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本红妆下第56部分阅读
朕本红妆下 作者:rouzhaiwu
越军士一样,斩草除根,不留祸患,而不是这一场莫名而来的野火,引得多方猜疑,不断生出混乱。
王姆躲起来,除了躲他们,会不会也是在躲他?
她跟风如岳之间,难道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利害关系?
疑点太多,困惑太多,种种都是猜测,没人能给出最终答案。
解谜的过程可谓艰辛,趁着风如岳还没回归,接下来的日子,昼伏夜出,全力寻人。
王姆藏匿在王宫只是个猜测,命中率顶多百分之七八十,这漫无目的一间间一处处搜寻,争分夺秒,仔细查检,还要避开北凉王宫侍卫的巡逻,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极难。
一夜一夜过去。
萧焰的脸色也越来越灰暗。
所幸秦惊羽向来甚准的直觉到底没有退步,到第七天晚上,走在一处曲折迂回的甬道,她突然停下脚步,聆听着那隐约传来的细微之声。
那是人的呼吸声,听着有点耳熟。
循声而去,高墙后方是一道铁门,门上还上了锁,在旁人看来只是座废弃之地,但她确定,那断断续续的呼吸声就在墙内不远。
秦惊羽凝神倾听了一阵,边听边是轻轻敲击着墙体,一连串有序的声响传出,那呼吸声骤然一顿,继而沉重起来。
“有工具么?凿墙!”
她一声令下,众人齐齐动手,随着土石倾倒的声音,墙上破开个大洞,一团蜷曲的人形露出来。
是那名失踪的西烈侍卫!
一身的烧伤灼伤自不必说,手脚都被绳索捆绑着,后脑勺一个深深的似被硬物击伤的血窟窿,额头上还有着干涸的血迹,眼珠慢慢转动着,嘴巴被人用厚实的布条蒙得紧紧的,扯掉布条,他的声音已经哑得几乎听不清,一开口却是震撼人心的消息:“那个国师……没死……藏在塔楼上……”
这样一来,范围便缩小了太多,一个时辰之后,他们找到了那座塔楼。
那是王宫中最高的塔楼,尖塔耸立,阴森荒凉,塔楼下是荒凉的杂草,就连门环都是锈迹斑斑。
实在难以想象,这些天来王姆竟藏身于此,这样高远的距离,若非有确切线索,打死都想不出。
沿着石阶蜿蜒而上,一层一层接近至高点,几缕阳光直射在天井上,又被一道小小的黑影挡住大半。
“你这多管闲事的,到底还是找来了。”王姆居高临下看着她,也许是终日躲藏的缘故,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秦惊羽深吸一口气,这才克制住胸中的怒气,以及要拔剑出鞘的冲动:“你这恩将仇报的小人,人家在大火少来房梁倒塌的时候还推了你一把,你竟然背后偷袭,击晕他不说,还将他丢在那夹墙之中!”
王姆冷笑道:“要不是他那一推,他这一会儿早该是一具尸体,又怎么会一直留着一口气,被你找到?可你怎么能找到他呢?他受了重伤,挣不开那些绳索的,嘴上还绑着布条……”
秦惊羽不想多说,噔噔几步就站到她面前,毫不停留越过她,往那扇虚掩着的橡木门里冲去。
“站住!”王姆挡在她身前,手臂横在门框上,死死按住,指节发白。
“凭你,就想挡住我?”秦惊羽冷哼一声,就见银翼从侧面冲上来,只一掌,就将王姆大力挥开,啪的一声坐倒在天台上。
门板应声而开,萧焰快步踏进,只一眼,就骤然变色,低声叫出:“大哥”
地上那人一动不动,昏迷不醒,一闪破裂,身上还有鞭打的血痕,可以说是体无完肤,面上却没有什么伤痕,虽是又瘦又弱,却依然邪魅英俊。
这张脸,她打死不会认错,真是萧冥!
他果然在王姆手中!
在他旁边,有被褥,有披风,有汤药,还有些吃喝之物,零零散散摆放着,看来确是早有准备。
跟着萧焰进门的还有那名老军医,半跪着四下摸索检查,看过之后,却是又急又怒:“太过分了,大殿下的手足筋脉都被人挑断了!”
萧焰脸色发青,慢慢站起身来,瞪向那被人架着进来的王姆,袖底亮光一闪:“你为何要这样狠毒?”
