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本红妆下第55部分阅读
朕本红妆下 作者:rouzhaiwu
进去主位落座,银翼自然是坐她身边右侧,雷牧歌则带着一脸困惑坐在她左首方位。
眼见风离城中诸将都在,她笑了笑,举起酒樽:“诸位辛苦了,这杯酒,该是朕来敬大家!干!”
“谢陛下!”众人齐齐端酒,高声回应。
秦惊羽一口饮尽,放下酒樽,冷静说道:“战事虽告一段落,但朕暂不打算回国,而是与西烈皇帝陛下去趟北凉。”
碰的一声,酒水洒出,雷牧歌手中的酒杯被他捏得变了形。
“你们……什么意思?”他不看她,眸光朝银翼射过来,声音压低,同时压抑住满腔愠怒。
银翼耸肩,低声苦笑:“我只是有幸随行,你该问她去。”
“那好,请问陛下,此去北凉所为何事?”雷牧歌拔高声音,一宇一顿问出。
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之前的说笑声碰杯声消逝殆尽,静寂得可怕。
这样当众质问不留情面,还是第一次。
终究,要去面对。
秦惊羽弹去衣袖上的酒渍,淡淡应道:“你该记得,朕在雪山时对那卓顿大祭师和巴桑族长许下的寻回圣水的承诺,虽然当时是迫于形势,无奈答应,但君无戏言,朕一直都记得的。还有风如岳,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当早做防备。”
“这只是借口!”雷牧歌拳头握紧,指节泛白,格格作响,“你以为我不知道么,南越在调遣军队,意欲北上!”
“雷将军!”杨峥与张义明见势不妙,赶紧上来拉他,口中不住赔笑,“雷将军喝多了,说胡话呢,陛下别跟他计较——”
“都给我走开!”雷牧歌肩脖一耸,稍一使力,两人登时噔噔后退,要不是诸将群起相扶,铁定直摔出去。
“雷将军喝多了,来人,将他扶去房间休息。”秦惊羽沉沉开口。
人倒是刷刷上来不少,但看着那怒发冲冠的模样,高伟挺拔的身躯,谁敢上前伸手?
“好了,雷,别耍酒疯,坐下来吃菜。”李一舟笑嘻嘻过来,手还没触到他的胳膊,就被一把拂开。
“今日当着大家的面,我只问陛下一句话。”看得出,他脸上的怒火只是勉力支撑,怒容之下,是期冀,还是痛楚,她不得而知。
秦惊羽清了清嗓子,在众人睽睽注视下,淡淡启口:“说吧,什么话?”
“事到如今,陛下还是要执迷不悟,一意孤行吗?”他眼神凌厉,却暗藏失望。
这句话,不仅是在质问她的北上之行,更是在质问她的感情抉择。
“是。”秦惊羽不躲不避,对上他的眼。
“昏君!”他扬起手,只听得啪嗒一声,她脸颊上没有臆想中的疼痛,却是他的酒杯落地,四分五裂。
雷牧歌目色深沉望着她,眼底火焰跳跃,忽如狂风暴雨般收手转身,夺门而出。
“雷!雷!”李一舟追出去,压低了声音絮絮安慰,“你也知道她那性子,没心没肺的,吃软不吃硬,一根筋执拗到底,又何必当众发难……”
倒苦了屋内众将,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惊疑不定,坐如针毡。
“愣着做什么,大家喝酒!”秦惊羽拿起酒壶,径直斟满了往嘴里灌。
“是,是,喝酒,喝酒!”
“陛下向来与部属亲如兄弟,打成一片,这算什么,我还见过陛下拍桌子骂娘的时候呢!”那边,杨峥拎个酒壶游走于席间,四处说笑,终于将紧张气氛安抚下来。
“拍桌子骂娘?我怎么不知道?”银翼插了句。
“也就是某回坐船游湖,大家伙在楼下正喝得开心,忽然听得楼上哐当作响,我大着胆子上去一问,原来是陛下跟……”杨峥顿了下,笑道,“嗯,好像是意见不合,掀了桌子……”
掀桌子?
