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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药香+完整番外第30部分阅读

      重生之药香+完整番外 作者:yuwangwen

    意义上的书信,更像练习诗词的草稿。

    一张薄纸上,只聊聊写了两行字。

    心头感恩血,一滴染天地。

    顾十八娘只觉得眼前一热,掉下一滴泪。

    七月初一,天晴如洗,顾十八娘扶着刘公下车时,刘公还一脸不自在。

    “来个吃饭,还非要换衣裳!”他嘟嘟囔囔,皱着脸,身上穿着一件新作的青绸夏衣,不时的拽两下。

    “我的麻袋呢……”他又忙回头找。

    “在这呢…”彭一针笑哈哈的恭敬的将麻袋递过来。

    刘公伸手抓住,这才觉得心安几分,哼了声,自己大步向内走去。

    大厅里已经坐满了人,礼盒在白鹤搂门楼堆积如山,看到他们进来,所有人多站起身来,纷纷问好。

    “你个丢人败家的!”刘公显然没料到这么大阵仗,顿时黑了脸,扬手给了顾十八娘一下,“说过多少次了,咱们药师就是做药,不跟人打交道!”

    说着一脸恨铁不成钢,碍着人多,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你这丫头,笨的要死,指不定什么时候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

    听着他毫不客气的指责,顾十八娘只是笑。

    “师父,你对我真好……”她突然打断喋喋不休的刘公,闷闷说道。

    声音里带着鼻音,似是从心底袅袅而来。

    刘公不由一怔,一丝暖意忽的从枯老的心里升起。

    这丫头虽然没有过人的聪明,但识人察物上眼确实很犀利,总能在别人话里剥丝抽茧,一针见血。

    再多的话似乎没有说的必要,刘公转过头叹了口气。

    “顾娘子,顾娘子……”坐在左边靠前位置上的信朝凌看顾十八娘过来忙扬着手打招呼。

    顾十八娘看到了,冲他一笑,目光又落在安坐饮茶的信朝阳身上,点了点头。

    信朝阳放下茶杯,双手冲她做了个恭喜的手势。

    顾十八娘一笑,投去一个你好聪明的恭维眼神。

    信朝阳再次拱手,做谦虚笑意。

    “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信朝凌不解的问道,一面学者信朝阳的手势,看顾十八娘过去了,脸上笑意未散,“这个,怎么让顾娘子笑的这样开心?”

    心里打定主意,要牢牢记住,以讨好财神爷。

    信朝阳笑而不答,“坐下,别喧闹,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看到顾十八娘将自己引向正中高高在上的一个独位,刘公哼了声。

    “休想让我坐那里!”他一甩袖子,就在一旁的坐下来。

    这个桌子上已经坐了黄会长等人,见他坐下来,立刻有三个年长的人让开,顾十八娘也没强求,任他坐下。

    顾十八娘环视一眼大厅,见坐满了人,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发出多少请帖,也无从知道来齐还是没来齐,但这场面应该足够了。

    “多谢诸位应约。”她环视四周,朗声说道,一面略一施礼。

    大厅响起乱乱的还礼声。

    “今日请大家来,是见证一件大事。”在嘈杂声平息后,顾十八娘接着说道。

    大厅里的人交头接耳,不知道有何大事。

    顾娘子的哥哥中了解元,这个已经贺喜过了啊?难不成这小娘子要嫁人了?

    那倒是大事,不过用不着这样来说吧?

    看着这场景,刘公忽的心里一跳,一个曾经想过但已经被扔开的念头冒了出来,一时间手心似乎有汗冒出来。

    不可能把……

    “怎么还不上菜!”他一顿筷子,低声嘀咕一句,似乎这样才能化解莫名的情绪。

    “来呀”顾十八娘伸手一抬。

    却并没有饭菜上来,而是一行小厮捧着香炉等鱼贯而上,摆在大厅上座前。

    大厅里忽的安静下来,坐得近的人看到那两个牌位上的字后,露出惊讶的神色。

    两个牌位,一个神农,一个崎伯,这是他们药界的祖师爷。

    看不清的人纷纷站起来,问前排的人,很快传开了,大厅里响起嗡嗡声。

    到这个时候大家基本上已经猜到了。

    “十八娘我承蒙刘公青睐指点,但资质鲁钝,一直不敢称师,今日,当着建康药界同仁,十八娘在此行拜师大礼,明学徒之份……”顾十八娘说道,随后冲刘公相拜,“还望师父不嫌弟子鲁钝,准弟子入门。”