王姆白着一张脸,并不说话,只静静望向地上的男子,沉郁的眼底有着淡淡的波涌。
秦惊羽看得心头一动,这样的眼神……
“哦,后来又被人接上了,不过这样的方式很是奇怪,老夫从未见过”老军医抬起头来,面朝王姆,“姑娘你是大夫?”
王姆淡淡道:“不是,我不过是学过一点巫医之术。”
老军医点头,从药箱中取出针囊,就着塔楼油灯的光亮,给萧冥施针救治,一时面色凝重。
秦惊羽看看那昏迷之人,又看看旁边一脸淡漠的少女,似有所悟:“你是因为他才……”忽见她眼中一点晶莹,想了想,拉她走出门外,站到天台一角,“聊会吧。”
王姆面无表情:“说什么?”
秦惊羽耸肩笑道:“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但必须是真话,不想说也行,我这就叫人送你走,这辈子别想再看见那个人。”
王姆看着眼前俊美得过分的少年,最终还是妥协:“你想知道什么?”
秦惊羽想了一会道:“殿堂中那个病人,是风如镜?”
“是的。”
“他真的烧死了?”
“没错,已经是个活死人,倒不如死了好。”
秦惊羽指着木门,问出重点:“萧冥是怎么伤的?又怎么会在你手里?”
王姆朝那边投去一瞥,低声答道:“我跟风如岳进宫的第二天,他就来了,据说是来找风如岳讨要什么圣水,又是救命,又是治病的,他们纠缠了很久,谈了很多条件,最后风如岳还是给了他一杯水,明眼人都知道那里面有诈,没想到他看起来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居然接过来就喝……”
她的表情愈发柔和,声音也是越来越低:“在他昏过去之后,风如岳带队将他的手下全部制服了,还狠狠打他,挑了他的手筋脚筋,说什么弟弟做的事哥哥来还,他忍着,一声不吭,却偏过头来看着我,一眨不眨看着我……”
秦惊羽看着那张平淡的小脸突然散发出来的一丝光彩,心底的疑问瞬间得到解释。
不得不说,萧冥除去那狠毒的性情,阴险的手段,单从外表而言,算得上是个非常英俊的男人,而像王姆这样在深山长大的小女子,自幼孤单过活,又被压抑着真实的心思,一遇到这样的男子,情愫暗生,仰慕遂起,却也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而萧冥,应该是个心思缜密,极其善于利用形势的人,尽管不知道他为何会迫不及待去喝那所谓圣水,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虽然身陷囹圄,却很快就抓住机会,寻到救星。
这个就行,就是被风如岳认为是神族圣女的王姆。
卷七:凤舞九天 第三十九章:如花凋零
说到底,这个王姆也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子,面对英俊男子隐忍而又暗蕴希冀的眼神,又哪里抵挡得住?
这一段孽情,无声无息生根,萌发,终是开枝散叶,结出畸形之花。
秦惊羽看着一脸神往的王姆,眼神里略带怜悯,已经大半猜到后来的发展,还是没人住挑眉确认:“你跟风如岳……也是因为他?”
王姆抿着唇,面前少年的黑眸,像是最深的水潭,有股莫名的洞悉一切的吸引力,让人甘愿堕入其中,闭了闭眼,她低道:“我叫风如岳不要再折磨他,把他交给我,风如岳答应了,但也提出了条件,说想尝尝神族圣女的滋味……”
秦惊羽听得轻吐一口气。
原来竟是这样。
银翼亲卫打听回来的那大殿中夜夜传出的奇怪声响,其真相却是这个小女子为了挽救心上人而以身侍魔,屈辱承欢。
风如岳早年服过圣水,虽然年过半百,体能精力异于常人,面对如此生涩鲜嫩的少女娇躯,又是顶着神族圣女的名号,自然把持不住,肆意欢悦,要不是念着雪山之行,只怕不会轻易离开。
“这件事”话到嘴边,秦惊羽没想吞回,“萧冥他知道吗?”
王姆眼神黯了下,轻轻点头:“知道,当时,他就在旁边,风如岳说他喜欢旁边有人看着,从头到尾观看,这也是条件之一。”
“死变态!”秦惊羽低咒一声,秉着极其难得为数不多的一点同情心,忍不住骂,“你是不是疯了,萧冥那个人渣,能跟风如岳裹得这么紧,他们就是一路人,狼狈为j,无恶不作,只得你为他牺牲这么多吗?你以为,他就会因此感激你,对你另眼相待?他只是利用你做垂死挣扎罢了!”