倒是符合她一贯的风格,只是脑袋有些涨,不太记得了。
不知不觉喝了好几壶,虽然不致醉倒,但总归是不太舒服。
被银翼与杨峥一左一右扶着回去寝室,脚步虚浮,心里倒是清醒。
长久以来,雷牧歌就像她的兄长,她的挚友,没有爱情,却有感情,就这么断然割裂,她也会疼,也会伤感,也会难受。
但,长痛不如短痛,终究有这么一次。
萧焰啊萧焰,她为了他,已经辜负良多,放弃良多,所剩无几了。
勿要,相负……
躺在床榻,辗转难眠,似梦似醒中,听得外间脚步声声,由远及近。
李一舟的声音气急败坏传来:“我没追上雷,他骑马跑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怕要出事——”
凤舞九天 第三十六章 以身侍魔
雷牧歌走了。
李一舟带了大帮人马整整找了一夜,直到第二日午时才回来,一个个面色灰败,摇头不语。
偌大的风离城,居然没一个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要不要我调飓风骑去找?”
银翼问她的同时,杨峥也在低声询问是否派影士四下查探,秦惊羽想了一会,直觉摆手:“不用了,由他去吧。”
雷牧歌少年成名,文武双全,其性格那是严于律己,粗中有细,估计也就是外出散散心,等过几日气消了,自然就会回归;再说真要走,他又能去哪儿,顶多是提前返回天京而已。
李一舟听得她的答复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着众人也不好发作,等到人皆散去,才指着她鼻子骂道:“我真是看错了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那个人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对他,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我告诉你,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痛哭流涕,后悔莫及!”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秦惊羽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飘忽一笑,侧头问道:“这是不是有点众叛亲离的感觉?”
忘恩负义,自私自利,这大概就是她在他们心中的真实评价。
如果不是对她失望透了顶,雷牧歌怎么会一声不吭跑了,李一舟也断不会毫无顾忌将她骂得个狗血淋头。
早知道这条路不好走,这,只不过是个开始。
杨峥没吭声,倒是银翼诚实回答:“没错。”
她自嘲笑了笑,看着左右两人,突然伸臂搭上他俩的肩,认命道:“好在还有你们,你们俩不会抛下我的,是吧?”
银翼瞥眼自己肩头上那只咸猪手,眸色放柔,嘴里却丝毫不让:“难说。”
“口是心非!”
秦惊羽反手赏他一记,倒也欣慰不少,唤了杨峥过来叮嘱事宜。
一切都安排好了,衣食住行,事无巨细,按照她的计划,至少要让萧焰在风离和寒关各住一宿,好好歇息,等出了南越一路住北,不见得还有这样的条件。
她估算了下,他是头天清晨出发,因为有伤在身不能骑马,只能是乘坐马车,这速度自然就慢下来,差不多次日黄昏才能抵达。
等到时辰快到,众人立在城楼上,只她眼尖,见得一队人马沿着茫茫群山逶迤前来,悄然无息,旌旗不展,远远绕过城池,竟是没有进城停歇之意,径直朝北而去。
“看来他想要连夜赶路呢。”银翼皱眉道。
杨峥看着她担忧且不悦的面色,禁不住问:“他?谁啊?”
“还能有谁?”银翼哼了一声,却不知怎的,没再说下去。
秦惊羽一个转身,大步奔下城楼:“还愣着做什么,召集人马,追!”
该死,就她瞎操心,他却根本不拿他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真不让人省心!
好在银翼所带均是精兵铁骑,她的坐骑也是难得的千里良驹,脚力绝佳,一路扬鞭催马,急急驰骋,只大半个时辰,就已经追上那队伍。
“站住——”
在南越骑士惊疑警惕的注视下,她一马当先,扎进马队之中。
“陛下,是陛下来了!”她纵身跳上上车队中央的马车,一掀车审,就对上张异常欣喜的老脸,是那位南越军营中日日得见的老军医。
在他身后,萧焰静静斜卧,目色浓黑如墨,只微一挑眉,唇边浮起个淡淡的无奈的笑容。
一看到他,她的心忽地安定下来。
这一日来对故人怅然与愧疚的感觉,都淡了,远了。
“你还好意思笑,我问你,为何连城而不入?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在城中。”他从来都是对她的心思全然掌控,就算开始没明白,时间一久自然也该想通,她走得匆忙,只是一时负气,闹闹别扭罢了,没真想撇下他不管。
老军医倒也识趣,没等萧焰开口就朝她作了个揖,急急下得车去。
车厢里气氛有些沉闷。
“我不想勉强你,真的不想。”过得半晌,他定定望着她道。
秦惊羽盯着他的眼睛,忽然有丝领悟,自他受伤以来,这大半月的和睦相处,绝大部分要归功于萧冥的缺席,萧冥不在场,她跟他才能放开嫌隙,安心度日。
而她与萧冥再次碰面的结果,他心里并不能确定。
所以才会绕城而行,是这样吗?
