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药香+完整番外第56部分阅读
重生之药香+完整番外 作者:yuwangwen
,便是有因由!”彭一针双手抓着桌面,恨不得在上面挠出一道道,咬牙说道。
“告诉我法子,”顾十八娘依旧淡淡,看着他说道,“有时候名利是不能全得的,人要知足。”
彭一针将桌子重重一拍,“顾十八娘,你这是瞧不起我彭一针!”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顾十八娘看着他,带着一丝嘲讽,“彭一针,我以为你不是这么肤浅的人。”
“我呸!”彭一针毫不客气的啐了口,他站直身子,抱臂挺胸,目光由下及上看着顾十八娘,“顾十八娘,我也真看错你了,原来你不过是把老彭我当叫花子看待的!”
“我告诉你,老彭这一辈子,还真没怕过什么!”
“我告诉你,我今天来见你,要说的话应该这么说…”他看着顾十八娘,整了整衣衫,抬高下颌,“顾十八娘,老夫要去接个诊,需要一味药,不知道你敢不敢做?”
第179章如愿
彭一针说出这句话,室内一阵沉默。
深秋的晨光透过窗棂投在室内,门外隐隐有丫鬟们的走动说话声,旋即又消失了。
顾十八娘知道这是灵宝守在外边,找借口打发人走开了。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
“彭大叔,这事…”顾十八娘抬头看他,开口要说话。
“你就先说敢不敢吧!”彭一针抱着胳膊,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
“我自然敢,”顾十八娘有些无奈,“只是…”
“那就没什么只是!”彭一针重重点头说道。
顾十八娘略沉默一刻,抬头看他道:“彭大叔,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一个机会,成了,你将获名得利,在这人才济济的京城站住脚,但如是败了…”
她的神色凝重起来,“那就只有死路一条,想都别想留得青山在,明日再重来。”
彭一针哈哈笑了,意味深长的看着顾十八娘。
“十八娘,老彭不是傻子”他说道。
突然的失踪,突然的归来,突然询问病症,却并不多言,如果真有成名的机会,彭一针相信顾十八娘一定会举荐自己,如果她不举荐,那就一定是这个机会凶险之极。
富贵险中求!莫名的彭一针觉得如果自己错过这次机会,收拾包袱回老家去,那么这辈子他也就只是混在河中县,然后给自己的儿子重复一遍父亲给自己说过的话,儿啊,将来光宗耀祖就靠你了
顾十八娘看着他,“为了成名,你连命都不要了吗?”
彭一针却是一笑,看着顾十八娘道:“那十八娘你又是为了什么?”
顾十八娘没有说话。
“你非要我的诊法,难道也是为了拿去博名气吗?”彭一针再一次问道,“你出身官宦之家,纵然投身匠人行,又得刘公相护,一进门便成名,技艺超群,地位尊崇,荣华富贵已然在手,那又是为什么明知凶险却非要迎头而上?”
顾十八娘沉默不语,为什么呢?先是她以为自己命中难逃一死,只有救得文郡王才能逆天改命,但通过顾海那一番话,事情貌似又不是这样。
文郡王已经明饶她一命,至于那内侍说的殉葬的事,乃是文郡王身后事,一个死去的郡王,他们之间又无什么交集,她一则在药界地位尊崇,二则有哥哥以及族人大官吏顾慎安相护,只要她不想死,就没人奈何的了她。
她已经从这次漩涡中脱身,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守着娘和哥哥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日子,为什么她的心里始终是压了一块巨石,为什么下意识的就抱着一丝希望询问彭一针是否知道这个病症,为什么听到他真的知道便非要得到诊法?为什么她就想试一试……“我只是想而已。”她淡淡说道。
“其实,大侄女,不管因为什么,咱们都是一样的…不甘心,不认输,只向前,不想退步,死脑筋倔根筋”彭一针哈哈笑道,“要不然当初在仙人县咱们就一见如故了一拍即合,将那周狗贼一击命中…”
听他提起往事,顾十八娘的神色缓和了很多。
“其实,以后还有机会的…”她沉默一刻,轻声说道,“只要留得命在,机会有的是,如果没了命,就什么都没了”
“不,十八娘,你这话就错了!”彭一针挥了挥大手,带着几分豪爽与洒脱,“我们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所以也别用未知来作为逃避当下的借口,今日就是今日,明日就是明日,我以前也常常这么安慰自己,今天没挣到钱,明天就能挣到了,今天没遇上病人,明天就有人慧眼识才了,然后我就心安理得的在今日混混而过,然后永远明日复明日…”“十八娘,所谓明日,不过是逃避今日的自我安慰,是退缩,是放弃,这样,永远等不到机会,永远等不到我们期待的明日”他攥起拳头,在身前狠狠的晃了晃,“老子我受够了这种等待的日子,所以,去他娘的隐忍等待蓄势待发,老子绝不放过眼前任何一个机会,老子不等机会来找,老子要去操纵机会!”