    虽然猜到了,但听她亲口说出来,所有人还是难掩震惊,

    顾十八娘不是刘公的徒弟,大家都已经知道了,众所周知的版本就是他们两人偶然结缘,顾十八娘因家贫求生买药,获得刘公指点,仅此而已,顾家本是官宦之家,顾十八娘虽然因贫困而抛头露面谋生,但她依旧是官家小姐之身,更何况如今哥哥高中解元,一脚已经踏入仕途,此时的顾十八娘就是不卖药也生计无忧了。

    没想到她竟然没有重归内宅闺阁,反而要行拜师大礼。

    如果说指点一二倒也无甚大碍,但要是拜祖师,行拜师大礼,那就意味着脱离官身,踏入匠人之列,既然是匠人,这辈子都不得丢弃祖师爷传下的手艺,跟赚多少钱无关,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就意味着永远要操持手艺劳作,带徒弟授业,身负传承之责。

    如今的风气,只有那贫困之家才允许女子抛头露面。恐怕没有哪一个权势豪贵会允许自己女或妇如此行事。

    士农工商,森严等级之下,这意味着什么?

    大厅里的安静下来,所有的视线都看向顾十八娘,震惊不可置信。

    刘公看着躬身施礼的顾十八娘神色变幻不定,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筷子。

    “十八娘……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做什么?”似乎过了许久,他沉声问道。

    “我自然知道。”顾十八娘一笑,“我都准备了好久了。”

    刘公看着她,叹息一声。

    “丫头,我知道你的心意,我心领了。”他说道,一面抬手,示意顾十八娘起身。

    顾十八娘并没有依言收礼,反而撩衣跪下了。

    “不,我的心意比您知道的要多得多,以至于如不相报,无以为生。”她抬起头,肃正说道。

    没有刘公,她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在最初那步步惊心的时刻,如果不是有如此机缘,只怕她们早已重归旧命。

    没有刘公,他们一家此时怕已经尘归尘土归土,如此大恩,在明知师徒名分对授业者多重要的情况下,她如何坦然享受?

    当初说拜师,是因为自己取巧而让刘公入困,所以他才尽心指点,并在受质疑时显身相证,想必他的确是把她看做徒弟而相教,但却因为顾忌出身,不忍她降士为匠而不提。

    她顾十八娘睚眦之仇必报,滴水之恩也必偿,更何况是如此滔天大恩。

    “您或许是举手无意之劳,但对十八娘来说,无异神佛相助再生之恩,知恩不报,妄为生灵。”顾十八娘看着他,沉声说道。

    “顾十八娘别无长物,天资鲁钝,拜入门下,不是为求师父授业,而是要尽弟子之责……我顾十八娘这……世……曾恩仇不分有眼无珠……幸天保佑有此奇遇,如不能快意恩仇,天理不容!”

    她伏头拜下,最后几句话说的含糊不清,刘公没有听真切。

    什么世?奇遇?是说遇上自己吗?

    想起跟着小姑娘的相遇,刘公嘴角也不由浮现笑,的确很奇。

    “你……真的没别的师父?”他忍不住问道。

    师门不可二入,如已拜师,如果没有这个师父的同意,是绝对不可以再拜他人。

    看来这个疑问刘公始终存在,顾十八娘忍不住笑了,抬起头郑重点头。

    “你真的想好了?十八娘。”刘公看着她叹口气,“入我门来,并不似看起来如此风光,老儿我今年已经八十八岁,十八娘,你将来的路还很长。”

    也许能挣很多钱,也许能赢得很多艳羡,但森严等级之下,女子之身,前途漫漫风光之中沟壑遍布。

    “师父,十八娘是那种贪图风光之名的人吗?”顾十八娘一笑。

    不错,刘公之徒这个身份,是机遇也是挑战,位于巅峰可以览众人不能见之风光,但同时也必将迎众人不能遇之风霜。

    但这些都不在她考虑之列,她要做这件事,仅仅是因为这件事值得而必须做。

    匠人又如何?如今就算是让她十八娘去做个乞儿,她相信她能过得很好,我命皆在我手中,只要有这个机会,不管面对什么境遇,都能屹立不倒。

    “还请师父不要嫌弃弟子鲁钝。”她再一次叩头,朗声说道。

    刘公看着她,枯皱的老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悲。

    “好”他站了起来,举步向那正座走去,抖了抖衣袍,坐了下来。

    这是来真的!大厅里的气氛变得沸腾起来。

    顾十八娘起身款步过去,郑重跪下。

    “师道大矣哉,今有建康顾氏名湘,拜于锦州刘不才门下,授业学药,自此后,虽名师徒谊同父女,对于师门,当知恭敬。身受训诲末齿难忘。情出本心,绝无反悔。空口无凭,谨据此字,以昭郑重。”

