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于康熙末年 上第67部分阅读
重生于康熙末年 上 作者:xyuzhaiwu
好几句,方觉得不对来,臊得满脸通红,上来追打灵雀:“好啊,你倒来笑话我了?看我不拧你的嘴……”
主仆两个,打打闹闹,像是驱散了满室的落寞——
终于有林家的影子了……
林黛玉的原型好像是李鼎之女李香玉
第六卷 清平乐 第二百一十二章 新官
州北门出城五里,官道边上,就是驿站。驿站斜土岗上,建着一丈半见方的八角凉亭,上面挂着个陈旧斑斑的牌匾,上书三个字“接官亭”。
接官亭里,十几名穿着补服的官员,望着官道的方向,等着新上任的道台大人。在山东,东道或许是偏远的缘故,管辖的地盘并不大,辖下有两州五县一个卫所:直隶州州,散洲水县、蒙阴县与日照县,安东卫所。
今天是三月初一,按照巡抚衙门下来的通报,这新任的东衮道就是今日到任,所以这些辖下官员都是凌晨就出发,早早就到了州驿站。
因州知州叶敷还没到,在场的官员中以安东卫所的守备田畯与海同知岳喜本职位最高,都是正五品。众人就以他们两个为核心,或站或坐,叙起闲话来。
田畯身材甚是魁梧,面容有些黑红,留着短须,看着有三十来岁。他正坐在亭下的石凳上,一边听旁边的人寒暄,一边陷入沉思。
……
“我只是实话实话罢了,曹寅,国之蛀虫,谁人不知、哪人不晓?仗着圣上的恩典,在江南作威作福,谋盐茶之私利以肥己,不除不足以平民愤、不除不足以正法度!”楼下大堂里的书生说得大义凛然。
……
“清谈不清谈的,与曹颙无干,只是既为人子。总不能听之任之,多少要有些作为!”那少年很是平静地说道。
……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两年半,但是田畯还能清晰地记得贵宾楼里发生的点点滴滴。当初,他进京参加武举,很是血气方刚。见曹家仆从很是张狂,曹家公子与其朋友也戏耍那个书生,他心里很是鄙视,还忍不住想要出头抱不平。
进入官场二年后,田畯对曹家的事也听说过些。也知道事情并非除了“黑”就是“白”地。
两年半年是正五品的御前三等侍卫,两年半后外放任正四品道台也并不算升得快了,只是从年龄看。还是太年轻了。田畯心里不由腹诽着,想到那个看着来略显文弱的曹家公子即将成为自己的长官。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
虽然眼下阳春三月,天色正好,但是大家等着也有些心焦。有个县令。已经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胡子花白了一半。因接官亭里,除了守备与同知不说,还有从五品的同,哪里有县令的坐处?
就是老县令依着柱子,晃晃悠悠、被日头晒得昏昏欲睡之时,就听有人到:“来了,来了!”
老县令忙站直身子,用袖口揉了揉已经昏花的双眼。望着北边的官道,哪里有人马地影子?还以为是自己耳聋眼花听差了,就听身后有人道:“是叶知州到了!”
来人确是州知州叶敷。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坐轿子,而是骑马打南边过来。他穿着官服。与一官员并肩而行。
也是赶巧,眼下已经太近正午,北面也出现车队的影子。等叶敷要到近前,除了与他同品级的守备田畯与郯海赣同知岳喜本之外,其他地都站好恭迎;叶敷翻身下马后,连带着田畯两个也站起身来。
叶敷却没有先与同僚们见礼,而是侧身一步,给与之并行而来的官员让出路来。
众人皆惊讶不已,因为那人看着不过弱冠年纪,戴着青金石顶戴,胸前地补服上绣着雪雁,竟是位正四品官。
来的正是新官上任的曹颙曹道台,他虽然示意叶敷同行,但叶敷仍是退后半步跟随。
走到接官亭前,叶敷见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上前一步,对众人介绍道:“各位同僚,这位就是万岁爷亲点地东衮道曹大人!”
安东守备田畯已经认出曹颙来,郯海赣同知岳喜本因是旗人的缘故,消息活络些,两人神色并不见意外,都躬身抱拳,给上司曹颙见礼。
其他的人反应就慢了不少,心中皆是感叹不已,这上官委实太年轻了些。既然是早就到了州城的,为甚不派人吱声,使得大家晒了一上午的太阳?不过腹诽归腹诽,面上仍是带着十分的恭敬。
有的人瞧瞧转头,望望北面过来的马车行人,若不是叶敷就站在曹颙身边,都要认为曹颙是假冒来的。
北面来的,是济南来地王经历与马都事以及其随从家眷。众人又是一番见礼,而后骑马的骑马、乘马车的乘马车,浩浩荡荡地回了州城。
待到了粉刷一新地道台衙门,众人便簇拥着曹颙这个主官入内。
衙门后,内宅,主院,上房。
薰鄂静惠略显拘谨地让两个针线上人量了身段,初瑜在旁说了几种衣服料子,叫喜彩她们去寻紫晶领去。
薰鄂静惠低着头道:“表嫂,是不用这般费事的,静惠地衣裳还够穿!”