“我可以答应你,不管他是否有所损伤,我都暂时不会动他。”心里已另有打算,这话也没半分哄骗的意思,微顿一下,就去拉他的于,“叫车夫调转车头,先跟我进城。”
“不行,三儿。”萧焰叹口气,瞅着她低道,“行程太紧,夜长梦多,哪里敢停下来?”
秦惊羽沉默了下,她那点附带的小心眼肯定也瞒不过他,路上耽误越多,停留越多,萧冥平安脱险的机会就会越小,那是他的嫡亲兄长,他不会允许。
“但你的伤,怎么吃得消?”
“没事的,有大夫随行照料,我只要多睡几觉就好。”
是么,他那龟息神功的功效,她一直都是半信半疑。
或许老军医的担心真是多余的,这马车看起来舒适宽敝,装配齐全,防震效果也是不凡,而有她和银翼在,断不会让他与人动武,姑且就随他,一边行路一边养伤罢了。
如此一想,心里倒也允了,但还是没忍住要发发牢马蚤:“可惜,我都安排得好好的,还想介绍杨峥给你认识——”
“杨峥……”萧焰有丝恍惚,却终是温柔一笑,“以后会有机会的。”
秦惊羽点点头,下车交代了随后追上的部将,才又重新跳上车来,找了个软垫靠上,倚在他身边,随着马车轻晃昏昏欲睡。
困意阵阵来袭,一只手抚上她的面颊,轻柔,微凉,身上更覆了层披风样的物事。
那手慢慢移到她的额,力道适中,轻轻揉按。
“昨晚又贪杯了?头疼了不是?”他的声音温柔如昔。
“呃,总是瞒不过你,你怎么就那么了解我……”她低喃着,舒服得只想叹息。
过得许久,久到她都以为自己已经睡着了,才听得他的声音徐徐传来。
“我自然……了解……没人比我更了解……”
一觉醒来,已是烈日高悬,车队早过了风离,正在逼近寒关,却没有半点停留的意思。
也许是顿忌到萧焰的伤,马车行驶不算快,车典轻摇,纱帘起舞,带来丝丝暖风。
过了寒关,就进入大夏了。
秦惊羽默然起身,抓过身旁的水囊来,打开喝了两口。
“不睡了?”萧焰在旁温柔低道,“饿了吧,食盒里有点心。”
她摇摇头,拉开车帘看了看,复又掩上。
也许是感受到她的沉闷,他想了一会,忽然道:“要是想家了,就回去吧。”
“你叫我……回去?”秦惊羽蹙眉盯着他,低哼道,“是你主动来招惹我的,得手了就想溜?没门!告诉你,这辈子你休想撇下我!”
天京那边,父皇已经醒转,有外公和母妃照料着,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家自然是要回的,但不是现在,而是将来,等解决了北凉的事情,她带着他一起回去。
她答应了他,一起面对。
“我怎么舍得撇下你,怎么舍得?”他牵了她的手来,掌心相贴,手指纠缠,“不会再放手,不放,死都不放……”
马蹄铮铮,车轮滚滚,几乎没有停留。
历时月半,一路北行,从南越到大夏,再从大夏到北凉,伴随着老军医的长吁短叹,诚惶诚恐,银翼的冷面漠视,沉静寡言,车队终是越过巴彦大雪山,直指都城陵兰。
虽是夏季,沿途却是一片茫茫白色,想起那段被困雪原相依为命的日子,由不得与他脉脉相望,会心一笑。
越住北走,积雪越少,开始见得荒山与平原,而陵兰就在那重重荒山围合之中。
与其余四国的夏天不同,这北凉内陆,白天还只是凉爽,到了夜里就是山风清冷,万物寂寥,那些喧嚣的红尘都似远远抛在脑后。
一路上萧焰只管养伤,大小事务都交由她来处理,所以到了陵兰城外,秦惊羽便叫人找来银翼,两人关在车厢里商议,先派人暗中潜进城去打探消息,再根据情况,从长计议。
她跟银翼说话的时候,萧焰就在旁边靠着,慢慢喝着那老军医熬的药汤,时不时插嘴说上一句,三人相处起来竟有着说不出的和谐,倒教她略感讶异。
没过多久,去城中打听消息的探子回来,言辞含糊,暗地直打手势。
这是杨峥重新培养的影士,用的是门中沿袭下来的暗语,刚比划出来,就被银翼挥手阻止:“不必多事,有什么就明说吧。”
秦惊羽看他一眼,再看看身旁微微抿唇的萧焰,心底泛起一丝困惑。
她身边的人一个个对萧焰满心仇视,恨之入骨,却唯有银翼,一直态度淡然,不冷不热,而他手下的一帮亲卫看向萧焰的眼神沉默中带着丝古怪,想必也是受了主子的影响。
想来这两人过去交情算是不错,才能让他保持中立,不赞成,也不反对。
只这么一走神,那影士已经开始讲诉:“据说之前王庭出了两件大事,都发生在一个月前,一件是国主不顾满朝官员质疑反对,坚持己见,任命了一名国师,名叫仇复,这是北凉建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官职;另二件是有人潜入亲王府盗窃财物,混乱中摸进了王爷寝室,王爷因此受了惊吓,有中风之嫌,国主特地将其接入王庭,命太医精心治疗,还派人四处寻访名医。”
秦惊羽从中捕捉到一个重要讯息,直觉抬手:“那国师长什么样?”