    宣读拜师帖的是顾十八娘从建康府衙请来的医学博士,满头白发的老者神情激动,拿着拜师帖的手不停的发抖。

    这是药行界的大事,也是不曾有过的奇事,自古以来人往高处走,当然也有不少读书人家的子弟弃学从技,或经商行医,但大多数都是男子,还真没女子如此行事。

    能活着见证如此大事,老者激动不已。

    宣读完毕,顾十八娘叩拜三次,在拜帖上签字按手印,小厮送上茶,顾十八娘捧上,刘公接过。

    看着满堂的神情各异的观者,再看眼前郑重的顾十八娘,刘公只觉得干枯多少年的眼忽的发热。

    他怎么会不想要收个徒弟,那一个身报绝技的人不想要自己的技艺得以传承?

    他这一世无时无刻不在寻找一个可以传承技艺的徒弟,使出了百般考验考察手段,到最后皆是一场空,且差点丧命……

    自此后他心灰意冷隐名埋姓游戏蹉跎,他以为刘家的手艺到他这一辈就止住了,这个小姑娘初见时让他惊喜,再见时让他不解,了解后又很失望,但失望时又欣慰。

    她被盛名所围,又逢贫瘠缺钱。却能不受诱惑,不怕威胁,镇定行事,说聪明狡诈,却又坦坦荡荡,说良善柔和,却又冷厉恨绝。

    原本为履行诺言所以才将书所赠,但站在保和堂门外看到那一出戏后,他动心了,能将技艺传授与此人,哪怕不能有师徒之名,又有何妨?

    他真没想到,这小姑娘真的会拜师,如此郑重的拜师,昭告天下的拜师。

    他抬手将茶一饮而尽,挡住了要滴落的泪。

    顾十八娘口头三次。

    “拜祖师爷,上香。”医学博士高声唱到。

    伴着刘公引导顾十八娘在祖师爷神农崎伯牌位前上香施礼,拜师仪式便结束了。

    “十八娘,”刘公伸手制止住大家涌来,看向顾十八娘,“取书来、”

    顾十八娘一愣,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刘公炮制十七法,当下不敢怠慢,理科让小厮飞马取来。

    看着小厮捧着一本貌不惊人的书进来,别的人尚可,黄会长的眼睛不由眯了眯。

    果然这本书的确在!他不由叹了口气,董老爷是猜对了开始,没有猜对结局,没想到他们设计好的条件竟然对这小姑娘毫无作用。

    不过,也幸好没有作用,要不然,他现在只怕也跟保和堂一样惨了。

    心思转念间,刘公已经接过书。

    “十八娘,此书你可已背熟?”他问道。

    倒背如流,顾十八娘点了点头。

    “取火盆来。”他说道。

    大家不知他的用意,只当他刘家特有的拜师仪式,却见火盆取来后,刘公手一扬,书扔了进去,立刻被火焰吞没。

    大厅里一片惊呼!更有人扑了上来,这事绝世孤本!这事不传之秘啊!

    “待你出师后,自己再写出来,将来收徒之后,再行焚毁,刘公之法,得之与书,又脱之与书,你可明白?”刘公看着顾十八娘,沉声说道。

    这刘公之法一辈一辈原来是这么传下来,顾十八娘不由咬紧下唇,从拜师那一刻,刘公技艺或成或败就全在一人身上了,是压力也是动力。

    “弟子明白。”顾十八娘叩头说道。

    刘公面上至此才浮现一丝欣慰,整个人也似乎有些疲倦,他靠在椅子上,抬手示意,“起身把。”

    拜师仪式正式结束,大厅里的响起轰轰的道喜声,所有人都笑容满面。

    “少爷!”大有生信家的一个掌柜激动的失态,拉着信朝阳的衣袖,“少爷,咱们……咱们……一年……”

    一年,刘公之徒制药,明确的身份刘公制药!一年啊!专享啊!

    信朝阳的视线一直落在场中,以他的涵养,此时面上也难掩一丝震动。

    这是上天佑我大有生!这事上天助我信朝阳!

    “什么!顾十八娘拜师入匠人行当了?”

    消息很快传到顾家族中,在一众少女拥簇中做嫁衣的顾洛儿震惊的瞪大眼睛,举着手里的针久久没有落下。

    “疯了……”顾汐儿掩住嘴一脸惊愕。

    要说以前她拜师去当匠人,他们也不会这么惊讶,毕竟家境困顿无法为生,但如今可以不一样了,顾海中了解元,而他们有药铺有香料行,可为前途无量吃喝不愁,这时候如此行事图的什么?