初瑜笑笑:“费什么事呢,表妹不必外道,又不是单做你一个的?就是你两个表哥也都要做的!春天还好,进了四月夏天的衣裳还要多备些才好!”
薰鄂静惠很是感激,想着自己孑然一身,吃穿用度都是曹家的,便有些后悔。先前还能做些吃食针线,眼下有了表亲的身份,大家也不好让她动手,反而不如之前让她随意。想起祖母,因信佛的缘故,向来是看淡生死的,但是老人家也会为自己操心吧。
初瑜看出董鄂静惠不自在,通过这些日子的接触,知道她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思量了
笑着说:“说起来,倒要劳烦劳烦表妹呢!”
薰鄂静惠听了,立时抬头道:“表嫂尽请吩咐。哪里有什么劳烦的?”
初瑜摸了摸腰身,道:“而今,这身子不便的缘故,你表哥与紫晶姐姐都不让我动针线,我有个要好地姐妹夏天出嫁,想要送上点绣活!”说到这里,有些为难地看了看董鄂静惠道:“这花样什么的,我心里也每个章程,是不是太劳烦表妹了!”
薰鄂静惠正不好意思躲在曹家白吃白住的。听了初瑜的话连忙摇头不已:“怎会?却不知表嫂家这位姐姐是几月的嫁期,咱们按照花嫁的月份,定绣样的话。也应景些!”
薰鄂静惠想想前些日子看到的平王福晋的来信,宝雅地婚期好像是定在六月初。便道:“好日子虽是六月,因是送嫁到草原,五月末就要出京!”
因为大清开国以来。都是下嫁宗室女以抚蒙古。薰鄂静惠听了,心里有数,便改变了绣时令花果的想法。因时间仓促,想要绣大件已经来不及。而她无父无母,许多东西都要讲究全福人,便想着绣一套梅兰绣菊的绣画,可以裱炕屏。
初瑜成亲时,曾收到曹颐地贺礼,就是一组炕屏,想着当初还听宝雅赞好。便点头道好。这会儿想起那炕屏,倒有些遗憾,当初因喜欢那炕屏精致。又是小姑子亲手竹的,总怕碰碎了。摆了几日便收起来了,并没有带到山东来
薰鄂静惠听了,又问了下大概长短尺寸,暗暗记在心里。
这时,就听院子里传来脚步声,随后就听曹颂在廊下喊道:“嫂子,在不在,弟弟给你带好吃地来了!”
正巧紫晶等喜彩她们领了东西,想到初瑜过几个月要显怀,怕也要提前预备些宽松的衣服,便来这边说话。见曹颂提着个半大柳篮,上面覆着块粗布帘子,紫晶不禁好奇道:“这就是二爷给郡主带的好吃食?”
曹颂回头,见到紫晶,笑着点点头,带着几分献宝地口气道:“紫晶姐姐,你瞧这是什么?”一边说着,一边掀开粗布帘子,露出里面红彤彤的山楂果来。
与京城时所见的还不相同,个头要大上许多,有小孩拳头那样大。
初瑜从屋子里出来,看着那半篮子山楂果,立时觉得唇齿生津。
曹颂将篮子往初瑜这边举了举道:“嫂子,这个虽然冬天常见,但是现下可不多,正好让弟弟遇到了!不止这些,还有大半筐呢!山里人家留的,今儿才赶了驴车进城来!”
初瑜笑着道:“难为你费心,实在你谢谢你了,这两日正想吃这些东西!”
曹颂叫柳篮交给一旁的喜云,吩咐道:“快洗几颗,让嫂子先尝尝,怎么说来着,酸……”他抓抓头发,想了好一会儿,才拍了下大腿道:“酸儿辣女,对,是这个,嫂子爱吃算酸的好呢,就能够生个小侄子出来了!”
一句话,说得众人哭笑不得,初瑜也臊红了脸。曹颂也似乎察觉出自己失言,“嘿嘿”笑了两声,辩白道:“当初母亲生弟弟前,就是喜欢吃这些个,我碰到过好几回!当时嘴巴馋,还跟着吃了好几颗,倒牙了,才记得这般真切!”