顾十八娘愕然看着他,看着一束光彩在彭一针粗糙的脸上绽放。
这个大大咧咧毛毛躁躁的中年汉子,倒也有如此精细的内心。
她不由笑起来。
“十八娘,你就说你敢不敢干吧?”激扬顿挫之后,彭一针整容肃声问道。
顾十八娘看着他,眼前浮现文郡王那长身负手而立的身形,显得是那么的落寞孤寂,这世上有人担忧他的生死吗?只是因为他的生死而担忧不是因为他的身份他的地位“敢。”她缓缓吐出一个字。
“那咱们这次就玩个大的!”彭一针重重一拍桌子说道。
顾十八娘终于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她的脸上一扫凝重,浮现从容的笑意,“那咱们就不提那丧气的,说说这一场豪赌咱们能赢得什么…”
她伸出手扳着手指头,“一,你成名的机会,二,你我丰厚的赏钱,三……”
她看向彭一针,面上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无比强大的靠山,足够你我欺行霸市天下逍遥任行…”
彭一针哈哈大笑,“好,光其中一条,就足够咱们下注了!”
“好,那就将全部身家押上,咱们玩个大的!”顾十八娘站起身来,含笑说道。
二人相视一笑,只觉豪情万丈。
“小姐…”灵宝怯生生的声音传来。
二人转头看去,见顾海垂手立在门口,薄纱绣花的堆帘遮住了他的神情。
“哥哥…”
“少爷…”
二人顿时面色有些难看,心里忐忑,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僵持一刻,顾海慢慢转过身走开了。
“十八娘。”彭一针一脸自责,是他挑的头,无疑是拉着人家往火坑里跳,换做任何一个人家,拿棍子将他打出去都是丝毫不为过。
“没事,”顾十八娘冲他宽慰的笑了笑,“你回去准备一下。”略一迟疑,“再好好想想,如果…如果决定了,就在你的药铺等着。”
彭一针哈哈一笑,对她拱拱手转身大步而去。
顾十八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略出了会儿神,便举步向顾海离去的方向追去。
顾海就站在不远处的桂花树下。
“哥哥…”顾十八娘站在他身后,斟酌着话该怎么说。
顾海转过身,冲她摇摇头。
“十八娘,对不起…”他忽的说道,眼圈已经泛红。
顾十八娘有些不解,这句话应该自己说才对。
“十八娘,我这才知道…”顾海声音干涩,“我这才知道,去年我入狱,你和娘…你和娘……是怎么样的…”
他的话终于说不下去,伸手抱住顾十八娘,男儿泪缓缓落下。
当他慷慨赴义,当他为天下大公,当他舍生取义,他的亲人受着怎样的煎熬痛哭,直到他亲身体会这一刻才明白,如烈焰焚心,如万毒噬骨,如哑口失声,不能喊不能说,撕心裂肺。
“你去做你想做的,我来做我该做的。”顾海紧紧抱着她,说出了那时妹妹说给自己的话。
夜色笼罩上来时,顾十八娘站到了文郡王府外。
“什么?”听到人来报,在书房陪着那个替身会客的幕僚顿时失态。
“恩?”替身郡王对他投来一瞥,带着隐隐的不满。
中年男人在众人注视下恭敬施礼赔罪,然后才上前几步,对那替身耳语几句,才退了出来。
一步跨进隐秘的一间厅房,中年男人的怒意便汹涌而上。
“顾氏,你这是自寻死路!”他低声怒喝,狂暴之气几乎要把顾十八娘刮倒。
“嚷什么?”顾十八娘皱眉看向他,哼声说道。
不待那中年男人再次怒火上升,便紧接着说道,“他的病,能治。”
这句话如同倾盆冷水浇灭了中年男人的怒火。
“你说什么?”他面色古怪的问道。
顾十八娘看着他淡淡重复一遍。
“你活得不耐烦了?”中年男人一声冷笑。
“总好过什么也不做等死吧。”顾十八娘答道,神色泰然。
中年男人忽的有些气短,他怔怔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实在想不出她有什么理由非要来送死,难道真的有办法?