    除了疯了,无法解释!

    这真是个疯狂的女子,众人面面相觑,都看到各自眼中的惧色。

    而正要出门会见几位贵妇的深三夫人,震惊的又坐回椅子上。

    “这个小贱妇!真是……贱妇!”她重重的骂了句。

    从一个世家女去做匠人,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或者说,多大的傻气!

    看来这女子是的确不打算和他们家结亲,也不打算找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了。

    难道仅仅是为了逃避与他们沈家的婚约?

    “这顾家的丫头,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疯了不成?”深三夫人喃喃自语。

    “夫人,咱们还出门不?”一旁随侍的妇人小心的询问。

    她正要去和几个贵妇说说这丫头的事,并且提出要抵制曹氏的两个子女,没想到就传出顾十八娘这个消息。

    “算了,不用去了。”她摆摆手,带着几分索然靠在椅背上。

    第一百一十八章前路

    士族女子投身匠人,在建康引起一片轩然,尤其是当得知这个女子是新晋解元顾海之妹,更是引人注目。

    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顾家就两次震惊了建康城,无数的目光都聚焦在顾家巷子。

    “将她驱除族谱!”有人愤愤说道。

    “笑话,不过是去做匠人,士农工商,那咱们族中经商的子弟岂不是更要被驱逐?”也有人嗤笑道。

    “族长,叫她来……”有人小心的建议。

    顾长春看了那人一眼,脸色铁青。

    “叫她来又如何?”

    骂她?指不定谁骂谁,指责她?指不定谁指责谁……讨不得好还白白惹一脸马蚤!

    想到那女子的伶牙俐齿,大家都摇了摇头。

    “算了,随她去吧。”顾长青摆摆手,沉声说道。

    京城,位于城外的云梦书院,面临即将到来的会试,平静的气氛中多了一丝紧张。

    “少爷……”

    一个小厮拿着一封书信噔噔的跑进一间书房。

    看完信,顾渔的神色却是丝毫未动,笔下依旧挥洒如风。

    门外有学子的说笑声,听到其中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他才停笔。

    透过洞开的窗棂,一身湛蓝长袍的顾海正与几人详谈甚欢。

    “含之!”顾渔含笑走入他们中。

    顾海和顾渔是亲堂兄弟,学子们都已经知道,但这二人之间的氛围却有些古怪,来到这云梦书院短短日子,顾渔才华横溢大家有目共睹,而顾海则中规中矩没什么特别,联想到他们二人一个是建康案首,一个是第二,这其中自然有不为人道的心思,大家又都释然。

    同宗同族子弟不和睦,不管是谁对错,如果表现的太明显,难免要被人诟病失德,因为云梦书院的事,顾海认为顾渔卑鄙,顾渔认为顾海藏私,但面子上却都依旧和睦相处。

    “存之。”顾海含笑点拖。

    “恭喜你今后财源广进吃喝不愁。”顾渔折扇一挡,低声笑道。

    顾海含笑不语。

    “将来再得个同般妹夫,那更是金山银山在手了。”顾渔接着笑道,折扇在他肩头轻轻一拍。

    顾海的脸色至此才轻微一变。

    “不过,那又如何。”顾渔收回折扇,在身前轻摇,看着顾海,他的嘴角勾起一弯笑,“如此大利之事,只有那些蠢人才会错过,十八娘,聪明人也。”

    “渔哥儿。”顾海收笑,看着他。

    他们之间的称呼可谓复杂多变,渔哥儿却是第一次。

    顾渔摇扇淡笑不语。

    “十八娘此举为报恩,而非利。”顾海沉声说道,“师门规矩,不拜师不收徒,不许传授技艺,但刘公他老人家破例行事,已然是将十八娘当徒所待,但为十八娘所虑不说收徒之事,如此恩德,不知不念妄为生灵!”

    顾渔只是嗤的一笑,“说得那么好听,还不是因为此人是刘公,而非他公。”

    "你!"顾海面色显出怒意。

    “我说的不对吗?”顾渔轻声一笑,目光投向随风摆动大的树梢,“随利而行,别说拜师,就是认父又有何妨?”

    顾海胸口起伏,将手攥了攥,怒目相向一刻。

    “你呀你。”他忽的吐出一口气,带着几分说不清意味的神情看着顾渔,“为何总是想法偏颇,原本很简单的事,你总是……”

    他苦笑一下,“这莫非是你太过聪明的缘故?”