“我不需要他的感激,你不会明白的,风如岳的手下一鞭一鞭打他的时候,他好几次痛得快要晕过去,却拼命忍着,那眼神,跟梅朵临死的时候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梅朵一直在嚷着说痛,说姐姐你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不想死啊,而他一声不吭,只是望着我,我看懂了他眼里的意思,他叫我救他,我没法拒绝,我已经失去了梅朵,什么都没有了,跟个行尸走肉没有区别,直到看见他,我感觉我慢慢又活过来了,只有我能救他,只有我能保全他。你说他不好,说他做了很多坏事,那又怎样呢?你们这些人,觉得自己是好人,又到底好在哪里,是不是就从来没做过一件坏事?”
秦惊羽被她反问得哑口无言,这个小女子长年跟在大祭师卓顿身边,耳濡目染,说话竟颇具禅意。
双手环胸,她忽然觉得好笑,自己又不是救世主,跟这个小女子非亲非故,不过有几面之缘而已,为何要去管这档子闲事!
“懒得理你,你想怎样就怎样吧。”萧冥人已经找到,这样的下场是她乐于看到的,手足尽断,形如废人,经脉不同于骨骼,王姆给接上了又怎样,终归是没法复原了。
她曾经听外公穆青说过类似的案例,精心养了几年,还是落下严重的残疾。
普天之下,连穆青都治不好的伤,其他人更不用提。
“谁让你理我,我巴不得你离我越远越好。”王姆沉着脸,眼睛盯着脚下。
秦惊羽冷冷瞥她一眼,转身就往木门那边走去。这样的人,既觉得可怜,又觉得可悲,更觉得可恨。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得里面一声低叫:“啊,大殿下要醒了。”
秦惊羽一个激灵,赶紧大步进去,却见那老军医捏着银针退开,萧冥的头靠在萧焰胸前,眼睛慢慢张开,开始还是迷惘,而后逐渐清明。
“哥……”萧焰叫了一声,微微哽咽。
“阿焰,你来了。”萧冥侧头望他,欣慰一笑。“你没事就好。”
“哥,都怪我,我来晚了,让你受这么多罪……”
“怪你做什么,是我自己没用,中了风如岳的圈套。”
秦惊羽站在一旁,看着萧冥那虚弱的笑容,越看越觉得假,这一副温情牌,打得可真是恰到好处,正想拉着银翼进门透透气,却见萧冥手指拉扯着萧焰衣袖似是使不上劲,语气急促:“阿焰,圣水就在王宫里,你快帮我去找,只要喝下圣水,我就会好起来!”
“圣水?”秦惊羽与萧焰异口同声低叫。
萧冥转过头来,望向她身后,眼眸中闪烁着令人难以抗拒的柔光:“王姆,你知道风如岳那间放置圣水的密室在哪里,是不是?你带我们去,好吗?”
王姆清冷的脸色逐渐回暖,全无之前的冷硬,稍微想了一会,便点头道:“好。”
秦惊羽听她答应得爽快,不由暗自犹疑,轻咳一声道:“圣水真的在王宫?”
如此珍贵重要之物,风如岳就不怕有人学他当年行径,顺手牵羊携之而去?
王姆淡淡道:“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秦惊羽撇嘴:“去就去,谁怕谁。”
在塔楼上折腾半夜,不知不觉已是清晨,自从踏进北凉国境,天气就一直阴沉,这一日,总算是放了晴。
一缕霞光从云层里透出,四处的尖塔宫殿生出几许温暖的光芒,减淡了原有的阴冷。
因为王姆的国师身份,很快就找来数套北凉侍卫与宫人的服饰,众人迅速换装,并由她带路,秦惊羽与银翼紧随其后,萧焰跟那老军医半架半托搀着萧冥,一干侍卫则是断后,下了塔楼,向北而行。
一路无话,疾步走在漫长的甬道,行了许久,才又下得数级台阶,最后来到一道铁门前。
王姆上前,在门上轻轻敲了几下,秦惊羽听得真切,是三长两短。
一个一尺见方的小孔打开,有人问道:“谁?”
“是我。”王姆倨傲答道。
“你是……国师大人?”那门内之人显然对她不太熟悉,却也凭着她的服饰与嗓音认出来,犹豫道,“大人可有通行令牌?”
王姆从腰间取下枚乌黑的牌子朝那小孔前方一亮,过了一会,铁门打开,里面黑漆漆的,像是一座陵墓,光线微弱,与其同时,秦惊羽循声辨影,迅速做出判断:“门口三人,里面没有!”