那影士迟疑下道:“属下也不知,说是行事十分神秘,基本没在朝堂上露脸。”
“神秘,不予露脸?呵呵,身份特殊,怕被人知道?”秦惊羽自言自语。
萧焰看出她的心思,坦然言道:“你别乱猜,我大哥是心高气傲之人,没理由放着南越储君的位置不理,去给人做个不知所谓的国师。”
“管他是谁,去亲眼看看不就明白,。”银翼哼道。
秦惊羽点点头,眼见那影士欲言又止,不由笑道:“还有什么事,一并道来。”
那影士尚且年轻,脸上一红道:“有人说,那国师与国主交情关系匪浅,在陵兰城并无住所,却是宿在王宫之中,夜里的时候,那个……嗯……声响比较怪异……”
秦惊羽听得大笑出声:“哈哈哈,那风如镜竟有这样的嗜好,难怪终日面具蒙脸,原来是不好意思见人!”
转头却见萧焰低着头,不知想到什么,神情有丝古怪,不由伸手碰他一下:“想到什么了,脸色这样差?”
“没什么,我想,还是早些去看看比较好。”
见他紧蹙着眉,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秦惊羽也不便追问,只对那影士
吩咐道:“想办法弄张王宫地图,最迟明晚之前给我送来。”
“是。”影士行礼退去。
到第二日未时,王宫的地图就已送到。
这北凉王宫占地虽广,守卫也还算森严,搁在他们眼里,却只是小菜一碟,带了几名得力干将,换上夜行服,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趁着夜色翻墙而入,一路摸索进去。
诸如此类的行动在西烈的时候没少做,只不过,跟当时不同,这回还带上了个摔不得打不了的人物——箫焰。
事关他大哥萧冥,他自然是执意前往,秦惊羽原本不允,却没能抵挡住那如水眸光与柔情攻势,终是咬牙答应下来,只苦了那老军医,临行前还一把冷汗一把泪,拉着他循循叮嘱,千万自制,不能动武。
有她跟银翼在,还有大夏和西烈身手最好的亲卫,以上担心着实多余。
进了王宫,一行人噤声屏息,按图索骥,贴着宫墙悄然行走,一路上没遇到半点阻碍,就顺利进得国主寝宫,也就是那新晋国师仇夏的宿所。
一行人伏在殿外,一动不动,静静沉思,仿若与夜色融为一体。
夜色深沉,大殿静悄悄的,偶然有嘶嘶的呼吸声传出。
整庄寝宫除了门厅里有两名打盹的小宫女,再无人值守,这北凉王宫竟空虚至此,不能不让人心生疑虑。
“只怕是个陷阱。”银翼凑拢过来,压低声音道,“要不,先撒了?”
这番话说得几近无声,也只她与萧焰听得清楚,不约而同,一齐摇头。
“再等等。”
秦惊羽做个嘘声的手势,竖起耳朵仔细倾听,那呼吸声听起来倒真像是病重之人所发。
难道是真的?
风如岳真的重病缠身?
正想着,却听得东厢有脚步声响起。
咯吱一声,殿内一道偏门开了,有人秉着烛火,漫步而来。
如斯眼熟,却不是萧冥。
门缝里,秦惊羽一眼看清,日瞪口呆。
正愣神,就听得萧焰在耳边低喃,像是松了一口气,又似更加纠结:“看来我们之前都想错了,这才是新任国师。”
——————题外话——————
最近思维紊乱,没质量没速度,龟央自己也着急,大家养养文吧。
凤舞九天 第三十七章 调虎离山
殿中那人,身形比萧冥瘦弱矮小许多,烛光昏黄,映出张逐渐圆润的小脸,步伐轻盈走过去,在病榻前驻足,眼神却是清冷,晦暗无波。
竟然是她,卓顿的侍女,王姆!