因为那两个神奇无比的预言,已经在这男人心里留下无比深刻的印象,虽然不断的告诉自己不可信,但潜意识里,他还是信了,这个姑娘带给他的震撼太大了。
眼神闪烁,激烈的斗争一番,中年男人终于吐了口气。
“顾娘子,”他第一次正眼看顾十八娘,神色变得郑重起来,“我想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以及有什么后果…”
顾十八娘点点头,没有说话。
中年男人看了她一刻,终于点点头,“那,好吧,如你所愿。”
夜色深深,伴着郡王的就寝,整个郡王府陷入一片安静中。
文郡王觉得自己眼前的光亮越来越亮,对这种感觉已经很熟悉了,他知道这表示自己醒了,这种感觉很奇怪,他甚至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叹口气。
也许下一次就再也睁不开眼了,也许,那样,也不错吧。
但现在,既然醒了,就得睁开眼。
室内的烛火柔和,并没有给他带来刺目感,淡淡的香气萦绕,一切都那么安宁,依旧那么安宁,不管他醒来还是入睡,外界都没有变化,这个世上如同只有他一个人。
“郡王醒了?”一个女声陡然响起,属于他的空间陡然多了陌生人的气息。
顾十八娘几步走来,在床边跪下,带着欢喜的笑,“郡王,你醒了!”
第180章 相伴
内侍引着彭一针走进来时,顾十八娘已经整好靠枕,扶着带着难掩的疲态文郡王坐好。
顾十八娘退回到彭一针身旁,二人一同跪下。
“你要给我治病?”文郡王目光扫过他们淡淡问道。
“是,小民斗胆。”彭一针头伏在地上,声音虽然有些颤抖,但却很坚定。
顾十八娘微微抬起头,想要看看文郡王的脸色,心里已经想好了那些要说的话。
“好。”文郡王说道。
彭一针和顾十八娘有些失态的抬眼看他,这么简单?
“彭大夫,是诊脉还是…”机灵的内侍立刻上前,带着笑问道。
彭一针这才回过神,忙说道:“诊脉。”
文郡王恩了声,让他们起身,这短短的一问一答,似乎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慢慢的合上眼。
三人屏气噤声,小心行事。
伸手搭在文郡王的手腕上,彭一针的面色越来越难看,过了很久,他才松开手。
“怎么样?”内侍迫不及待的问道,问了才觉得失态,小心的看了眼文郡王。
文郡王依旧合眼倚在靠枕上,如果不是睫毛抖动,就如同又睡着了一般。
“能治否?”他缓缓问道。
彭一针身子微颤。
“小民斗胆一试。”他垂头答道。
“想必有些事你已经知道了。”文郡王微微睁开眼,视线在顾十八娘身上扫过。
他说的自然是那些厉害干系。
彭一针没有跟这些贵人打交道的经验,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怕哪里说的不对给顾十八娘惹来麻烦。
他应该说知道呢还是说不知道呢?
“所以,在九月中旬以前,我不能出任何意外。”文郡王却并没有要他回答,而是接着说道,目光落在彭一针身上,带着不容置疑。
“是。”彭一针忙答道,“小民明白了。”
文郡王便嗯了声,闭上眼不再说话。
彭一针小心的抬起头,大着胆子说道:“那请郡王允许小民先为郡王施针,郡王的病拖得太久了,委实不能再耽搁…”
文郡王恩了声。
“请郡王宽衣……”彭一针低着头小声说道。
闻言,顾十八娘忙低头退了出去,站在书房里,一眼可以看到窗外布局精美的园林,但此时的她可没心情看风景,事实上,自从她重生以来都没心情赏风景。
一盏茶的功夫,彭一针退了出来。
“怎么样?”顾十八娘低声问道。
彭一针擦了擦额头的汗,压低声音道:“不好说…”
就知道这事不是那么容易的,天上不会掉下来这么大的饼专门砸他们的。
“你有几成把握?”沉默一刻,顾十八娘低声问道。
“五成”彭一针倒是没有迟疑。
一半…顾十八娘面上不由惊喜。
“其中还包括你的药…”彭一针又补充一句。
顾十八娘的惊喜便只剩惊了。
“而且,郡王疾患积陈已久,药量要加大。”彭一针低声说道,看着顾十八娘,“顾娘子,你有几成把握?”
