人。我看他穿得古怪还配着剑,担心他喝多了闹事,便没有给他,谎称店里的货光了。他满心失望走后,我心里总觉得哪里有些亏欠他,此后卖酒时总会留一碗燕酒,可我再没见过他。这客栈人来人往,行客匆匆,哪知道他来过一次就不再来了?直到不久前,我才知道那小子是哈哈哈哈哈……”
丁掌柜忽然大笑起来。
荆轲。我在心里把他没有说完的话补上。
丁掌柜并不是第一个追忆荆轲的。在我飘摇在外的一年里,我在不同的地方听不同的人议论那个死在咸阳殿上的刺客。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比我更3真实的事情经过,却个个摆出亲眼见到荆轲刺秦的模样。夸他英雄气概可吞山海,图穷匕见智慧超群,讲到情动处还会扼腕跺脚,大骂苍天不开眼,让嬴政那狗贼侥幸逃过一劫。
明明荆轲玩的是小人算计,他们却夸他足智多谋。明明我的父王是被刺杀的人,他们却因他杀了荆轲而骂他残忍暴虐。
我不会拍案而起无他们争辩,我清楚知政者或在草野,在草野的却并不一定全是知政者。
我一碗接着一碗默默喝完了丁掌柜欠荆轲的酒,他是舒心了,我却难免心下孤寂落寞,那酒一入愁肠便氤氲出一阵莫名的悲凉来。
我大概没法再像从前那样无所顾忌地同丁掌柜谈天论地,我得像防所有其他人一样防他。
燕酒灼烫后劲十足,喝着喝着五脏六腑仿佛要烧起来一般。我喝到头脑有些发胀,脖颈支撑不住重量开始不自觉地点头,丁掌柜这才猛地从回忆中惊醒,一把夺走了我的酒碗,不让我再喝了。
“阿澈喝酒喝得这般架势,故里定是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