    “偏颇?”顾渔嘴角挂着一丝嘲笑,“是你自诩君子而已!”

    二人四目相对,火花相撞。

    “嗨,”在一旁闲谈的几个学子不知道说到什么,其中一个招呼他们。

    二人转开视线,面色恢复如常,往人群中走了几步。

    “朝廷那份疏议你们怎么看?”一个白面浓眉学子说道。

    “当然是战了!”一旁一个神情激动的学子甩袖说道,“叶将军用兵如神势若破竹,我大周收复故土在望……”

    “屁话!”另一个学子嗤声喝道,“活在边境的人不是你,上战场打仗的也不是你,你在这里放什么厥词!一将功成万骨枯,和着你不是做枯骨,说的风凉话!”

    “你这事贪生怕死!”

    气氛顿时变得火药味十足。

    “存之,你怎么看?”最早发起话题的白面学子制止住两个脸红耳赤的学子,看向顾渔道。

    这一段,伴着叶将军接连捷报,朝廷因为战还是和的问题,争论越发激烈。

    主战派以沈国公为首,要求收复失地,主和派以宰相朱大人为首,要求趁机划界商谈和平共处,一时间双方从朝堂吵到堂下,只闹的病体初愈的皇帝又病倒了。

    身为京城学子,自然也没有避免,各自拥护一派,也是争的热火朝天。

    “我一学子,尚未涉足朝政,不知全局大事不敢妄议朝政,皇帝陛下圣明自有决断。”顾渔只是一笑道。

    他这便是居中派了。

    大家面上浮现一丝不屑,将目光看向顾海。

    “含之。你说呢?”

    “当然是战!”顾海毫不犹豫答道,面上一片毅然,“此时形势大好,正是一鼓作气的时候,正是雪耻扬威的时候,吾等身在后方,自当鼓舞士气,同仇敌忾才是!”

    这话说得立场在分明不过,一时间引得主战学子激动不已,求和派则嚷嚷不止,乱乱的吵作一团。

    “呵!”威严的声音传来,学子们顿时停下喧闹,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白衣先生,忙施礼停止争论散开。

    顾渔跟在人群后,摇扇漫步,什么主战派主和派,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而已。

    云梦书院依闪石而建,众人抬阶而上,穿行山林间,山风吹来,清凉徐徐,大家丢开了方才争论的僵持,又开始说笑,谈论经文,猜测今年的考题。

    “你们瞧。”忽的有人指着山下说道。

    大家随着他所指看去,见一行队伍正穿过山道向外而去,李建周为首的先生隐约在后相送。

    京中权贵子弟众多,但能让李建周亲身相送的还是很少见,少年人好奇心重,便都停下脚,因为距离远,看不真切,只见七八个身材高大的护卫中拥簇着一个锦衣少年,看背影身姿挺拔气度不凡。

    大家纷纷猜测这是哪一家,有说往后子弟,有说重臣嫡亲。

    顾渔看着那远去的队伍,眼中闪过一丝热烈,不管到底是谁,但一定是个权贵子弟,这就是出身。

    出身又如何?百年前,当今的圣上一族不也是个躬耕乡下的草莽之民。

    一旁的顾海对于这些事不怎么感兴趣,他的眉头微微皱着,心里始终反复着顾渔方才的那句话,当然对于妹妹的决定,他自然赞同,但妹妹将来的亲事……

    他心里有些酸涩,这该死的顾渔!他每次说话都能成功的给自己添堵!

    想到这里,不由瞪向顾渔,顺着他的视线,看到山下,忽的一愣。

    “快走吧,别误了课。”有人招呼道。

    学子们纷纷起步而行,却见顾海转过身,向山下奔去。

    “他做什么去?”众人讶异,唤了几声无果,不解的互相问道。

    顾渔看着他直冲那已经走出山门的队伍而去,不由浅浅一笑。

    “追云逐月去了。”他笑道。

    大家一笑不以为意,转身接着走,顾渔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见顾海已经追到那队人跟前,他的眉头不由一皱,心中一动,莫非……

    “呔,站住!”

    顾海追出门,刚站到队尾,就觉数股凌厉之气扑面而来,最后的四位护卫猛的转过身,警惕的看向他,抬手喝道。

    这些人身上带着浓重的杀戮之气,顾海心中一惊,这些人是军中之人?