龙虎汤的几味药顾十八娘自然都会炮制,但难就难在其中的砒霜,而且是从来未有过的大剂量,要把那么大剂量的砒霜变剧毒为无毒,这种事从古至今尚未有人做过。
“两成。”她缓缓说道。
此话一出,室内陷入沉默。
“我想,那些太医们并非无人认出郡王的病,只是知其凶险而不提罢了…”彭一针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太医院人才济济且古书秘籍云云,什么疑难杂症没有记载,不过是功成名就不必要再无冒险而已。
彭一针将双手攥紧,压低声音却带着坚定说道:“这世上不管哪一行当,都是实力为尊,有实力,就有尊严,没有实力,没有名气,便如同蝼蚁,而对咱们这些人来说,光有实力还不够,还需要一个机会,要不然,纵然是身怀绝技,也很容易被湮灭,最终碌碌不为人知,老子受够了被人瞧不起的日子,老子这次豁出去了。”
他的眼中燃着狂热,让原本平淡无奇甚至有些丑陋的脸变得光彩起来。
顾十八娘便笑了笑,自从踏进文郡王府,他们就已经切断了所有退路,只有向前向前向前
脚步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内侍走了出来。
“顾娘子,彭大夫,这些日子你们就要住在这个园子里…”内侍低声说道,“整个郡王府,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三个人,所以,为了以防万一,你们不得离开这里半步…”
这一点他们来时已经预料到了,于是忙点头称是。
“我姓黄…”内侍笑眯眯的自我介绍。
“黄大人…”二人忙施礼。
“不敢不敢,叫声老黄儿就可以了…”他笑眯眯的说道。
当然他只是说说,他们也只是听听。
“虽然这个园子没有郡王的允许无人能进来,但为了以防万一,你们二人还是要扮作…”黄内侍一面说一面打量彭一针,瞧他的身板,扮作内侍是不太可能了,“彭大夫便扮作打扫院子的杂役…”
彭一针自然点头连连。
“至于顾娘子,”黄内侍咪咪笑,笑的让顾十八娘有些发毛,“就委屈你做个侍女了…”
“黄大人言重了…”顾十八娘忙低头施礼。
“但愿这次郡王能逢凶化吉…”黄内侍目光扫过二人,带着一丝兔死狐悲的感慨轻声说道。
“一定会的。”顾十八娘忽的出声说道。
“对,一定会的。”彭一针也跟着说道。
一种豪情便在室内散开,驱散了秋末冬初的萧条之气。
彭一针的家人按照他的吩咐在他进文郡王府的同时就启程回老家去了,对于他这样一个小人物的消失,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而顾十八娘自从大药会后,以将养身体精益求学的缘故,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因此她的消失,也没有引起太多人在意,当然信朝阳不包括在内。
“顾娘子不见?”听到下人的回报,信朝阳面上有些意外。
这些日子因为北方疠疫,成就了药商们的大买卖,为了争夺官府采购辟瘟药材的大份额,他较往日忙碌了些,经过细心筹划生意如愿到手,虽然这种事对于百战百胜的信朝阳来说不值得庆贺,但他还是想找个人分享一下,身在京城客居他乡,第一个浮现在心里的人于情于理便是同乡兼大药师的顾十八娘。
“她说不见?”信朝阳眉头微皱,再一次问道,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不可能,不应该啊,自从那时在建康保和堂推责众人烁烁下,他站出来示好后,顾十八娘虽然依旧冷静克制,但至少在面子上没有拂过他。
“小的并没有见到顾娘子,是那个灵宝姑娘说的,说顾娘子有事正忙,不见客。”下人忙说道。