她竟还话着,还出现在北凉王宫当中,简直是不可思议。
秦惊羽抚了下腰间的长剑,平静,安然,并没有预想中的危险气泽,身形微动,挥开银翼伸过来阻挡的手,她站起来,推开殿门。
“王姆,我们又见面了。”
王姆盯着那忽然出现的人,眼神一闪,没有太多的意外,只微微皱下眉:“好像哪里都能看到你。”
“没办法,我就是个爱管闲事的。”秦惊羽摊了摊手,从她身边走过去,径直朝向那边的床榻。
王姆没有阻拦,事实上,她也没法阻拦,两名侍卫已经是一左一右短刀架上了她的颈项,走在最后的侍卫谨慎带上殿门。
殿内只零星点了些灯,光影幽幽,偌大的床榻上,一张惨白的人脸露在被褥外,整个人直挺挺仰躺着,眼睛瞪得老大,神情木然,嘴角倾斜,正往下流着什么,几根枯瘦的手指紧紧扣着被角。
这就是跟她明争暗斗了多年的北凉王,风如岳?
只两月不见,却成了这副模样,哪里还有当初在葫芦谷阴鸷凶狠的气势,俨如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垂垂老矣,奄奄一息。
可惜李一舟不在身边,无法诊断他到底是中风之疾,还是别的什么病症。
“这是风如岳?当初杀害刘吉的凶手?”银翼跟在她身后,皱着眉头问。
“嗯……”秦惊羽刚要点头,眼光落在那人面上,忽然定住,旁边萧焰伸手过来,拔开那人的左眼。
眼球完好。
“他不是风如岳。”萧焰沉声道。
“没错,他不是风如岳。”秦惊羽摸了下腰间,风如岳那只眼球,正好好放在自己口袋里,等着带回天京祭奠英灵。
可是,这个身处北凉王宫,跟风如岳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又是谁?
“那他是谁?”银翼指着床榻上的人,疑惑低问。
“他是——”秦惊羽眼球一转,仿若有一道闪电在脑中划过,她低声道出,“他是风如镜。”
银翼碧眸微眯,不敢置信:“不是说重病的是风如岳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直觉。”秦惊羽说着,转过头来望向王姆,“我想你可能会知道一些内情,是吧,国师大人。”
这个执着的小女子,当初心心念念要去北凉王庭,本以为她只是一时妄想,没想到她真的做到了,还当上了国师。
王姆没有否认,冷淡一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没关系,我可以猜。”秦惊羽敲了敲脑袋,盯着那人的面容,慢慢分析,“看来,风氏兄弟是同胞双生子。”
“这么多年来,北凉国主风如镜一直以面具示人,在公众面前的形象就是深居简出,神秘莫测,而北凉王风如岳却风光无比,统领政务,甚至还伪装成北凉富商去各国游走,探听机密,招揽人才,打压宿敌,不断做强做大……功高震主,这样简单的道理,风如岳难道不明白?风如镜难道不忌惮?可它就是真实发生了,为什么呢?”
迎上萧焰淡淡了然的眸光,她大胆猜测:“要么是风如镜不在乎,要么……就是他根本在乎不了。”
王姆面无表情听着,波澜不惊。
“虽然我还不能最终确定,但我总觉得,当年风氏兄弟在雪山获救的经历有些不对劲,那秘洞中肯定发生了些外人不知道的事,具体为何,也只有那当事人才清楚……”似乎就是从雪山获救归来,北凉政局就开始慢慢改变,风如镜越来越消沉,风如岳越来起突出,恃宠而骄,野心勃勃,简直到了匪夷所思无法想象的地步。
这世上没有哪个皇帝能允许旁人凌驾于君权之上,即使那人是自己的骨肉兄弟!
为何风如镜对他王弟的所作所为会无动于衷,放任自流?
风如岳手里到底握着一张怎样的王牌?
那面具后的神秘国主,与人前风光的狠厉亲王,会不会根本就是……
想得满心困惑,看着面前愈发成熟稳重的女子,只数月不见,竟比过去多了几分娇媚的韵味,稚气全消,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秦惊羽忆起一事,忽然转了话题:“你妹妹梅朵呢?”
王姆怔了下,清淡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改变,她咬着牙,轻轻颤抖着挤出一句:“她死了。”
“死了?”