初瑜见他头上带汗,想必是打外头匆匆赶回来的,笑着问道:“晚上想吃什么?你哥哥要跟着那些官员去应酬,咱们在家里也吃好吃的!”
曹颂想了想,道:“别的还无所谓,就是那炸蝎子,实在是道美味,若是咱家厨下还有的话,就来盘那个吧!”
初瑜点头道好,又回头仔细问董鄂静惠有没有爱吃地。董鄂静惠抬头,想要说随意,正好叫曹颂带着质疑地神情望着自己,吓得一哆嗦。她往初瑜身后避了避,低声道:“静惠没有忌口的,表嫂随意就好!”
初瑜背对着曹颂,没有看到他的异样。紫晶见了,心中暗暗好笑,这表小姐虽然拘谨,但是在别人面前还好些,只是每每见到曹颂,都是躲猫鼠似地。这两个人,倒是像对小怨家。不过,心中想起薰鄂静惠的复杂身份,不由得叹了口气。
初瑜问完曹颂与董鄂静惠,便对喜烟吩咐了两句。紫晶地口味她是知道的,所以没有特意询问;反正以紫晶的性子,就算是问过了,也只会捡主子们喜欢的吃食点。
吩咐完喜烟,初瑜请大家往厅里来,曹颂低头瞧瞧身上带着尘土的衣裳,摆了摆手道:“嫂子与紫晶姐姐先说话,我先回院子换衣裳去!”
曹颂还未离开,就听前衙传来“咚咚”的鼓声。这大响午的,鼓声很是急促,听得人心里不安。
初瑜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又是哪里来的鼓声,眉头微蹙,开始担心起曹颙来。
曹颂也是疑惑不解,见初瑜现出忧色,安慰道:“方才我回来时,看到衙门前支出鼓来,还当只是摆设,没想到真有人击鼓!估计是附近的顽童调皮,我这就前头去看看,嫂子别担心!”
紫晶见初瑜脸色发白,也笑着道:“就算是有人击鼓,也是寻常的,大爷往后还要审案子呢!只是这朝廷自有章程,不可越级上告!下边有知县、知州的,若是轮到大爷这边的,也没几桩差事!”
初瑜听了,方晓得自己小题大做了,很是不好意思,只是心中仍带着几分忧虑。今日,是曹颙正式上任呢,若是真遇到棘手的官司,那可怎生好?
第六卷 清平乐 第二百一十三章 山匪
州,道台府,衙门。
随着外边急促的鼓声,除了安东守备田畯与两个千总外这三个武官,因不涉及到地方民政,能够与他们有干系的事情也少,所以心里踏实。其他的知州、同知、知县便都有些不自在。
这衙门口外悬挂的这面大鼓,可不是谁都能够轻易敲的,朝廷早有政令,“必关军国大务、大贪大恶、奇冤异惨”方可击鼓,而且要从地方一层层告起,能够到道台衙门击鼓的,想必在知县衙门、知府衙门那边已经立了案的。
就是州知州叶敷,也在思量着衙门那边这半年有没有什么冤情未明的案子。新道台上任,正是“三把火”立威之时,大家可不愿这个时候扯上干系,弄得灰头土脸不说,搞不好就丢了前程。
“击鼓鸣冤”啊,曹颙看着下面神色各异的官员,脑子里不知为何想起去年京城的“叩”之事。
虽然对于这些前来给主官接风的官员来说,有人击鼓是“扫兴”之事,但是道台衙门仍升堂了。
那十几个官员两排分立,再有衙役等人拿着威吓棒,曹颙整理整理顶戴,走到堂上坐下。整个衙门大堂,除了他,只有两个临时充当书记的刑名师爷坐在角落里。
击鼓的人被带上,没等曹颙问话,就已经哭倒在地:“大老爷啊,青天大老爷,您可得给小老儿做主啊!”
偏生他还带了口音,曹颙开始听了两遍,都没听明白。但是又不好在属官面前露怯。幸好这个老头翻来覆去就是这两句,他方算晓得意思了。
那老头花白头发,脸色尽是皱纹,有些罗锅,看着这长相像是六十多岁,听着洪亮的嗓门又只像四五十岁。
当看到案后坐着的“大老爷”是个嘴上没毛地小伙子时,这跪着的老头一愣,或许是被曹颙满脸严肃吓到,或是老百姓对那身官服就存了畏惧之心。
他磕了个头。又道:“大老爷啊,小老儿是没法子活了!呜呜!”说着,已经大声地哭了起来。
曹颙看他只是一味地哭。却不说明案由,拍了拍惊堂木。道:“你有何冤屈,可有状纸递上?”