这样啊,信朝阳点点头,摆摆手,下人知趣的忙退下了,坐在竹椅上,伸手拈起一枚棋子,触手凉意,眼前浮过那姑娘浅浅笑意的面容,那眼中分明一丝羞涩闪过。
也许…是他看错了…
“少爷,少爷…”有下人毛毛躁躁的在外唤。
被打断思路的信朝阳放下棋子,看过去。
“少爷,大老爷的来信。”下人捧过来一封信,恭敬的递过来。
信朝阳接过一目数行扫去,面色不由微变,忽的反手将信纸扣在桌子上。
一旁的下人有些好奇的偷偷看了他一眼。
信朝阳即刻察觉,神色微凝,摆了摆手。
下人不敢再看,缩头忙退出。
信朝阳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听到窗外唰唰的雨声,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秋雨携着浓浓的湿气扑了进来,带着微微的寒意。
他站在窗边,望着被雨雾笼罩的院落,有侍女们举着伞嬉笑而过,有小厮抱着头快速跑过,他站在那里久久不动,直到被夜色拥入怀中。
对于信朝阳来说,人生一辈子就是用无数选择铺就而成,选择对他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但这一次父亲信上提到的事,却让他头一次觉得有些难。
“其实这有什么难得!”他忽的轻轻拍了下手,似乎对于自己花费这么长时间走神而自嘲不满,“不过权衡利弊以及成败几率而已…”
此话一出口,似乎所有的心障都消去了。
“来人,掌灯。”他唤道。
早已经守候在门外的侍女们立刻鱼贯而入,点灯的斟茶的说笑的,冷清的室内顿时便又恢复生机。
而此时的文郡王府内,幽暗的书房内,深秋的雨夜并没有给这里多添几分萧然。
“彭大夫真是神了…”黄内侍嘴里轻声碎语,一面利落的为文郡王斟茶。
虽然只是一次施针,但今天的文郡王就没有像往日那样一两个时辰后就陷入昏睡中,他坐在床上,因为保持坐姿太久,而有些倦意。
他只是浅浅的尝了口茶,湿湿唇,便推开了。
“拿这些日子的案牍来…”他忽的说道,看着跳动的烛火。
“郡王现在不能费神…”顾十八娘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穿着郡王府侍女的衣服,捧着一个碗盅,低声说道。
“是啊是啊,郡王,有杨大人他们在,郡王放心便是,咱们好好养着…”黄内侍立刻说道。
文郡王没有再说话,微微合上眼。
“郡王,吃药了。”顾十八娘说道,看向一旁的内侍。
内侍却并没有像她意料的那样过来接过。
“吃过药就可以用膳了吧?”他问道。
顾十八娘点点头。
“那我去准备点吃的…”内侍欢喜的说道,一面冲文郡王施礼退了出去。
顾十八娘看着手里的药碗,只得举步上前。
“郡王,彭大夫说,你要多醒…”她委婉的提醒道。
文郡王便睁开眼。
“越是累越是觉得想睡,越不要睡…”顾十八娘垂着视线,屈膝跪下。
“坐。”文郡王开口说道。
跪着也的确没法喂药,顾十八娘谢恩依言起身,稍稍挨着床边坐下。
“有些苦…”她轻声说道,飞快得看了文郡王一眼,便又低下头,递过去半瓷勺药。
药勺微斜,文郡王神情不动,轻轻的动了动身形,吃了下那口药。
室内便不闻它声,只偶尔有瓷勺碰碗的声音,一碗药很快吃完了,顾十八娘最初的紧张不适也渐渐褪去了。
在吃完最后一口,她从一旁托盘里捏起一块蜜饯送过去。
文郡王的眉头不可察觉的皱了下,略一迟疑,张开口吃了。
斟茶漱口后,内侍终于端着清淡的饭菜过来了,也打破了陌生人相处的那种微微的尴尬,顾十八娘轻轻松了口气。
她施礼便要退下。
“顾娘子,劳烦你帮我倒杯茶来…”内侍唤住她,笑眯眯的说道。
顾十八娘应声是,依言而行。
“…顾娘子,这个菜郡王能吃吗?”
“…顾娘子,真的不用忌口吗?”