“是的,死在半路上,那时我们已经看到王庭的城墙,只差一步。”王姆说得很慢,声音很冷,其中怨恨懊悔却是不容置疑。
秦惊羽识趣闭了嘴,没再追问。
噬魂之术。
当初若不是自己回去找卓顿,答应帮忙寻回圣水,同为人祭的轩辕清薇也是一样的命运。
想了想,又忍不住问:“风如镜病入膏盲,你这国师一职,是风如岳给的?你跟他之间,到底有什么交易?”
没指望她的回答,不想却听得她淡淡道:“你既然能寻来这里,应当知道我的新名宇。”
仇复,复仇。
原来如此。
梅朵生来就是人祭,又死在了卓顿的噬魂之术上,王姆对这十妹妹有着异于常人的情感,那么,她复仇的对象,就是卓顿,摩纳族的大祭师卓顿。
“我告诉风如岳,我是摩纳族圣女,我知道族中的许多事情,他就让我当了这什么国师,高高在上,衣食无忧。他早年服过本族圣水,原本可以身无痛感,长年不老,却不想前几年出了点意外,新生白发,动作迟缓,重新有了衰老迹象。他这回被人伤了眼睛,更是着急得不行,对我的身份,他全然相信,丝毫不疑。”
意外?
难道是当初她让刘吉放在他身边的那块软泥发挥了作用,竟慢慢压制住了圣水的灵性?
风如岳就是察觉到不对,又没法确定是谁在搞怪,这才大开杀戒,将整个飞鹰队的成员全部屠杀?
心头一痛,她深吸一口气:“风如岳,他不在这王宫之中?”
王姆摇头道:“他走了,我给他画了本族入口的地图,我骗他说,卓顿那里有是药,就是那长明灯的灯油,有延年益寿之效,他就急急忙忙走了,我想,他现在只怕已经到了。”
“你!”秦惊羽瞪着她,“你这是引狼入窒,要害了你的族人!”
“这是报应,哈哈哈,报应啊,他们没给梅朵留条话路,现在我也不会给他们留活路,我要他们自相残杀,我要他们给梅朵陪葬!”王姆不住冷笑,看向自己摊开的手掌,低喃道,“你们不知道,梅朵死得多惨,她一直吐血,我拼命去捂她的嘴,却怎么也止不住,那样瘦,那么小的身子,竟能吐出那么多血来,把一大片雪地都染红了,她说她不想死,喊着我的名字,叫我救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慢慢不动了,我最亲的妹妹,就死在了我怀里,我发誓要报仇,报仇!”
秦惊羽无奈叹息,瞟了眼床榻上的人道:“风如岳让你在这里照看他?”
王姆哼道:“算是吧,你也看到了,他也就是捱日子而已,我只须每晚来看看他死了没有。”
秦惊羽不由得问道:“你那么恨大祭师和你的族人,为何不跟他一起去?亲眼看着他们死伤无数,岂不快哉?”
王姆眼光闪烁几下道:“我不想再回去了。”
一直沉默的萧焰突然开口:“南越大皇子萧冥可有来过这北凉王宫?他如今人在哪里?”
王姆抬眸看他一眼,淡淡道:“我不认识这个人,不过前一阵有人进宫行刺,惹恼了王爷,砍了不少人头,听说,都是南越人。”
萧焰眉毛一挑没说话,秦惊羽瞅着他的面色,又问:“尸首在哪里?”
“城外有座乱坟岗,你们可以去找找。”
“希望你没有说谎。我们走!”
秦惊羽一个眼神过去,架在王姆颈项上的刀立时撤下,众人依言退出大殿,朝来路而去。
殿中只剩下那幽幽光芒,以及光焰中孑然独立的人影。
“这个王姆很有心机,她的话,只能信一半,银翼你派人看着她。”秦惊羽回头看她一眼,压低声音吩咐。
“是。”银翼冷静作答。
说话间,几条黑影脱离队伍,隐入宫墙阴暗处。
众人悄然出了王宫,坐上事先备好的马车,密闭的车厢,幽暗的环境,倒适合她一路胡思乱想。
说实话,要不是那么多男子在场,自己又是扮作男儿身,倒很想再问一个问题——
那个王姆,既然与风如岳之间是场各取所需的利益交易,又何必多此一举,委身于他?
要知道,风如岳的年纪足以做她的祖父!
那样十几岁的小女子,真要喜欢,也应该是喜欢像多杰那样的英俊小正太才对啊……
好不容易停下思绪,忽觉身边那人身姿微僵,不由侧头低道:“你很担心?”