那老头被惊堂木吓了一跳,立时止了哭声。从怀里掏出张皱皱巴巴的状纸来。
曹颙叫人接了,送到案前,看着看着,面色就沉重起来。他往堂上站着那个几个知州知县看去,最后视线落在众人中年纪最长的蒙阴县令梁顺正身上。
梁顺正额上的汗顿时出来了,颤颤悠悠的,就有些站不安稳。
曹颙看着梁顺正,问道:“梁县令,这邱老汉自陈是蒙阴县南山乡八里庄人氏,去年十月儿子媳妇回娘家时遇到山匪。儿子被打成重伤致死,媳妇被掠,告到县衙。却迟迟未来有个结果,可有此事?”
梁顺正出列道:“回大人的话。并未属下有些推诿,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若真是山匪行凶,八百里蒙山区,蒙阴县捕快衙役尽算上,不过十几人,这实在是没法子查啊!况且邱老汉之子身上的伤并非人为,而是摔伤,又没有口供说是确有山匪。”
这邱老汉望着梁顺正,咬牙切齿,悲愤不已:“好好的人,怎就摔跟头?就算是摔了跟头,怎么就正巧碰了脑壳?是有人亲眼看见山匪地,县太爷为何还要护着不让查?还说是小老儿媳妇或许不检点,与人跑了!那可怜的儿啊,死了死了还要被县太爷给生生地扣上一顶绿帽子,这天理何在?”说到这里,又嚎啕大哭起来。
因为衙门大堂是半开放式的,大堂外有些被鼓声引来瞧热闹地百姓。听到邱老汉的话,有轰然大笑地,有摇头不语的,还有个带着斗笠的少年,望着堂上地曹颙,神情莫测。
曹颙仔细看看状子,再看看堂下二人,这听起来都是各有道理。不过,不管梁顺正是真无能为力也好,还是成心推诿也罢,既然邱老汉的儿子死了、媳妇失踪了不假,那总要有个说法才好。
他将状子放到一边,对邱老汉道:“按照《大清律》,你越级告状,不问情由,要先打五十大板,你可知晓?”
邱老汉叩首道:“小老儿问过市集上代笔的秀才,晓得!只要大老爷能够为小老儿讨还公道,别说是五十大板,就是要了小老儿这条贱命,小老儿也无话可说!”
曹颙微微颔首,道:“即时如此,你这状子本官接了!”
幸好因康熙素来讲究“仁政”,这衙门里的板子都是按四成执行。五十大板,实在上落到邱老汉身上的只有二十板子。
衙役们是前任留下的,衙门里的老油子,以为主官是要借这邱老汉的案子来抖抖道台的威风,将板子打得劈里啪啦响。虽然他们已经手下留情。
不知堂上其他官员如何想,单说州知州叶敷,对曹颙这个处置就甚为满意。若是为了新官上任“立威”,什么状子都接的话,那下边的县令与知州就很难做。
如今这个案子,明显蒙阴县令梁顺正已是无能为力,就算曹颙接了,别地官员心中也不会别扭。更不要说,他一言一行,都依律法行事。邱老汉因越级上告挨了板子,就算以后别人想要学着行事,也要掂量掂量后果如何。
邱老汉挨完板子,人已经站不起来,被人搀下去录口供去了。
因被这“击鼓”的事一耽搁,大家地兴致都有些寥寥。有人不禁悄悄打量曹颙,看着这新上任的道台老爷是不是“勤政爱民”、连带着接风宴都免。
谁想到,这下堂后的曹颙脸上去了方才的冷冽,带着笑意对诸人道:“各位同僚特意来州。本官不胜感激,早在金玉楼订了几桌酒菜,若是各位赏脸,咱们这就过去吧!”