    大周朝等级分明,规格严定,异性绝不封王,公侯再功劳熏天,也用不了军队做护卫,只有皇家王族才能如此。

    当今圣上无子,自然也没有皇子出行一说,但皇室宗族确实枝繁叶茂,虽然大多数分封在外,但这些年因为圣上无子,皇位延续便不得不落在这些王族之中,据说太皇太后已经接了四五位年弱郡王进宫了。

    但由于皇位是事关重大,学子们不敢像讨论朝廷其他大事那样畅谈阔论,所以从建康来的顾海,知道的也仅仅这么多。

    那么这一定是个王族子弟,顾海心中猜测,透过队列警觉的护卫,看到一个高瘦的身影正坐上马车,车帘缓缓垂下,挡住了他的形容。

    是他!顾海一惊,猛的想起进云梦书院那次遇到的就是这队人!

    他的眼神有些惊异,人便有些发愣。

    “呔,退后!”站在顾海最近的护卫再一次冷声喝道。

    顾海回过神,忙将视线从那车中移到车旁,那里站着一个男子,正是那日引自己入学院的人。

    此时他已经不是书院人的装束,穿着一身素淡长袍,带着纶巾,神色淡然,举步欲行上马。

    “先生!”顾海忍不住高声唤道。

    这声音引得他回过头来,看着顾海,双眼微微一眯。

    在山上看到他,顾海忍不住跑下来,想要跟他说几句,也想要弄明白到底是谁帮了自己,但看这阵势,知道不是能说话的时候,便忙低头作揖相拜一下。

    那男子一愣,明白他的谢意,嘴角浮现一丝笑,迟疑一刻,看向车中。

    车中的人低声说了句什么,顾海见那男人转身含笑向自己走来,顾海忙再次道谢。

    “无须多礼。”男子含笑说道,伸手虚扶一下,“含之可有事?”

    顾海觉得就是自己问只怕也问不出结果,便再次施礼道谢,“无他,看见先生,便特来道谢,上次匆匆多有失礼,还望先生见谅。”

    男子笑了,“不用谢。”

    他们说话,但整个队伍都停下不动,似乎都在等他,这气氛变得格外诡异,顾海不自觉地额头上冒出汗来,便察觉到那不远处的豪华马车中,一道视线投在自己身上,这视线在暗处,带着审视。

    “自是要谢,学生不敢忘先生提拔之恩扶住之情,不知可否亲自向恩公道谢?”顾海试探说道。

    那人看着顾海意味深长的一笑,“这个。也许会有这个机会。”

    说罢,拱手作别,转身而去,顾海低头恭送,听着车马粼粼远去,那种威严的压力顿消。

    他抬起头,看着那远去的队伍,面上若有所思。

    也许会有机会,这简单的一句话却表达了两个意思。

    一的确是有人帮自己,二,这个人帮自己并非因为多深厚的感情,或许只是一时之兴,有没有机会见面,就看顾海将来的造化了。

    如成龙,则见,如成虫,则萍水相逢而过而已,不用念也不用记。

    这个人……会是谁?难道是那个坐在车中的人?不可能把……

    也许该写个信将这件事给妹妹说说,看看她印象里有没有这个人?

    念头一起,顾海就自嘲一笑,怎么可能,妹妹的印象里,自己这个时候早已经死翘翘了,罢了,问了也徒然让妹妹担忧,一切等考完自然见分晓。

    对于建康城内因自己引起的喧嚣,顾十八娘丝毫不受影响,反而日子过得清静下来。

    顾家族众也没有人来招惹,而沈三夫人那边也再无消息,甚至并没有她所预料的败坏她名声的谣言四起。

    不过,谣言也没有必要了,自己的行为比沈三夫人的话更见效。

    自从拜师后,顾十八娘的功课比以前更加多了,刘公填鸭一般,似乎恨不得一夜之间要所有的技艺都塞给她。

    “师父,原来以前你藏私,根本就没打算好好教我。”顾十八娘故意笑道。

    刘公哼了声,手里的木棍毫不疑迟的在她手上打了下。

    顾十八娘神色不动,手上甚至连印子都没显,飞快的将炉火调成小火。

    忽然听不到刘公说话,她不由抬头去看,见炉火映照下,刘公的神情有些怅然。

    “十八娘”他幽幽叹了口气

    ,说不尽的惆怅。

    还从没见过他如此神情,顾十八娘不由手一顿,一种莫名的不安在心里袅袅而起。

    “怀璧其罪,将来你的路不好走,师父我不放心啊。”刘公慢慢说道。

    顾十八娘一惊,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授你盛名,却不能授你踏实技艺,扶你站上药界顶峰,却不能相护,十八娘,将来的路,只能靠你自己了,幼鸟离巢,你可要吃苦了。”刘公看着她,眼里带着满满的怜惜以及歉意,“我命不久矣。”