内侍不时的问着话,或者请她帮忙递筷子勺子,取个锦帕等等琐事不断。
偌大郡王府仆从不知几何,但如今在文郡王身边伺候的却只有他一个,对他来说,这不仅是体力上的折磨,更多的是精神的折磨吧。
没有人交流,没有人能够说话,守着这个惊天的秘密,困在笼子里不知明日是生是死。
“当然要忌口…”顾十八娘开口说话,带着浅浅的笑,“不能吃猪肉…”
“啊,竟然不能吃猪肉啊?”黄内侍有些夸张的感叹,看了眼文郡王,见他神情淡淡,眼中倦意难掩,但却并没有厌烦他的聒噪。
“要两年内都不能吃的。”顾十八娘含笑说道,看了眼文郡王。
文郡王摇摇头,示意自己不吃了。
看着只吃了半碗的白粥,略动的小菜,黄内侍却激动的伸手擦泪,“郡王好几天没吃了,老奴,老奴实在是欢喜的很…”
看着他掉泪,顾十八娘觉得鼻子也是一酸。
简单的吃饭,又耗去了文郡王一多半的力气,他靠在软枕上,虽然睁着眼,精神已然不济。
“郡王累了,就躺下吧。”顾十八娘轻声说道。
“可以吗?”黄内侍早看出文郡王是在撑着了,闻言大喜。
顾十八娘点点头,“只要不睡就好。”
“不用。”文郡王开口拒绝了。
躺下舒服了,更难抵睡意。
顾十八娘明白他的意思,略沉默一刻,她的视线在室内有些茫然的扫过,最终落在那高高的书架上,眼睛不由一亮。
“郡王,你躺下吧,我来给你读书…”她带着几分欢喜说道。
“哎呀,真是好主意,我们郡王最爱看书,这已经好久…”黄内侍抚掌喜不自禁,话说一半觉得提起那不吉利的事晦气,便忙收住口,看向文郡王,“偏老奴我不识几个字…”
看到二人殷切的探问,文郡王慢慢的点了点头。
“郡王想听什么?”顾十八娘问道。
“随意。”文郡王答道。
不能费脑,但又不能枯燥无趣,顾十八娘斟酌一番,好容易从书架上翻出一本志怪杂谈,虽说粗俗了点,但胜在新奇。
“唐贞元年,扬州来了一个…”清凉的女声在室内低低的响起。
黄内侍挑亮了灯,看了眼跪坐在床边举着一本书认真诵读的女子,不由再次揉了揉眼慢慢的退开了。
“…郡王,这书上说,那瓶子能将牛马都装进去,您说真的假的,这也太奇怪了吧…”
窗外沙沙的秋雨渐渐遮盖了柔柔的女声。
第181章正酣
“八月二十五……”
顾海提笔在纸上勾了一笔,这是顾十八娘离开家的第六天。
“少爷……”灵宝捧着官袍进来,和另外两个丫鬟服侍他穿上,今日是他到吏部报到的日子。
“对了,你哥哥如今做什么营生?回来这些日子,该请他到家里来坐坐才是。”整好衣服,顾海一边迈步往外走,一边跟在身后的灵宝说道。
灵元在半路上接的他和曹氏,当时的打扮行事,被顾海认作是行镖之人。而灵元因为怕故海嫌弃而拒绝自己的护送,便顺势含糊没有挑明自己的身份。
虽然经历了牢狱之灾,但顾海对气焰嚣天的朱春明依旧不屑为伍,这种状态下灵元自然不敢上门,倒不是怕他责骂自己,而是因为这责骂会给顾海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灵宝听见问,脸色白了白,诺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曹氏已经在院子里等着,要亲自送他出门,顾海边忙笑着过去了,丢下了要问的话,站在一旁的灵宝轻轻的松了口气,却又不得不紧皱眉头。
她想不出,如果顾海知道了灵元的作为,会是怎样的震怒。
顾海简单的在吏部点个卯,等待下一步的委任。这一次的调动很多,来往的人皆是脚步匆匆忙着打探消息打通关系,这样的事,顾海自然是不会去做,事实上他其实也明白就做也是白做,像他这样级别的小官。最多也就首辅朱大人过目一下。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必要去打通?
拜访过几个同科,顾海漫步而出。瞧见四五个官吏聚合在一起低声说什么,顾海认得这些人大多数是都察院的御史,他不由得停下脚步站在圈外听了听,越听脸色便越难看。
他们说的是杨太生,几日前,并终于被皇帝勾了死刑。
这些御史们言语中夹杂着激愤又无奈。
“你们是御史,是言官,为何不上书?”顾海忍不住开口说道。
几个人转过头来,不管怎么说,顾海当年的事也颇为轰动,虽然过去这么久,大家还是认出了他。
“含之回来了……”他们神色古怪地打招呼,随后竟也纷纷找借口散去了。
顾海站在原地,哪里不知道他们避祸的心思,秋风扫过,只觉的内心凄然。
“怎么?堂哥要再一次挺身而出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顾海并没有回头,而是自言自语道:“这就是我大周朝的言官御史放任此病态蔓延扩散,以至于朝纲涣散,百姓困苦,我大周朝终将病入膏肓……”
顾渔在后轻笑一声,伸手拍了拍顾海的肩头,“堂哥,你觉得国事涣散全系一人之过?”
