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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襄有梦 作者:未晏斋
着揭开门帘,里头炭火气扑面而来,热得熏人,而翟大郎仍袒露着上身跪在中间,旁边是“滋滋”作响的炭炉和一支支烙铁,他白花花的背脊上全是豆大的汗珠,人已经跪不稳了,摇摇晃晃仿佛要晕倒。
大汗的身份蓦然回到了杜文的身上,弄清先帝的死因、给乌翰按上洗不脱的罪名、为父汗报仇……这些既定的决策又回到了杜文脑中。
他原先唇角挂着的一缕温柔喜悦瞬间就消失了,下颌骨依然变得峻厉,目光依然毫不容情,步履沙沙地径直走到正中的御案前盘膝坐下,看了看案上的皮鞭、重剑、匕首、箭镞……仍按原样放着。
他清了清喉咙,冷冷问:“想好了吗?是舍得一身皮肉,还是老老实实交代?”
翟大郎当然想清楚了,不仅想清楚了,而且也做好了一己、乃至一家殉难的准备。此刻他抬眼觑了觑杜文的神色,磕头道:“大汗,臣实无谋逆的心思!但当日不谨慎,中了套,今日就不敢说冤枉,但求大汗明察,让臣一人承当这失误之过!”
“失误?!”杜文冷冷一笑,“供奉鞍鞯的是你们,怎么失误?如何失误?又为什么失误?朕倒想听听你的解释,看看你一个人承当不承当得起这样的重过!”
“铸九州之铁,亦难铸此大错!”翟大郎在炭火旁炙烤了这么久,深知那烙铁不是他承受得起的,也不必强词夺理惹恼杜文,所以首先伏罪,“当日鞍鞯的样子出来,大汗看后就提出环扣不能用银,臣本已经叫家奴命匠人改过,不想……”
他抬眼看看杜文——如今这位是天下之主,潜逃柔然的乌翰,大约已经没有翻身之日了——又不是真的非抱着乌翰的腿不放,此刻何妨转圜?
他接着说:“不想采验鞍鞯的废帝——当时还是太子,呵斥臣不恭。道是陛下御用的东西,不是金就是银,平白换了铜铁,莫不成是要撕先帝的面子?又说银质地虽软,韧性也佳,无伤大雅。臣,就照废帝的意思,仍用了银环扣。”
“原来你们好无辜!”杜文依然是冷笑,他转着手中的匕首,对两边说:“既然没有一句实话,就不必客气了。”
炭火盆里,立刻被拔.出了一把烧得通红的烙铁,往水桶里一浸,“呲——”地腾起半帐篷的水汽。即便浸了水,靠近人身子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热浪滚滚,要挨上皮肉,想必是立时焦烂,把活肉变作一块熟肉。
另两个人扑上来把翟大郎的肩膀摁住,使他动弹不得,那烙铁在他松弛白皙的肩胛骨周围绕了绕,只等皇帝的命令。
翟大郎知道这小狼崽子的狠心,几近绝望了,临死挣扎着说:“先帝坠马之后,臣才知乌翰的野心!便就这条,臣死有余辜!但乌翰野心,臣愿意写供状画押,臣也愿意以自己的首级为天下人戒!”
杜文摆手止住行刑的人,眯着眼睛忖度了起来。
不错,他想报仇,但翟家确实没有弑君的贼胆,最多不过是乌翰的帮凶——而他真正要对付的是乌翰。
再想想翟思静,夷族之仇,想必终身难以原谅。他想要她的心,还是不要做得太绝,不要把两个人的路堵死。毕竟,翟家虽然有罪,还没到让他愤恨到非夷族不可的地步。此刻给翟大郎一个台阶下,也就是日后在思静面前给他自己一个台阶下。
他想了再四,终于沉沉说:“朕选择信你一次。废帝乌翰欲要夺.权,不惜做出弑君弑父的事来,这张画皮,朕是必须要给他撕掉的;这个人,朕也是必须要杀之报仇的。供状你写,有一句不实,你阖族的人,朕可以一个一个杀,不怕你们翻天。”
翟大郎被松开了双肩,滚热的烙铁也旋即远离他的脊背。他浑身冷汗,俯首道:“是。”
纸笔丢到他的面前,他跪伏写供状,欲要为族人脱罪,为家中的弟弟们消罪,他只能把罪过往自己身上揽,往乌翰身上推。那些满含阴微心思的暗室之谋,那些自以为“所为者大”的愿望和理想,如今在这张供状纸上灰飞烟灭。
写完了,画押捺手印。
杜文接过仔仔细细读了两遍,心里已经重新在草拟对乌翰发难的檄文。和柔然对战,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但是他打定了!
“好的。”他对翟大郎说,“朕姑且信你。”
起身收拾案桌上的东西,独独留了一把匕首,还把匕首轻轻在案上拍了拍:“你也知道自己罪不可赦,不过,朕给你留着颜面,也暂时允诺你留着你其他族人的命。你——懂意思么?”
翟大郎已经涕泗横流,叩首道:“懂!臣叩谢大汗大恩!”
“嗯。找个角落,别弄脏了朕的氍毹毯。”他最后吩咐着,起身离开了中军帐,留着其他人眈眈地盯着翟大郎。