这一招虽然算不上是“反客为主”,但是也足够让大家面面相觑,摸不到头脑了,但是上司有令,谁会不赏脸。
这顿酒吃下来,王经历与马都事都与大家混得熟透。什么同乡啊、同年啊,明明差了几个省份,十来岁地年纪。也不知是打哪里论起的。煞是亲近,若是让人见了。怎么也看不出大家是初次相见。
曹颙这桌,是两个知州,一个守备。并一个正五品同知陪着。叶敷与曹颙见过几面了,又有同门之谊,行事随意许多。
郯海赣同知岳喜本虽然叫这个名字,但是并不姓岳。岳喜本是满语“韬略”的意思,他是满洲正白旗人,满洲老姓喜塔腊氏。
若是论起来,不仅与曹颙同旗,就是从觉罗府那边说起来,觉罗太太算是他远房的姑母。正是因与曹家姻亲的缘故,曹颙外放山东后。岳喜本也收到家族的信。
喜塔腊氏也是正经的后族,满清太祖皇帝努尔哈赤的母亲,就是喜塔腊氏之女。只是当年受鳌拜的牵连。开始渐渐衰落了。否则,像岳喜本这样地嫡支子弟。也不可能到这个偏僻地方,混个五品同知来。
在坐诸人中,岳喜本应是对曹颙底细知道的最详尽之人,只是既然曹颙穿着四品官服出来见大家,并没有端出郡主额驸与一等男的身份,那他也不是多嘴之人。
守备田畯心中颇为忐忑,不知曹颙认出自己没有,又不便相问,就只是埋头喝酒。他总觉得曹颙与两年半前相比很是不同,但是见他沉默少言,只是略带笑意听大家闲话,偶尔接一句“嗯”、“哦”之类地,其余并不多话,又隐隐与那年酒楼遇到的少年相重合。
道台衙门里,庄先生与两个刑名师爷研究邱老汉地案子,都觉得甚至棘手。庄先生对蒙山匪早有耳闻,因山东天灾较多,若是年景不好的时候,匪患就较为严重。
几十年间,蒙山匪剿了几次,大大小小也砍下不少匪首,但仍是屡禁不绝。起初,还有武官想要借着“剿匪”来升官发财,最后却落得灰头土脸,连顶戴也丢了。
而后,蒙山匪就鲜少有人去碰了,幸而他们也知道,若是闹大发了,朝廷肯定是不容的,除非到了极为缺粮少食之时,其他年景还算是本分。时间久了,这些地方官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几年蒋陈锡巡抚山东,李发甲担任按察使司按察使,两人都是出了名地清官,山东官场贪弊虽然不能说是完全杜绝,但是大家官员也不敢像过去那样肆意妄为,打救济粮、救济银的主意,百姓的日子还算是好过,“蒙山匪”这四个字更是鲜少有人提及。
去年夏天大旱,州的灾情也甚为严重,庄稼收成五成都不到,虽然朝廷下令减免今年的赋税,但是如今到了青黄不接之时,正是民间少粮之际。
日照县,刘家湾,王家庄。
王家是日照大户,祖上世代采珠为业。顺治十八年到康熙二十二年,朝廷下了“迁海令”,虽说山东这边没有像江南、浙江、福建与广东沿海民众那样内迁三、五十里,但是内迁与商船民船一律不准入海的禁令,还是使得王家断了生计。
幸好家资丰厚,有不少田产,总算是熬了过来。
康熙二十二年,朝廷攻陷台湾后,废除了“迁海令”,王家方算缓过口气来,继续靠祖上传下的采珠手艺谋生。二十多年的功夫,成为北方最大的采珠世家。
为了保住家族富贵,开始陆续有子弟考取举人或者纳个监生的功名。日照本地地安东卫所中,王家的子弟也有不少,千总、把总的有好几人。
如今,王家地当家人是长房的嫡子王鲁生,因叔伯排行第七,所以外人都尊称他为王七爷。
王七爷是地道地山东大汉,身材高大魁梧,四方脸,虽然已年近不惑。但是爽快劲一点不亚于年轻人。早在多年前,他就因待朋友义气、慷慨大方,被北方绿林道的朋友称为“活孟尝”。
这日,他在客厅里,虽然对于开口求援的朋友没有拒绝,但是脸色却多了几分郑重,道:“刘二当家,借钱买粮之事,既然兄弟们找到俺王老七。那俺自然会给个面子。就算兄弟们不来,老七也要托人送信给秦大哥好好唠唠!”
房间里除了王七爷,只坐着一个三十来岁地文士。看来就是王七爷口中的“刘二当家”。
刘二当家笑笑道:“七爷放心,七爷正月里所嘱咐之事。我们大当家当然记在心上,否则也不会让刘某厚颜求援来了!”说到这里,略带些好奇问道:“不知这位新任的道台大人与七爷这……”
王七爷看了刘二当家一眼。爽朗地笑了两声,方道:“这没甚说不得的,就是在秦当家面前,老七也没瞒过!俺王老七活了将近四十年,自问对亲戚朋友还算凑合,并无欺心、亏欠之处,独独这位大人,于老七有救命大恩,至今仍未有机会报答!别说是周济兄弟们三年,保这大人任内无事。就算是舍了老七这条性命,老七亦不含糊!”
刘二当家听了,笑着抱拳道:“七爷能够这般敬重之人。想是不凡的!七爷但请放心,我们大当家答应的。自然是说到做到!”