萧焰轻轻摇头:“没有。”想了想,又道,“我大哥那个人,心智武功均属上乘,这些年来还没人能战胜他,别的不怕,就怕风如岳诡计多端……”
秦惊羽暗自撇嘴,要说诡计,他萧冥一肚子坏水,诡计还少了吗?
不过这两人也实在没什么可比性,萧冥虽坏,但对这个弟弟却是真心实意,爱护有加;而风如岳对他那王兄却是居心叵测,他在北凉一手遮天,想必得罪了不少人,便故意将风如镜假扮自己留在王宫,又放松警惕,减少守卫,那不是明摆着要将其往刀口上送?
原因无他,只一个权字。
小半个时辰之后,一行人等已经站在王姆所说的乱坟岗上。
夜风寒凉,鸦声阵阵,就着启明星的微光,萧焰与一干侍卫举着火把,在旷野中翻来翻去,细细寻觅,查找。
数百具身首异处的尸体从土里刨出来,虽然是极北之地,气温凉爽,却也有些异味散发出来,旁人不察,对于五感超常的她而言,却是嗅在鼻中,苦不堪言。
“你就不知道站远点吗?真是麻烦!”银翼在她身边低骂。
“没用的,站远了还不一样闻得到。”秦惊羽小心掩着口鼻,眼光一瞬不眨盯着那群人。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搜寻工作才宣告结束。
晨光中,萧焰朝她走过来,如释重负:“没有。”
“哦。”泰惊羽点头,失望的问时,也小小松了口气。
尸首大都是萧冥的手下,甚至还有几十是萧焰的死士,却没有萧冥本人。
这个祸害,算他命大!
“你不是说他武功高强,心智过人吗,说不定是躲起来了,他不知你也到了陵兰,自然没法现身,倒不如回王宫去守着风如镜,顺便帮我找找那圣水,那个,你不是想要头雪兽吗?”
秦惊羽随口说着,本是想着安慰他,没想到他却黑眸一亮,轻笑:“我就知道,你开口讨要雪兽是为了我。”
“少臭美,我才不是。”秦惊羽哼道。
“真的不是吗?”萧焰放柔了声音,眼波流转,目色如水。
银翼轻咳两声,不满低道:“话说这还是在乱坟岗上,你们俩少眉来眼去的,收敛点行不?”
“你吃醋就明说。”说话之人,并不是她,竟是萧焰。
秦惊羽听得呆了,好家伙,居然这样的话气对银翼说话,而且对方居然还买他的账,一声不吭就朝一边去了。
乖乖,这是什么状况?
玩笑归玩笑,众人整理一阵,坐上马车返城,还没到城门处,就见火光冲天而起,不断升腾,竟在王宫方向,火光中隐隐有道碧焰闪耀不定。
三人几乎同时脸色骤变:“糟了!”
那碧色光焰,乃是暗夜门特有的暗号,不到危急时刻,绝不轻易使用。
只有一种可能,留在王宫中的侍卫……
出事了!
卷七:凤舞九天 第三十八章:孽缘孽情
王宫起火,自然不是件小事,街头百姓纷纷走出家门,面色惊恐,奔走呼号。
好在天快亮时簌簌下了场雨,在天时与人力的扑救下,仅仅是烧了半个时辰,就逐渐变小,直至熄灭。
趁着宫内宫外乱作一团,一行人等返回城中,然而得到的讯息却令人着实费解。
这场火灾的缘由很简单,是一名小宫女打瞌睡踢到了油灯;结果却十分糟糕,不仅烧掉了一大座殿堂,殿中卧床养病的北凉王风如岳也未能幸免,烧成了骷髅,闻讯前来救援的国师仇复和数名宫人侍卫亦是葬身火海,尸骨不辨。
城中不时发生马蚤乱,抓捕镇压了不少人,显然北凉朝堂对这一事件预料不足,又苦于国主在外,朝中无主,多年来一人揽权的弊端便呈现出来,怎一个乱字了得!
留下来监视王姆的四人,两名轻伤,一名重伤,还有一名失踪。
银翼动用了所有带来的人力去找,终是一无所获,最终只得放弃,又或许,那人已在火海中殉职。
安置好伤者,三日之后的深夜,乔装打扮,重重努力,秦惊羽终于站在了失火现场。
昔日繁华的宫殿如今只是残垣断壁,满目疮痍,所有的痕迹都被清理干净,只剩下被熏黑的墙体,烧成黑炭样的门窗,横七竖八倒地的房梁。
“大火是从内朝外烧起来的,所有的门窗都关得紧紧的,就像是有人故意在里面封死了一般,属下无能,想了很多办法,都没能冲到那大火中央,但我可以保证,绝对没人从殿里逃出来……”
想着那受伤侍卫的话,秦惊羽吸了吸鼻子,没放过空气中那一丝淡淡的异样气味,虽然已经被大水洗涤,清扫完毕,但却逃不过她超常的嗅觉。
那是,桐油的味道。
不是天灾,连人祸都不是,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火灾中央位置,那十几具烧焦的尸体几乎是合在一起,肢体相连,骨肉相融,哪里还分得出谁是谁?
