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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恶可恶

      外面的门开了,她转过头,一会儿听见走廊有脚步声。脚步停在门口,门轻轻响了两下,她站起身,走过去打开门。门外走廊站着高大的一个人影,乌黑的眸子在走廊里恍如夜晚亮晶晶的星星,秀朗的面孔既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正是十来年没见的韩岳。

    她有些愣了,看着他,见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好一会儿自己方回过神来,轻声道:“好多年不见了,小山。”

    韩岳看着她,诊所是个流言集中地,他早就听人说起常家姐妹回来的事。这几天他心中五味杂陈,常欢的样子不停地在脑海里出现,那些自以为已经忘记的往事,全都浮现在脑海里,隔了十年长长的记忆,竟然都不曾模糊。

    有些人,有些事,真是一辈子也忘不了。

    他点头,看着她问:“是啊,很多年了,你这些年好么?”

    “还好。”她答,又问:“你呢?”

    “也还好。”

    很久的沉默,两个人好一时没有说话,后来还是韩岳说:“我来看看姐夫的身t怎样了。”

    “姐夫”这个词从他口里说出来,多多少少冲淡了她心中惘然的感觉,她点头道:“进来吧。”

    从门口闪开,站在走廊里,看着他高大的身影走到了父亲床前,十分专注地开始检查,她就那样默默地看着他,后来移开眼睛,从门口走开,进到客厅里坐着。

    拿着桌子上的杂志翻着,上面写了些什么,她完全不知道,目光飘在纸页上,直到听见他的脚步声走了出来,她才抬起眼睛问道:“他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十分虚弱。”韩岳道,他手里的挎包从左手交到了右手,又从右手交回左手,似乎颇为踌躇地站了一会儿,终于走到她对面的沙发坐下,胳膊放在膝盖上,身子前倾,两个人面对着面坐着,偌大的客厅,好一时没有声息,只有座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噪乱地响着。

    “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他终于问了。

    “就在市区。”她看着他答。

    “做些什么?”

    “在一家美容店上班。”她自然地答。

    韩岳的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有些吃惊,目光在她长卷发和化了淡妆的脸扫视了一下,十年前不加修饰就美得耀眼的常欢,现在这副样子就算有道高僧看了,也能被g引得犯了y戒吧?他似乎越看越是生气,薄薄的嘴唇抿在一起,清隽朗彻的眼睛不能自控地闪过一抹蔑视和冷酷,目光专注地盯着她的眼睛,不再说话。

    常欢看了他的神se,心中明白,本能地想解释一下,后来想想,觉得十分无趣——毕竟隔了十年了,当年默契的青梅竹马,现在也能仅凭一句话就把自己想成风尘nv子,多言又有何益?

    怅惘的心情一去,她的目光也亮了起来,长长的腿翘了起来,只穿了一双塑料拖鞋的脚微微颤着,雪白的秀足在身子前倾的韩岳眼前晃动,他看着她的脚,和那涂了粉红se指甲油的秀气脚趾,下颏蓦地绷紧,x膛不断地起伏。

    “既然这样,你过得不错?”他抬起头看着她,声音有点y沉地问。

    “跟你姐姐韩嫣b,当然强多了!”她答,说起韩嫣,恨意不用酝酿,自然涌了出来:“可怜的韩嫣,二十岁就嫁了一个老男人,这些年估计也没快活几次吧?怪不得我爸一瘫痪,她就跟着一个年轻男人跑了……”

    她才只说到这里,韩岳腾地起身,似乎气得不轻,抬脚就往门外走,走出几步才想起自己忘了诊箱,又回来提起箱子,侧身过来面对她之际,似乎想说什么,可张开口只得一句:“你——”就再也说不下去,大步出门而去。

    常欢等韩岳离开了,才放下腿来,自己也气得不轻,遂坐不住,站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转,一边转一边想着该si的小山跟自己只说了两句话,就以为自己当了十年的!

    他竟敢这么想她!

    她一激动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想得越来越多,后来气得浑身微微哆嗦,捂着自己发烫的额头喃喃地道:“可恶,可恶!si小山,看我饶不饶了你!”

    就在这时,蔡嫂推门进来的声音传过来,“饭菜快好了,你们什么时候吃?”

    常欢摇头,毫无胃口,想起妹妹常怡出门很久了还没回来,就道:“蔡嫂你先吃吧,我等小怡回来一起吃。”

    “韩大夫要是没走,我是不是要加个菜?”

    “不用!”常欢立刻否定,有饭菜宁可喂狗也不喂他,她看蔡嫂点头要回到厨房去,猛地想起一件事,遂问:“蔡嫂,小山结婚了么?”

    “没有。韩医生的对象前阵子跑了,你不知道么?”

    “跑了?”常欢一听,吓了一跳,“谁?怎么跑了?”

    “白雪萍,原来诊所的护士。”蔡嫂看了一眼常欢,显然对白雪萍是常晟尧私生nv的事情,也有耳闻,不过她世故地没在常欢面前提起:“婚都定了,听说那婚纱照都照了,就在诊所的楼上挂着呢。哪想到突然之间,白雪萍就跑了。大伙都纳闷呢,整个镇子传得沸沸扬扬!”

    常欢听说是白雪萍,想起当年白雪萍对韩岳的执着,并不如何奇怪。白家母nv向来只问结果,不择手常,白玉茹能当常晟尧二房十几年,最终输给年轻的韩嫣,不过是因为常晟尧更想要儿子罢了,并不是她没抢过沈淑惠和韩嫣。

    白雪萍跟她母亲如出一辙,既然看中了韩岳,她用尽了所有的法子,也一定会得到他。

    或许那个坏蛋韩岳还挺高兴被白雪萍得到呢!