待到送走刘二当家,王七爷的脸色不仅没有丝毫的轻松,反而更沉重起来。他原配发妻前些年病逝,留下一双儿女。他怕娶了继室,后母对孩子们不好,便同岳父商量,娶了妻妹吴氏做填房。夫妻两个很是和美,诸事不瞒的。因此,吴氏对恩人之事与蒙山来人求援之事都晓得。
见丈夫如此忧心,吴氏不禁开口劝道:“爷都安排妥当了,还有什么可惦念地,既然恩公是大家子弟,衙门那边的事自然有人帮衬!”
王七爷看了看窗外的柳枝,想起去年地大旱,叹了口气:“如今,到了缺粮的时候了!”
吴氏走过去,有些不解,问道:“爷不是给他们买粮地银钱了吗?难道,他们还会出尔反尔,出山来……”
王七爷苦笑着摇摇头:“他们担个‘匪’名,不过是些穷老百姓罢了!每到缺粮的时候就乱,那些个昧了良心的东西,比蒙山匪更可怕!俺能够舍些银钱摆平山匪,却对那些个东西没辙,只是不知曹恩公会不会有所防备!”
吴氏到底是女人家,听着就有些糊涂,实在想不明白这州还有什么比蒙山匪更可怕地。
王七爷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道:“不行,俺得给曹恩公去信,省得他稀里糊涂的,再吃了亏去!”
吴氏见王七爷急得什么似的,忙唤人送上笔墨纸砚过来,自己亲自给他磨墨。
偏王七爷是个大老粗,平日里记个账目的还罢了,这写信多由账房代笔,现下写了“曹恩公”三字后,便有些不知该如何下笔。
吴氏见他憋了半天,憋不出来几个字,笑道:“爷自打年前从济南回来,就开始念叨曹恩公,如今既然知道县太爷前两日就去州接官去了,那爷也过去一趟就是了!日照到州,抄进路二百来里,快马一天半也到了!当面交代明白,不是比信中说得仔细?”
王七爷忙摆摆手:“不行,若是王家就咱们这几口还好说,这里里外外,近支远支,几百号人!若是晓得新来的道台老爷与俺有些交情往来,以后打着俺的旗号,去烦扰恩人,他们可是做得出的!”有一句话他怕妻子担心,没有说,那就是这“救命之恩”不假,但是事情却颇有隐情,有些人不是王家能够惹得起的。
州,道台衙门。
在酒宴当日,诸位官员就启程归去,只有蒙阴县令梁顺正因邱老汉那个案子,暂时留在州帮曹颙道明些地方上的详情与之前查案所获。
不想,就在三月初二,蒙阴县县衙就有人快马赶到州寻县令梁顺正,道出一件大事,蒙阴县乡绅杜奎地独子被“蒙山匪”绑架了。
对方送来杜少爷的一只手掌,开出的赎身价格是粮食一千石,并且只给杜家七日地功夫筹粮,迟一日送上其余的手掌脚掌,迟三日则送上子孙宝贝。
因杜奎已经急得病倒,只有杜家娘子带着侄子兄弟四处筹粮,露了口风,县衙这边才晓得,如今已经是第三日。
第六卷 清平乐 第二百一十四章 结发
间只剩下四天,州城与蒙阴县距离二百余里,就算要将近一昼夜。赶回蒙阴,剩下的二三天功夫,八百里的蒙山,又是哪里抓绑人的山匪?而自己的辖内出现这样的事,一个渎职失察之罪是少不了的。若是闹不好,一个姑息养j的帽子扣下来,性命都难保全。
这可不是天降横祸!蒙阴县令梁顺正急得差点落泪,晃了晃身子,差点晕倒,猛地想起这天塌下来,还有大个的顶着,蒙阴县上面有州知州,知州上面还有这位道台大人,自己慌什么?想同这些,他立时眼泪花花地看像曹颙,抱拳道:“曹大人,这……这……到底该如何是好,还请大人明示!”
曹颙却听着有些不对劲,“兔子不吃窝边草”,这蒙山匪之所以能够屡禁不绝,不还是因为外头的百姓与之互通消息,能够让他们避开大军围剿?就算是要绑人要粮,是不是也应该换个地儿?
他看了一眼那报信之人,问道:“杜奎家的田产大致有多少顷?”
虽然曹颙没有穿补服,只是穿着常服,但是那人刚刚见连县尊大人都恭敬着这少年,便也不敢怠慢,略一思索道:“回大人的话,杜家是蒙阴大户,这田产没有百顷,八十顷也是有的!”
若是前两年进京前,曹颙不会晓得这些田产生计之事,如今自己有几处庄子。常听何茂财报账,对这些也知道些。若是上好良田,赶上丰年,亩产能够到两石,中等田。也应该一石零几斗。田产租给佃户耕作,地租由三成到四成半不等。
就算去岁因北方干旱地影响,庄稼减了收成,杜奎家的地收上租子最少也得有个四、五千石,为何如今连一千石还要张罗着?再者说来,绑架这家的少主人,却只索取其家一年收入的四分之一做赎金,这是不是廉价了?