好一招火遣之计,也愈发说明对方心里有鬼,风如镜也许是真的死了,毕竟他的存在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但是王姆,却极有可能是借此逃匿
放着好好的国师不当,富贵的生活不过,她在躲什么?
“她到底在躲什么呢?”秦惊羽蹙眉低语,尽管在雪山的时候这小女子自私凉薄,撇下他们不管,自己带着梅朵逃之夭夭,但她这回见面不也没责难不是?
风如岳此次前往摩纳族,她应该被留下来坐守王宫,如果没有与他们碰面,她是不是就会一直呆在这里?
“我感觉,她瞒了我们一些事情。”萧焰眼眸里晦色流动,缓缓道,“也许,我大哥在她手里。”
银翼听得嗤笑:“这女人傻的吧,难不成她是想用萧冥来要挟我们?”
全天下都知道大夏与南越势同水火,大夏天子秦惊羽对南越大皇子萧冥恨之入骨,这个人质捏在手中,实在没甚作用。
现在的王姆已经不是过去那个瘦小羸弱的小小侍女,天下局势,她多少应该清楚一些,便没必要做这无用功。
“她傻与不傻,都不关我们的事,关键是要把萧冥找到,活要见人,死要”秦惊羽望向萧焰白净的脸颊,墨黑的眼眸,淡淡道,“见尸。”
“我大哥不会死的。”
听着他的低喃,秦惊羽不觉冷笑:“他凭什么就不会死?心狠手辣,作恶多端,连老天都看不过去,要来收他的命。”
萧焰轻叹一声:“可是,即便他再不好,也总是我的家人,我的嫡亲兄长。”
秦惊羽别过脸去,不想再听。
一遇到萧冥的事,两人之间的矛盾就凸显出来。
这原本就注定是个死局,要想拼力化解,寻到活扣,谈何容易?
“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下一步做什么,你们想过没有?是去追风如岳,还是继续寻找萧冥的下落?”银翼不耐发问。
见两人都沉着脸不说话,禁不住又自嘲一笑:“算我没问,继续找人吧。”
萧焰抬眸看她,眼中有微微的光芒在闪动,她明白他的心思,尽管不情不愿,还是点头道:“那就继续找吧。”
此次前来北凉,目的不外乎有二,一为萧冥,一为风如岳。
他们已经晚了一步,现在赶去雪山早已来不及,要发生的事情终归已经发生,倒不如留在陵兰等着风如岳回来,何况,她确实也想知晓萧冥的下落。
想了一会,沉吟道:“我要更为详尽的王宫地图,一间屋一间屋地找。”
那受伤侍卫笃定说没人从火场逃出去,而火灾当晚城门紧闭,然后全城戒严,只进不出,王姆一个没有武功的弱女子,要想出城,那是比登天还难。
她毕竟有些小聪明,也没理由去硬碰硬,最稳妥的法子,就是找地方躲起来,躲上一年半载,等事情平息下去,再设法脱身。
那么,最好的躲藏之地,就是北凉王宫。
这座在国人心目中接近于神堂的宫殿,坐北朝南,东西两翼成哑铃样分布,其中宫墙高耸,塔楼无数,房间更是成千上万,根本就是座迷宫,若是熟悉地形之人事前做足准备,随随便便找个地方躲起来,那寻找之人花上十天半月也奈何不得。
“你觉得那女人还在王宫当中?”银翼忍不住道,“她明知我们在找她,怎么可能还留在陵兰,而不去雪山找风如岳寻求庇护?”
“直觉吧。”秦惊羽揉了揉额头,“我总觉得她跟风如岳……那个,嗯,不太对劲。”
这场火,不该是出自风如岳的授意。
独揽大权这么多年,他的政敌应该不在少数,这回他丢下国家大事匆匆奔赴雪山,将病入膏肓的风如镜以他自己的名号留在王宫大殿,也许就是树立个靶子,引蛇出洞,一箭双雕,将上下之敌全部铲除。
他想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刺客,就像那些南越军士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