顾海转头看他,神色微动。
顾渔并没有停留,而是从他的身旁擦肩而过,秋风扫过,衣襟飘飘。
科道言官满朝文武为何人人只图自保,为何无人振臂高呼众人响应,为何不齐心协力而上锄j去邪拨乱反正,莫非满朝文武都是不知廉耻无骨无心之众……”他亦是自言自语般说道,人走远了,声音随着风忽远忽近的飘过来,“好好想想吧,我的堂哥……”
顾海神色晦明晦暗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去,久久未动。
走出吏部时,天色已近午时,却见原本看不到的官员一窝蜂的涌了出来,互相招呼着向一个方向而去。
“含之,你可跟我们一路去?”相识的几个同科招呼他道。
“去哪里?”顾海有些不解问道。
同科们面露惊异,“你竟不知道?今日是文郡王的生辰……”
人人都知道文郡王与顾海有旧,且提携相护,他也算是文郡王的拥护者,作为拥护者,竟然不知道人家的生辰,这简直是奇事。
事实如何,顾海只有自己心里清楚,他连文郡王多大年纪都不知道。更别提生辰何时了。
也许能见到妹妹……他的心里升起一丝期盼,面上浮起笑,跟那几人说笑岔开话题。
“郡王的身份原本有些尴尬。要不然来京这么久了,你见过哪个过过生辰,不过现在不一样,昨日陛下以及太后亲自给文郡王送了礼,说弱冠之节要大办……”同科们说笑道。
原来如此,这样看来,九月中的册封皇子是板上钉钉了。
客套几句,顾海便告辞了,既然要上门庆生,怎么也不能空着手去。
今日的文郡王府一改往日的肃穆威严拒人千里之外,街上车水马龙。门前人头攒动,通报声此起彼伏。
郡王的生辰宴都是由吏部操办,这人手还是不够,宫里也来的不少人,虽然忙但不乱,处处尽显皇家气派。
顾海夹在人群中说笑,目光四处游离,试图从中看到顾十八娘的身影,但他也明知这是枉然。
人群忽的热闹起来,众多官员向门口涌去。
“瞧,小朱爷来了……”站在顾海旁边的官员低声说道。
顾海自然知道小朱爷是谁,他抬眼看去,看着那气焰嚣张众星捧月般的一行人。
“唉……”身旁有人叹气摇头。
为了救杨太生,一干官员搜集了朱春明等党羽的众多罪证,以图绝地反击,不料皇帝大怒,杖责一众官员,且立刻勾绝了杨太生的死刑。
“吆,你们这些人来的不多啊……”说话间。朱烍为首的一干人已经走过来,目光扫过这边与众献媚邀好不同的清流一党,其中几个门下便高笑道,“挨了几板子就起不来了,也太不禁打了……”
此言一出,举众哗然,清流党众面色铁青,却无人敢出声反驳斥责。
“一群怂包!”朱烍从人后走出来,哈哈大笑,不屑地扫过这些人大步而过。
顾海在人后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太阳|岤突突的跳,跳的他头疼。值的微微垂头抬手轻按,再抬头见朱烍等人已经走向正殿,正与四五个年老的大人说话,气态飞扬,丝毫没有后备的谦卑。
“据说朱大人曾和郡王私下说过,将来子承父业……”
“什么?”
“会答应吗?”
“当然会……郡王可是得到朱大人倾力相扶持的……”
旁边的低声窃语传来。
这并不是空|岤来风的传言,当初四位郡王进京时,虽然明面上并没有跟朝中大臣来往,但这种事根本无法阻止,郡王们要寻求支持,朝中大臣们也自然要提早准备,而朱春明便是文郡王的支持者,这基本上是人尽皆知的事。
顾海吐了口气,别人不知道。他知道,按照顾十八娘所说的几年后新皇登位,便是朱春明灭亡之时,根本不可能有子承父业的事发生。只是如果有可能成为新皇的却不是顾十八娘口中的哲郡王,而是命定里不该存在的那个人。
一切都变了,朱春明的命运也会变吗?
顾海再一次看向正殿,朱公子正伸手揽过一个同样锦衣华服的年轻人,热情的跟诸位老大人说什么。
“天呀……”顾海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失声道,“那……那是谁?”