    啪的一声,顾十八娘手里的药锅应声而落,药屑四溅。

    第一百一十九章交待

    “这有什么可慌张的。”刘公哼了声,看向她,“人都是要死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真切的面对死别,想到自此后这个世上再也见不到这个人,那种感觉实在是无法言表。

    最可怕的是,这种感觉顾十八娘已经经历过两次,她原本以为今世不会再有。

    虽然早已猜出刘公身有疾患,但根本没料到他竟然断论是命不久矣。

    “什么病?找谁看的?”顾十八娘低沉声音问道,“找彭先生再看看,他是神医,他一定能……”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她用神医来称呼彭一针,刘公不由有些奇怪,要说这个彭一针资质还不错,也的确有些真本事,但就目前来说,还真没看出怎么个神样子来。

    “治病不治命。”……刘公笑了,“我自己的病我自己知道。”他沉默一刻,“其实我这不是病,而是中毒,能拖到现在,还能收下你这个徒弟,已经是上天厚爱了……”从刘公这样一个药师口中说出毒不可解,那就是真不可解了。

    眼前的小姑娘依旧保持那个姿势坐在小板凳上,低着头,齐齐的发帘挡住了她的面容。

    没有应有的惊鄂,大哭,歇斯底里的慌张。

    她坐在那里,沉默的令人窒息。

    “你一定说一个药师怎么会中毒,莫非是学神农氏尝百草中毒……”刘公的目光停在跳跃的炉火上,“做到我这个地步的药师,单单的毒药是药不到我,但人心的毒药却是赛货砒霜且防不胜防……”

    他的话到此为止,顾十八娘并没有追问,每个人都有不愿不能为人知的的秘密,暗夜独自舔抚的疤痕。

    “这段时间我会将毕生所学传授与你,至于你能领会多少,就看你的造化了……”刘公说道,“十八娘,你怕不怕?”

    怕不怕人心险恶,怕不怕世道艰难,怕不怕药界诸师的挑战,怕不怕技不如人时奚落嘲讽,怕不怕从云端跌落谷底,怕不怕从人人追捧到人人想要踩踏。

    顾十八娘哈哈一笑,她抬起头。

    “师傅,徒儿拜师是为了你,”她含笑说道,“为的是你的技艺传承,我唯一怕的是有负师傅的期望,至于外人……”

    她站起身来,轻轻甩了甩衣袖,“人不犯我,大家和平相处,人要是想要欺负我……”

    她哼了一声,脸上浮现一丝带着寒意的笑……

    她顾十八娘这一世不为钱,不为名,为的是命,活命!抗命!她就像一头被命运枷锁困住垂死挣扎的小兽,但凡有人不怀好意的靠上前来,她必会毫不客气的撕咬,除了娘亲和哥哥,不管是谁,哪怕这一刻言笑晏晏,下一刻也能拔刀相向……

    刘公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体弱年幼,但在这一刻却迸发出一股可怕的力量,那是一种阴狠的意志,让人心悸。

    他忽然想起来,让他无顾十八娘结缘的那个周掌柜,是怎么样让这个小姑娘面带笑容不动声色一招击垮,那个曾经与她可谓知遇之恩的保和堂又是怎么样被她毫不客气反手一掌元气大伤……

    那种决然,就是他这个活了半辈子的人也不是随时具备的,如果当初具备,他也不至于如此。

    想到这里,刘公原本沉甸甸的心忽的轻松下来。

    “人说无欲则刚,我不为名利,技艺不成,专心修炼便是,他人捧也好贬也好,又能奈我何?”顾十八娘深吸一口气正容道。

    刘公看着她,点了点头,欣慰一笑。

    “这几个月你就住在店里辛苦一些吧”他缓声说道,站起身来。

    “是。”顾十八娘应道,侧身让开。

    刘公背着手慢慢的走到门口,有停下脚步。

    “孩子,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看开点,别太难过……”他缓缓说道。“想哭就哭出来,别撑着,哭出来,就好了,但只哭这一次就够了,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迈步出门,他下意识的加快步伐,但身后那压抑的几乎低不可闻的哭声却依旧丝丝缠绕过来,带着铺天盖地的悲伤,那是一种眼看着亲人离去却又无技可施的绝望。