眼前人影一花,银翼与两名侍卫闪电般冲进去,扣人、制服、点|岤,配合默契,一气呵成,等到火烛点燃,看清室内的情景,秦惊羽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铁门之后是个方正的门厅,门厅尽头是一道圆弧型的拱门,左右门扇半开,露出密室一隅,全是清一色的紫檀书架,高高的架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器皿,造型各异,材质万千,灯火照耀下,闪耀着清幽惑人的光辉。
酒杯!
成千上万之酒杯!
每一只酒杯里都装着不知名的透明液体,有的只是浅浅一点,有的过半,还有的满得快要倾倒出来。
这样的场景,与她在摩纳族秘洞中看到的,异曲同工,却又翻天覆地。
秦惊羽苦笑着转身,但见萧冥仰望着那些酒杯,犹如觅食多日的饿狼看见鲜活的生物,双眼放光,深幽而又狂乱。
“阿焰你看见没有,圣水就在这里,就在这里!风如岳这个老匹夫,生怕有人前来偷盗,才设置这么个障眼法,将圣水藏于其中,哈哈,他以为这就会难倒我们?我承认我当时是冲动了些,太过渴求,这才中了他的道儿,但现在我已经想到办法,最简单最实用的办法,阿焰你帮我找人来,有多少杯子,就找多少人,一人试一杯,总会找出真正的圣水来!”
萧焰在旁听得默然,秦惊羽轻哼一声,道:“找出来又怎样,就算当时有效果,谁能保证过段时日就不会出现状况?还有”她冷笑,“你真当风如岳是傻子,你能想到的办法,他就想不到?还有,你们没觉得,这样容易就寻得密室,找到圣水,一切顺利得太过诡异,不是吗?”
顿了下,她转向王姆,微微皱眉:“这令牌是风如岳给你的?”
王姆摇头:“不是,是我从他身上偷的。”
秦惊羽忍不住好笑:“风如岳的武功高不可测,练武之人十分警醒,你那点手段,想偷他身上的东西……得了吧。”想想又问,“这地方,也是他带你来的?”
“是我悄悄跟在他身后,看到的……”王姆的声音低下去。
就连萧冥也听出不对来,等着王姆斥道:“你跟我不是这样说的,你!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我没有恶意的,你相信我”
王姆咬着嘴唇急急解释,秦惊羽突然伸手,将她腰带里的令牌抓了过来!
先前就晃眼看见那令牌上刻有自己,此时只是再次确认:“二十二。”
银翼在旁听她念出,不觉愕然:“什么?”
“这牌子上刻的,二十二。”秦惊羽说完,眸光射向王姆,隐有领悟,“王姆,或许你没有恶意,但肯定有隐瞒。”举起令牌略一挥动,她问,“你说这个二十二,是什么意思?”
王姆目色坦然:“也没什么,只是个编号而已。”
秦惊羽眼神一利:“是牌子的编号,还是……密室的编号?”
此话一出,周围立时安静下来。
萧冥的额头上渐渐溢出冷汗:“二十二?编号?阿焰,她们在说什么,你明不明白?”
萧焰面上闪过一丝不忍,默了会,终是涩然道:“惊羽怀疑,这样的密室,王宫还有很多……”
“不是怀疑。”秦惊羽盯着王姆逐渐深沉暗浓的眼眸,轻问,“这间是二十二,那你可知道,最大的编号是多少?”
王姆抿唇,说出一个数字,然后道:“这样的地方,还在不停地建。”
那是一个无法想象得三位数。
也就是说,如果圣水真的混放在其中,除了风如岳本人之外,旁人要想查找出来,就必须找出千千万万人来测试。
最终的结果,只怕穷其一生,也无法得到。
“你明白了吧,像风如岳这样的人,野心勃勃,权欲膨胀,他怎么可能将圣水拱手予人?萧冥,你死了这条心吧。”秦惊羽冷笑。
对她的话,萧冥置若罔闻,只死死盯着王姆,脸色青白,低喃:“为什么不早说,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一直骗我说能找到圣水?一定能找到圣水?为什么?”
王姆被他盯得后退一步,声音却如斯镇定:“我是为了你好”
“你休想再骗我!”萧冥厉喝一声,卸去之前的温和,神态狰狞,“跟我说实话,否则我对你不客气!你这个满口谎言的贱人!你每晚跟风如岳叫得那么滛荡,他的事情你会不知道?!”
王姆瞪大了眼,不敢置信:“你说过你不计较的,我跟他……都是为了救你啊!”
萧冥冷笑,声音冰寒无限:“那是你自己愿意,跟我无关,你以为我会稀罕?而且,谁知道你是不是跟他暗中勾结,演戏给我看?”