“哦?哪个?”身旁的同僚听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哦,能谁啊,朱大人的干儿子喽……”
朱大人虽然没有亲儿子,但干儿子干孙子多得是,例如这次杨太生死刑一勾绝,立刻有几个朝中大臣跑去认干爹。
“他?他……”顾海有点口舌不清了,紧紧盯着那正殿前站在朱大公子身后的年轻人。
“那可是正牌的朱二公子,别看是个家奴出身,可是深的朱夫人喜欢……”旁边的同僚低声说道,“别小看了这个家伙,长了一张好皮囊,有一身好功夫,目前就在刑部朱大人手下,可是个咬人不叫的好狗……”
顾海不由往前走了几步,想要更看清这个人,礼乐声此时响起,在一队侍女内侍的引导下,身穿华服头戴金冠的文郡王缓步而出,而所有的人都停止了说笑交谈,大礼参拜。
顾海跟着众人拜下去,再抬头已经看不到那年轻人的身影,像他这样身份的官员,根本就没资格进入大殿里。
“含之,来,咱们坐吧。”有人招呼他。
顾海应了声,再次看了眼满是朝廷重臣豪门望族的正殿,他的脸已然沉沉。
“好……狗!”他低声说了句,转身入席端坐。
鼓乐声透过窗缝幽幽细细的传了进来,与那边正殿的歌舞喧哗欢声笑语相比,书房里的隔间内显得格外肃杀。
拔出最后一根金针,彭一针的里衣已经被汗湿透,这不是因为室内燃着火盆的缘故,而是每一针都凶险之极。
见他站开,一旁的黄内侍便忙着上前,先是取过一旁的薄被轻轻给文郡王搭在腰上,文郡王闭着双眼,紧紧皱起的眉头以及同样布满汗珠的身体显他承受了巨大的痛楚。
黄内侍轻轻地拭擦,他已经尽量的小心,但每一次碰触还是让文郡王的身子微微的颤栗。
彭一针低头退了出去。
“怎么样?”端着药碗的顾十八娘低声问道。
“目前尚好。”彭一针抹着汗答道,面上却并无丝毫的欢喜,按照原来文郡王的病情,如果不治疗的话,大约还能支撑到九月底,但如今开始施针吃药,病疾便全部被寻出来。
“成败,还是要看最后…”彭一针低声说道。
看最后一次施针,最后一次的药,龙虎汤。
“十八娘,你有几成…”彭一针忍不住再一次问道。
几乎每一天,彭一针都会问一遍,顾十八娘从来没见过他如此紧张,原本自己已经要放手一搏了,但被他问来问去的也不由紧张起来。
她心里真的没底,但不想说实话也不想说假话,只得恩恩两声,估摸着时间便端着药碗进去了。
文郡王已经换了新月白里衣,依旧闭着眼平躺在床上。
“顾娘子…”看到她端着药碗进了,黄内侍的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能不能等郡王吃碗寿面后再吃药…”
因为药效的凶猛,吃完药文郡王几乎是滴水不能沾,吃什么吐什么,一天就靠着人参养着气。
“出去。”文郡王睁开眼,淡淡说道,说着话他已经撑身坐起,动作毫不犹豫,似乎感觉不到身上的剧痛。
黄内侍也知道自己说的矫情了,在性命面前,还谈什么寿面,只是,只是这心里始终是有些难过,便忙依言退出去了。
顾十八娘始终垂目不言,喂完药一如既往的拿起那本志怪杂谈,却并没有如以往般诵读。
“今日是郡王的生日?”她侧耳听了外边的鼓乐声,隐隐还有歌声笑声传来。
文郡王恩了声,每一次施针都耗尽他精神,倦意一波接一波的袭来,如果不是他强大的意志力,就要放弃这种治疗方法了。
虽然这二人都没有说,但他也明白生的希望不到三成,既然都是要死,何不死的舒服些,很多时候他的心里总有这个声音在萦绕。
“郡王一定会收到很多礼物吧?”顾十八娘问道,找个话题想要他提起精神,“郡王喜欢什么?”
文郡王依旧合着眼,没有答话。
就在顾十八娘以为他抵挡不住疲倦睡过去时,他缓缓开口了。
“有一年,我在家,吃寿面的时候,上面放了一朵芙蓉花…”他微微仰了头,靠在软枕上。
“是木芙蓉吧,除去杂质及梗,筛去灰屑,晒干即用…”顾十八娘顺口答道。
文郡王面上浮现一丝笑,睁开眼。
“三句话不离本行,说的就是你吧。”他说道。
难得他有精神一句话说这么多字,顾十八娘面上的笑意也就散开了。
“郡王喜欢芙蓉花?”她问道。
“那是用萝卜雕的芙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