    只是她怎么会突然跑了呢?难道韩岳跟画儿似的,她看着好看,抱在怀里就嫌棱角太多了?

    “镇子里传些什么?”常欢奇怪地问。

    像多数nv人一样,蔡嫂说起别人家的是非,就有些兴奋,从厨房门口走到客厅,跟常欢小声道:“说韩医生那个不行,临结婚t检,被检查出来了,人家白护士就不g了。”

    常欢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什么?”

    “说韩医生那个不行呗,不然你说能为了啥?你看他长得那么好看,十里八乡多少年轻丫头为了让他看看,没病装病地到他诊所去呀?可是这么多年,韩医生从来没在这上头被人说闲话,人家早就说这韩医生年纪轻轻地,这么正经不太正常,听说就算跟白雪萍在一起四五年,连婚都订了,他们俩人也从来没有那个事。估计是t检露馅了,人家nv的受不了,就跑了。”蔡嫂笑着摇头,进厨房了。

    常欢听得哑口无言,总算知道了什么叫人言可畏,她虽然不知道结婚t检都检测哪些项目,不过以她自己的经验,这传言也太扑风了……他不但行,而且是很行才对吧——乡音乡情常怡坐在青渠岸边,隔了十年又重逢的蓝天白云、绿水青山慷慨地展现在她眼前,迎面的风带着她自小就熟悉的水的气息扑面而来,满满地,柔柔地,有这小镇特有的泥土香味,闻了一下不够,整个人恨不得都浸润在这柔暖的风与水之中,变成这美景中蹁跹的一只燕子,或是随风而荡的一缕轻烟,那时候,就该没有一点烦恼了吧?

    回到家乡的这几天,是她生病的十年来,最感到平静与安定的一段时日。她二十五岁了,活到如今,最好的年华都是在这片土地上度过的,而孩子被父亲夺走之后,她有了抑郁症的萌芽时,就离开了这片土地,在那座钢筋水泥的都市蹲了十年的监牢。

    现在想想,难怪她病了,原来她的根在这里,根被拔掉了的人,就像那小花小草一样,总会生病的。现在她又回到这一切当中,那她就该试着忘记从前的一切,这样才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辛苦了十年的姐姐,重新去学习如何安身立命,在小小的事情上开始,慢慢地克服那些旧日的病根,只要自己能自立了,二姐就再也不用为自己拖累了。

    可初中毕业的自己,能做些什么呢?

    或许她可以跟二姐学学手艺,在这小镇开家美容美发店?

    不过她最不擅长人际应酬,想想开店要面对的那些人情往来与应酬顾客的功夫,她先叹了口气,眼前的美景都不若刚才那般悠游了。

    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头绪,心思开始烦乱,她知道自己再想下去,对自己的病情绝对没有好处,忙打住念头。

    对面河岸晚归的n牛回家的哞哞声让她记起自己已经在河边坐了一天,属于故乡傍晚的风依然让人留恋不已,但好在明天她仍在这里,明天的明天,未来成百上千个日子,她都不会离开。

    她起身慢慢地向小镇走去,沿着开满白se小野花的河堤走到大青山山脚的三岔口,再从三岔口向左,沿着柏油马路的边上走三里路,就到了花溪的镇中心。

    她一路不紧不慢地踱着,到了镇中心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饭时分,街上散步的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坐着,在市场的门口,还有一大群的中老年nv子围着一个小收音机跳健美c,大红大绿地穿得喜气洋洋,她认出内中扭得最欢快的胖大娘是夏大胖的母亲,十年前消瘦脸hh的妇人,想不到十年不见,竟然这般富态欢快了。

    在她离家的这十年,看来除了自己,多数人的欢乐都是随着时光的流淌,渐渐递增的。

    心中正在想着,扭着胖胖腰身的夏大娘一趔趄,哎呦了一声,旁边一起扭秧歌的老姐妹忙去扶着她,一群大娘们叽叽喳喳地又是说又是笑,常怡听得咧起嘴,就在自己心情最为轻快的的时候,目光落在人群之外,一个匆匆走过的个子高高的年轻人身上。

    她心跳都停了,世界只剩下了自己和那个越走越远的背影,周遭的锣鼓人声喧哗,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h昏的光线里,夕yan照着他挺直的肩背和修长的双腿,显得那样地陌生,跟记忆深处十年前那个青涩少年已完全不同,她感到自己x口一gu不能遏制的酸楚涌上来,在她忘了世界,忘了自己时,悲伤蔓延了她的全身。

    “常怡,你上这儿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响在她耳边。

    常怡怔了一下,目光一时还挪不开,直到韩滨的身影消失在街道旁的楼群里,她才低下眼睛,收拾好了情绪,回过头来,看见回家那天遇到的开杂货铺的同学李珲正站在自己身后,他因为天生腿脚不好,很少出门,常怡没想到他竟然也会到街上凑这种热闹。

    “我刚才去河边转转,回来经过这里——你也来看热闹?”

    “我不是,我是在铺子里看见你站在这里,就过来找你。你没事的话,到我铺子里坐坐,老同学十年没见了,大家说说话吧。”李珲十分热情地说。

    常怡正在情绪低落之时,病了十年,她知道自己的病最忌讳想不开,很感激李珲在这个时候出现,忙点头答应了,跟在他身后,向李家杂货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