王姆身子一颤,苦笑着,喃喃自语:“你说得对,都是我自己愿意,你并没有强迫我做任何事……”
秦惊羽看着对面那张血色全无逐渐枯萎的小脸,轻叹:“你看到了吧,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你这是自作自受,害人害己。”
王姆闻言,确实慢慢抬眸,眼露决绝:“你想知道圣水的真相,是吗?”
萧冥怔了下,神情有所缓和:“我刚才是太心急了,其实我不是……”
“我告诉你!”王姆打断他的话,低声道,“我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什么都告诉你。”
“别着急,你慢慢讲,将详细些。”萧冥话音放柔,眼底居然有了一丝温情,“我听着呢,那圣水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好好想想,风如岳都是怎么说的。”
秦惊羽拉着银翼远远靠墙站着,耳朵竖起,凝神倾听,不可否认,自己对那圣水的去向也很是好奇。
“你说的没错,关于圣水,我确实知道一些,但不是在那些夜里,而是一开始,从我走进这个王宫,当上国师之前,风如岳就告诉了我。”王姆看着萧冥渐变的脸色,轻轻笑起来,“我跟他之前的真正协议,是他给我平安的地域,富足的生活,还要荡平那片平原,让那些导致梅朵丧命的人永远失去庇护,不得好死;而我则给他指明雪山内陆的道路,重新踏进放置圣水的秘洞,看能不能再找到第二杯圣水……”
“你说什么?”萧冥惊得叫出来。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圣水在哪里吗?哈哈,风如岳他也想知道啊,圣水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根本就没有用,我一点都不稀罕,但是对他来说,却是救命之物,前几年他被人暗算,破了圣水造成的神奇功效,已经全部转青的头发又开始发白,感觉反应也不如以前,甚至还被你弟弟一剑刺瞎了眼睛,这是过去十几年从来都没有过的事,他坚信只有圣水才能帮助他,助他恢复还原,然而,圣杯早就干了,当年他走出雪山回来王庭的时候,就干了。”王姆摇着头,看着周围目瞪口呆的众人,止不住地笑,“王宫里根本就没有圣水,从来都没有过,他费尽心机建造这些密室,不过是制造假象,转移视线而已,事实上,他这几年一直暗中在寻找神族的栖居地,他跟你一样,也在千方百计寻找圣水。”
“我不信,你骗我,你骗我,你说你是不是在骗我?”萧冥看着自己软弱无力的手脚,脸色阴沉得吓人,眼珠一转,忽又换上副哀怨的神情,“王姆,你带我去雪山好不好,说不定风如岳还没找到,我们可以赶在他之前”
“我不会带你去的,永远都不会。”王姆嗓音虽低,却极其坚定。
“为什么?”萧冥急急问道。
“因为你的表演太劣质,她没法再相信你。”秦惊羽接过话来,耸肩哼道。
萧冥并不理会,只柔声唤道:“王姆……”
王姆朝他走过去,秦惊羽起身去拦,却没拦住,却见她在萧冥面前站定,低声道:“风如岳找不到圣水的,这世上没人能找到,你别去冒险了,我会陪着你,照顾你,侍候你,就跟过去这些日子一样,好不好?”
“难道你希望我这辈子就这样瘫着?当个废人?”萧冥冷笑。
“我不会介意。”
“可是我介意!”萧冥厉声打断她,“我是一国皇子,已经是……现在又手脚齐断,你居然叫我就这样算了?这样跟大殿里那个活死人还有什么区别?”
“冥……”
“别这样叫我!”
萧冥看向她的眼神,从温和含情,终于变为毫不掩饰的厌恶:“念在你救了我一命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你滚吧,今后永远别出现在我眼前。”说罢转头朝向萧焰,“阿焰,我们走,回苍岐。”
萧焰与老军医搀着他,一步步朝铁门走去,银翼打个手势,一干侍卫也跟着撤退。
室内只剩下王姆,面对着架上的酒杯,一动不动,怔怔出神。
秦惊羽跟着往外走,走到她身边,终是叹口气,脚步停下:“为这种人伤心,不值得的,你还年轻……”
“我不伤心,我早知道会这样。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我这么渺小卑微,若非他此次遇祸,我们打死都撞不到一起。你不知道,他这些天对我挺好的,说话那么温柔,笑得那么好看,我从来没有这样幸福过,我不伤心,真的不伤心……”
听得这近乎呓语的低喃,秦惊羽摇了摇头,越过她,大步踏出。
就在走出门槛的那一霎,背后风声骤起。
“你……”秦惊羽下意识矮身,却见那瘦小的身影已经扑过来,目标并非是自己的背心,而是……脚下。
精光闪耀,插在靴子后跟处的匕首被人拔出,反手就刺。
只听得扑的一声闷响,几条人影从外间冲进来,银翼一马当先,掌风凌厉,击在王姆胸口,将她砰的击飞出去!