    此时远在千里外的郑州府,完全没有江南的富饶安宁,四处充斥着战火的硝烟之气。

    不时有骑者内外奔驰,传递着各方消息。

    一骑快马冲入城中,穿过一队队的兵列,来到一座军营前。

    “建康沈安林沈校尉家信”在全副武装面无表情的守卫阻拦前,骑者扬着一封书信喊道。

    守卫闻言闪开一条路,风尘仆仆的一人一马长驱直入。

    营帐里一身戎装的沈安林看完书信后,久久不言。

    一共送来两封书信,一封是沈府所来,另一封则是他安排在建康城的人所来,两封书写人不同的书信上,却同时提起一件事……

    拜师匠人……

    他略有些粗糙的手指敲打在桌面上,发出单调的声音。

    没有人比他这个望族子弟更清楚这其中的意味,多少望族落魄女子,宁愿削发为尼也不会洗手弯身操持谋生。

    虽然有顾海这个必将走入官途得哥哥在,顾十八娘此举也改变不了自己身份在世人眼里的大变,她拜了诅师爷,就永远是药界药师中人,身负技艺传承,终身劳作不得荒废。也休想再和氏族门户通婚,没有哪个高门大户会允许自己家的媳妇去抛头露面做匠人。

    是因为沈三夫人逼其如此才决绝至此?

    下意识的沈安林觉得似乎不是如此,但是,着肯定起了一定的作用。

    匠人,那又如何?沈安林嘴唇紧闭,将桌面上的一封信扬起,一手拔刀唰的一声刀光过,书信分为碎片飘落。

    这世上弱肉强食,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没有什么不可改变的规矩!那些束缚人的规矩,只是强者用来对付弱者的!

    只要他拥有了至高无上得地位,翻云覆雨也无人非议。

    “好,十八娘,你做的对,置之死地而后生,”他收刀入鞘目光闪亮,“你信我,等我!”

    说话间,挥洒笔墨在一张纸上写下不负卿意四字……

    “速送去建康,”他收笔叠好,唤过信使,“建康顺和堂顾十八娘亲收。”

    信使并不多问,接过信放入怀中躬身告退而出……

    一个月的时间以从没有过的速度流逝而去。

    刘公的事,依照他的嘱咐,顾十八娘没有告诉任何人,给曹氏交待一声,便带着几个丫鬟搬到顺和堂,也停止了对外售药,刘公说得对,她没有时间去悲伤。

    因为顺和堂的药单供大有生,这个决定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只不过对大有生羡慕嫉妒更多了几分,而对大有生,顾十八娘的理由合理又充分。

    “毕竟技艺不精,师父要对我严加训导,所以暂时不能供药。”她含笑说道。

    信朝阳接过侍女捧上的新鲜果品,捻了一串晶莹剔透的葡萄递给她。

    “顾娘子尝尝。”他笑道,并没有对她的话有什么追问。

    而顾十八娘也只是告诉他一声,并没有来让他讨价还价的意思,于是便含笑接过,抬袖作掩吃了一颗。

    “很好吃,”她笑首道谢。

    二人闲谈城中药界事,顾十八娘还特意请教了他埙的吹奏技艺。

    “顾娘子学了?”信朝阳有些意外,笑问道。

    “叫我十八娘便可。”顾十八娘说道,一面点头,“略通一点,只是我鲁钝……”

    她的话没说完,信朝阳便吩咐一个侍女取埙来。

    侍女很快取来两个。

    “十八娘请。”信朝阳笑着抬手。

    顾十八娘方才是随口一谈,但既然信朝阳有心教授,便也没有推辞,毕竟她真的很想学,暗夜里寂寥时,这是她的慰藉。

    “那就献丑了,大少爷莫要笑。”她伸手取过一个,笑道。

    “我怎么会笑你。”信朝阳摇头浅笑。

    顾十八娘不再客气,捡了自己最喜欢的一首吹来。

    “可是城中曲娘子所授?”一曲终了,信朝阳问道。

    顾十八娘点点头,见他一曲便知师承,可见造诣深厚。

    信朝阳没有再多言,取埙将方才顾十八娘所吹曲子演示一遍。

    顾十八娘似懂非懂,不由面带歉意一笑,她从没接触过乐器,粗学时日,近日双辞了曲娘子教习,越发生疏。

    信朝凌带着个小厮在侍女的指引下过来时,看到一幅极为美丽的画面,绿竹清水边上,白衣儒雅的男子,微微倾身,一只手在紫陶埙上指尖飞扬,而在他身前的少女面色清明,双目有神,一面听一面轻轻点头,她的一只手也落在那只紫陶埙上,随着信朝阳的指点而动。

    “大少爷在教顾娘子吹埙?”娇俏的侍女眨着大眼睛,满眼的羡慕道。

    信朝凌揉了揉脸,大哥琴诗书画样样精通,造诣颇高,但却低调的很,从未与人相比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