济南府。巡抚衙门。
巡抚蒋陈锡看着从京城送来的邸报,神情很是激动,双手微微地颤抖。邸报上是康熙于二月二十九日所发地明谕:
朕览各省督抚奏编审人丁数目,并未将加增之数,尽行开报。今海宇承平已久。户口日繁。若按见在人丁加徵钱粮,实有不可。人丁虽增,地亩并未加广。应令直省督抚将见今钱粮册内有名丁数,勿增勿减,永为定额。其自后所生人丁,不必徵收钱粮……
“‘盛世添丁。永不加赋’,万岁爷英明啊!”蒋陈锡激动不已,这皇帝英明,他们这些做臣子方能够更好地做出番成就来。就算不能青史留名,登阁入相、光耀门楣应不是难事。
但看到另外一个消息后,蒋陈锡的面色不由沉重起来。直隶因去岁大旱,没有新粮入仓,户部核查山东粮仓有余粮,因此报了将山东粮仓的粮食先添直隶仓。毕竟直隶是京畿重地。八旗官兵与汉军绿营较多,粮食供给上不容有失。眼下,又不是漕粮进京的时候。
蒋陈锡沉吟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叫来几个长随,打发他们将邸报送到布政使司布政使侯居广与按察使司按察使李发甲处那去。剩余的两份送到文书那里抄写,好将其中能够明发的地方沿府县送下去。
三月初六,是蒙阴县南山乡杜奎之子被绑的的第七日。虽然杜奎卧病在床,但是事关儿子生死。他如何能安心?待到听妻子提及县衙有人来过问后,他好悬没昏倒过去?只是实在是没有力气。要不他就要下地踹妻子几脚了。这万一衙门那边地人吃饱了撑的,想要用“剿匪”的功劳来升官发财,那怎会顾忌他儿子的性命?
幸好,提心吊胆地等了几日,昨日等到蒙阴县令梁顺正从州回来,并没有想插一杠子的意思,甚至还示意前去打探消息之人,万事以保全杜奎大少爷性命为主,让杜家不要担心。
天方亮,杜家宅邸院子里,早起清扫庭院地下人们发现了外头射进来的书信,忙去交给老爷太太。杜奎看了,上面写到让杜家人将粮食运到二十里外的野龙岭。杜家正等着消息,骡车早就准备好的,装着一千石、十万余斤粮食往野龙岭赶去。
蒙阴县衙里,蒙阴县令梁顺正早早就醒了,脸上亦是忧心忡忡,不知杜家是否能够平安将人接回来,派了人在杜家宅子外远远盯着,却不许近前或者跟随,免得引起绑匪的误会,危及到杜家少爷的性命。
虽然梁顺正性子有些懦弱,但毕竟是读圣贤书半辈子,想起那日在州道台衙门地遭遇,就实在是气愤不已。权贵子弟,怎么会想着体恤百姓?那个道台可好,进书房里去了一会儿,出来后不仅没有出手之意,反而还告诫梁顺正不要多事。
蒙阴县令梁顺正等了大半日,心情与这灰蒙蒙的天空一样阴沉。
直到天近傍晚,那派去的衙役才匆匆地赶回来,气喘吁吁回禀说,杜家下人已经有换上孝服的了,杜家老爷病重,杜家少爷没了!
窗外一声响雷,天空越来越黑,一场雷雨立时而至。
州,道台衙门,书房。
曹颙站在窗前,看来外面的春雨,回到问庄先生道:“若是按照先生所说,这杜家之子就没有生路了了?或许……”
庄先生摇了摇头:“孚若啊,孚若,这事情有蹊跷,也是你察觉的,推测出另有内幕也是你,难道你以为他们折腾一次,就是为了给咱们提个醒,让咱们往粮食上想!他们这是再立威,就是要让其他富户乡绅晓得,这‘蒙山匪’是惹不得地。要了就要给筹备粮食,若是不小心有官府的人晓得或者参合,那就是杜家的下场!”
曹颙脑子里满团迷雾,将事情发展从头梳理起。杜家独子被绑架,随后绑架消息外泄。衙门里来人……
他看了看庄先生,问道:“先生,近些年一直有人在州收粮,这粮食都哪里去了?咱们派到四处打探地人,现下还没有什么得用的消息回来!”
庄
了摸胡子,面色也显得很沉重,自古以来,与屯粮联多半不是好事。不过如今天下太平。也不像是要乱象将生之时?