“住手!”
秦惊羽叫出的同时,已被人颠转身子,拥在怀中:“你没事吧?”
“我没事。”她稳定一下,伸手轻轻推开萧焰,转头看向墙角血流如注的少女,除开银翼那一掌,还有那把多杰送的匕首,正深深扎进其小腹,显然是没救了。
王姆蓦然偷袭,连受袭者自己在内,都是慌了神,却不想,她只是想要自刎。
“为什么?”秦惊羽蹲下身去,看着她那微微颤抖的嘴唇。
“我认得这手柄,这是本族最好最锋利的匕首,叛族者,不得好死,而我没有遗憾了。”王姆微微一笑,努力侧头,望向铁门的方向,痴痴凝望,可惜,那个人始终没有回来,甚至连个回眸都没有,“你们没来的时候,这十来天,我好生快活,从来没有这么快活过,我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可是我不后悔,不后悔……”
她连连喘气,脸上忽然生出一丝光彩:“你这个人除了爱管闲事,其实真不坏,我告诉你个秘密,全天下只有我知道的秘密,圣水,其实……”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听不见,“风如岳他找不到的,永远都也找不回来了。”
“你已经说过了。”秦惊羽见她像是回光返照,赶紧又问,“别说这个,你再想想,还有什么重要的事?”
王姆似是没听到她的话,眼神涣散,继续呢喃:“如果没有圣水,他就永远治不好,这样我才能守着他,所以我必须……不要怪我。”
不要怪我。
这是她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而她心心念念付诸一切的那个男子,连个简单的回头一顾都如此吝啬,不肯给她。
凤舞九天 第四十章 相聚有期
王姆死了。
用那柄锋利无双的匕首,和盛怒之下凛冽非常的一掌,结束了她无可眷恋的一生。
基于相识一场的缘分,秦惊羽难得善心勃发,下令收敛了她的骸骨,焚烧成灰,装捡进罐,本想将她与她最牵挂的妹妹梅朵葬在一起,却苦于不知梅朵的坟墓所在,只得另寻他处。
最终选定的位置,是那座终日无人看守的塔楼顶部,这是北凉王宫最高的楼宇,也是王姆生命终结之前那赖以藏身之所,在那里,她守着她喜欢的男子,度过了她一生中最快活最幸福的时光,艰苦,无望,却又满足。
对于这个自私凉薄得近乎偏执的小女子,秦惊羽向来没有什么好感,并不了解,也没想去了解,但在这一刻,却有种莫名的直觉,笃定她会满意这样的身后归宿。
这是一场没有眼泪只有唏嘘的祭奠,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和银翼在做,在王姆的骨灰放上塔楼之际,萧焰匆匆而来,面露歉意,在那骨灰罐前上了一炷香,而那个促成这一场死亡的罪魈祸首,却自始至终没有出现。
也是,以他尊贵的身份,眼高过顶的心性,又怎么会真看上这个貌不惊人的小女子?
他出门的一霎,她叫住他。
“你回去告诉萧冥,总有一天,他会后悔的。”
这世上再也找不到一名女子像王姆这样对他,不是爱他的权,爱他的财,爱他的身外之物,而是只爱他这个人,爱得纯粹,爱得坚决,爱得情愿抛却一切。
接下来的几日,一行人等趁夜再探,果然又找出几座类似的密室来,均是放满了各式各样的酒杯,看来王姆没说假话,王宫里根本没有世人梦寐以求的圣水,那只是一座座美丽而虚幻的迷阵。
风如岳一直没有回来,这北凉王宫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安顿好王姆的身后事,秦惊羽下令立即启程,马不停蹄,赶赴巴彦大雪山。
苍茫寂静的雪色中,一支可谓庞大的车马队伍,行色匆匆在莽原上穿行。
从陵兰出发之日,晴空万里,天气还算不错,然而没过两日就开始变天,浓雾弥漫,飞沙走石,越接近那片高耸如云的冰川雪峰,风沙越是厉害,其中还夹杂着飘飞的雪花。
尽管天气恶劣,但没有得到主子的指示,方向无法更改,仍是毫无偏差,一路直行。
秦惊羽与银翼策马奔在最前方,看着顶上灰茫茫的天色,不由蹙眉。
“看到什么了?”银翼勒住马,侧头问道。
秦惊羽摇头,轻轻叹气:“天气很糟糕,说不定有暴风雪,我完全找不到路。”眼前的景色似是而非,她并不能确定这是否就是通向当初那条山道的路,想了想,她翻身下马,向一旁的侍卫吩咐,“去请萧二殿下来。”
整个车队都停下来,没过一会,萧焰从队伍末端的马车跳下,急急过来。
“出了什么事?”
秦惊羽指着远处大团大团雪雾中隐约呈现的陌生之地:“你来看看这路。”
萧焰仔细看了一会,眼睑微垂:“跟当时的路不一样了。”
两人都是天赋异禀,过目不忘,如今都不辨道路,只有一种可能。
秦惊羽叹口气,对上银翼探究的眼神道:“这里的地形发生了改变。”换句话说,在他们到来之前,已有变故。
这变故,也许只是几次突如其来的雪崩,又或许,是风如岳一手促成,目的在于阻止外界来人。
单凭过去那一次进山的粗浅印象,她并无十足把握找到摩纳族的地界,更何况,现在的景致跟当初千差万别,倘若漫无目的胡乱找寻,只怕在这里转上几个月,都没法如愿。
秦惊羽捏了捏手中的缰绳,脑子里迅速思索着对策,忽听得萧焰在旁道:“三儿你还记得那座悬崖吗,多杰逼你走过去的那座?”
悬崖?
秦惊羽轻啊一声,立时明白他的意思,摩纳族栖居的平原四面环山,当初多杰带她去的那两座石梁相连的悬崖,正是其中最高处,石梁正中脆弱处虽被她踏断,两端却还剩下一大截,这样的悬崖独一无二,不正好是现成的路标?
她精神一振,在他含笑注视下跨上马去,策马跃上一处雪丘,凝神聚气,举目远眺。
风雪愈发大了,冰粒不断打在脸上脖子上,秦惊羽看了许久,才指向前方某处道:“应该是那里,大家跟上!”
车队重新出发,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在雪地里逶迤前行。
走着走着,秦惊羽再次停下,面色凝重。
“等等,我好像听到什么声音……”
周围渺无人迹,除了呼呼的风声,还有种奇怪的咔嚓声,从远处传来,而腰间的琅琊神剑也在微微颤抖,似是示警。
忽然间,她反应过来,低叫:“是雪崩,快退到山崖下去!”
普通雪崩只是轻轻一声,而这一次,居然是一连数声,一声接一声!
秦惊羽一挥手,调转马头,飞一般朝那边山崖冲过去,银翼紧随其后,后面的一干侍卫跟着迅速有序撤退,见得他们的动作,队伍最末的南越马车径直朝山崖驰去。
没等冲到崖下,秦惊羽就扭头回望,果然,那雪山之巅鼓起一团巨大的蓬松的雪云,忽地爆开,轰隆巨响,层层叠叠的雪块应声而下,就像无数条雪色狂龙腾云驾雾,顺着山势直冲而下。
雪崩,前所未有的特大雪崩!
毁天灭地!
大片大片的冰壁与冰塔尽数崩塌下来,与雪块雪粉裹在一起,势不可挡,咆哮而下。
“还看什么!快啊!”
仓惶之际,银翼大力拉了她一把,直接将她扯到自己马背上,等不及马儿到达,运起轻功冲向山崖。
面前人影一闪,萧焰也冲过来抓她的手,两人一起使力,赶在最后一秒将她拉入崖下,紫光一闪而过,瞬间笼罩全身。
哗啦一声,崩落的冰雪从山崖侧旁滑过,如千军万马,横扫一切。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惊羽睁开眼。
四下里皆是晶莹雪色,她动了动手指,两只手都被人死死握住,感觉到她的动作,两股力道一左一右,将她从雪堆里拉出来。
雪堆不算深,不过是到胸口而已,但此地离那雪崩处至少还有好几里,如此距离还能有这样的效果,其破坏力可想而知。
秦惊羽拍了拍身上的雪末,慢慢站起来,环顾四周,只见马车马匹都在,人数也大体不少,刚松了口气,就听得有人惊呼:“大家快看!”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雪崩爆发处,张大了嘴,半晌发不出声来。
这是怎样一种景象?