京城,崇文门内,宁春府邸。
前院正厅通常并不是女眷该待的地方。但是今日,府里的当家少奶奶钮祜禄氏穿着大红的旗装,端坐在厅上。高高地扬着下巴,脸上看不出喜怒。
她冷冷的道:“我没听清,你这奴才,再说一遍!”
在她面前,跪着宁春的心腹长随林丁,哭着叩首道:“奶奶。刑部刚传出消息,咱家老爷与大爷、二爷、三爷都没了!”
钮祜禄氏使劲攥了攥椅子把:“要拟的罪名可是‘畏罪自尽’?”
林丁不仅是宁春地长随,还是宁春地奶兄。宁春生母去得早,与异母弟弟都不亲,家中只有与这个奶兄最好,并不以仆从视之。
林丁只有点头地份了,已经哭着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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钮祜禄氏看了看冷冷清清的厅院,嘴角显出一丝苦笑。也是高门显宦,公公与丈夫落得个不清不白的罪名。入狱方三日,这府邸就现出寂寥来。
若不是有她这个当家人压着,公公的填房与姨娘还不知怎么闹呢。如今人没了,都不知能够有几个落泪地。
林丁见钮祜禄氏面无凄色,只有冷意,不禁有些心寒,带着不忿道:“奶奶,就算大爷……大爷有对不住地方,毕竟与奶奶是结发夫妻。如今人没了……”
钮祜禄氏喃喃道:“是啊,如今人没了?我能如何。我又能如何?”说着,她的声音不由地尖锐起来:“我自然会为他收骸骨,为他料理后事!”
她的眼睛瞪得滚圆,死死地盯着林丁:“他待你向来亲近,如今他没了,你有什么打算?”
林丁听了,脸色多了几分恨色,紧握着拳头道:“爷冤枉,奴才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要给爷讨个说法!”
钮祜禄氏牵了牵嘴角,毫不留情面地道:“你一个贱籍奴才,能如何讨说法,向谁去讨说法,不过是白白丢了性命罢了!”
林丁使劲地锤地:“难道,爷就白去了不成?”
钮祜禄氏看着林丁道:“你这奴才说的对,既然我是他的结发之妻,自应该为他做什么!冤情不冤情地,我来料理,若是你还念着他待你的情分,那我有件大事要托付于你!”
林丁知道钮祜禄氏与宁春关系不谐,但是因她是女主子,向来也是恭敬,眼下见她如此冷情,丈夫死了眼圈都不红,还要安排自己做其他差事,难道现下还有比给大爷收殓更重要的事吗?
钮祜禄氏性子素来高傲,虽看出林丁的不满,但是却不肖解释,说道:“爷入狱前两晚,如秋在他房里侍候的,若是老天爷开眼,说不定如秋已经有爷的骨肉。既然你已得了消息,想必其他几房也用不了多久了,这个家要散了!到时,你趁着乱送如秋出府,离开京城!若是如秋没有怀上,天南海北,一切随你,‘林丁’明日会暴毙,往后你就是咱们府里放出去的陈六,身份文书我今日已叫人弄妥当了!”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若是天可怜见,让如秋有了爷的骨血,并且顺利产下,那你就将孩子送到山东的曹大爷那里。”
林丁越听越不解:“奶奶,为何不让如秋留在府里?真有了一男半女,奶奶也好有个指望!”
钮祜禄氏听林丁满是关切,心下略微感动,但是面上却不显,只是道:“这事情,总要防备个万一,这样明晃晃地留在京里,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怎好?”
林丁这几日经历大变,听出钮祜禄氏话中所指,也颇为赞同她地安排,便郑重地给她磕了三个头,算是道别。
果不出钮祜禄氏所料,半天功夫府里的人就都知道刑部的消息,人心惶惶。
宁春继母自打儿媳妇进来,向来是说不上话的,这次却被钮祜禄氏请到堂前。虽然几个管家张罗了,但是下人的孝衣也一时凑不齐,乱糟糟的不成样子。
宁春的继母没了丈夫与两个儿子,脸上蜡黄,眼睛红肿得不成样子。见钮祜禄氏一身红衣地坐在堂上,一时也顾不上指责她。
钮祜禄氏等她落座,方将眼前的账册与钥匙都推到宁春继母身边。
宁春继母对这些并不陌生,因为钮祜禄氏进门前,都是她掌管的。若是换了以往,她定会欣喜莫名,如今儿子都没了,还有什么可争地。
钮祜禄氏见宁春继母几日功夫,头发花白大半,眼下神情木木的,对账册与钥匙瞧都不瞧,心中叹了口气,低声唤道:“额娘!”
她进门两年多,还是第一次这样称呼这位她素来瞧不起地继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