原本高耸的雪山像是被整体削去了一大段,冰川崩塌,雪峰断裂,庞大无比的粉末状雪云像是一个圆环,飘荡在半空,直径恐有千万里,绚烂无比,久久不散。
那雪峰底下积雪堆积成山,淹没一切活物。
那里,正是他们前进的方向,也就是摩纳族的驻地。
秦惊羽面无血色,呆呆望着那一团恐怖的雪云,忽然跳起来:“糟了,快去救人!”
银翼一把扯住她:“这雪崩还没完全停止,你想把自己也搭进去吗?”
萧焰也是上前一步挡住她,轻轻摇头:“你忘了么,血祭被毁,神灯枯灭,这也许就是天意。”
秦惊羽顿住脚步,眼看那团雪云慢慢腾起,越来越大,新的一轮崩塌即将开始。
不能靠近,必须远离。
这已不是纯粹意义上的雪崩,而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天地浩劫。
那美丽安宁的平原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咬着牙,她不得不下令:“大家快退,避开雪崩路线,往高处走!”
这样危险的境地,单凭一把琅琊神剑,她只救得了自己,救不了别人。
“不,我不走,阿焰,帮我找圣水,圣水!”马车车窗,萧冥由老军医扶着伸出头来,狂乱大叫。
萧焰闻声奔过去,眸光微闪,上前点了他的昏睡|岤。
“别耽误时间了,撤退!”
车队迅速改变路线,远远绕开雪峰方位,朝南而去。
秦惊羽一边奔行,一边回头去看,又是一连串的雪崩爆发,冰块雪末铺天盖地落下。
大大小小的雪崩,一直持续到黄昏时分在,总算停歇。
天地剧变,而后重归寂静。
远远望去,再不见雄伟的雪峰,连绵的冰川,只有一片浓雾弥漫下的茫茫雪原。
摩纳族,自诩为最接近神的民族,与那神灯圣水一道,不复存在,湮灭在历史长河中。
秦惊羽从靴子里拔出那柄匕首,回想起在族中度过的岁月,恍如一梦。
该死的风如岳,他是罪孽深重,死有余辜,却还拉着这么多摩纳族人给他陪葬!
可惜了,多杰,那么英俊的小正太……
一路沉默。
又行了两日,终于到得北凉与大夏边境。
人困马饥,疲惫不堪,刚找了个村子歇脚,她进屋才洗了个脸,还没躺下,门外就响起脚步声。
“快来,有急报!”
抬头一看,银翼领着名青年男子匆匆进门,那样貌她瞅着眼熟,略微一想,是杨峥新招募的影士,跟杨峥留在风离城的,不想竟会到这里来。
难道,杨峥那里出什么事了?
那人过来行了个礼,呈上封信来:“天京送到风离的,说是十万火急,杨城主怕耽误大事,命属下给主子送来。”
到底什么事情,竟令其从南到北,长途奔波?
秦惊羽疑惑接过来,对着那封口的火漆略一端详,便是取了匕首,飞快拆开。
信笺上白纸黑字,正是外公穆青的笔迹:“母病,速归!”
秦惊羽心头一沉,腾地站起来:“我娘病了,我要回天京!”
父皇还在调养,母妃又病倒了,若非病重,外公也断不会这样催促她回去!
“别着急,我陪你回去。”银翼按住她道。
秦惊羽胡乱点点头,见他起身出门安排,稳定下心神,随便收拢了行装,又在炕上坐下,等他回来。
没过一会,脚步声又自响起,轻轻进了门。
秦惊羽站起来,毫不意外地,迎上那双略显倦色的温润眼眸。
“你现在就要走?”他问。
两队人马同住一处院落,银翼安排车马的动作,自然瞒不过他。
“我娘病了,要我立即赶回去。”
萧焰轻轻掩上房门,忽然大步过来,长臂一伸,揽她入怀。
“这些日子,我都没顾上你。”
“我没在意。”
秦惊羽抿唇,她不是也没怎么顾他,大局为重,哪里还顾得上儿女私情。
“对不起,我食言了,我原说要跟你一起回去的,但是——”但是现在还带着萧冥……
萧焰眼神一暗,低道:“我必须先送大哥回家去。”
“我明白的。”她把头靠在他胸前。
萧冥现在这副模样,是她之前没有想到的,她更下不了手去杀他,倒不如远远避开,再不相见。
这手足俱损之伤,治愈率极低,她外公穆青断然不会去治,倒是东阳王后宁若翩还有一点可能,是以必须尽快送回苍岐,由南越皇帝萧远山以旧日收留之恩为由,亲自去请。
她回大夏,他往南越,分别已成定局,相逢又是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